望秋看著相框裏,美麗溫柔的女人,沒再問,他看得出來,義父眼神溫柔,可聲音裏卻透著濃濃的不可釋懷的遺憾。


    還有他這個年齡看不懂的東西。


    第三年的夏天,尹少城照例開視頻會議,何故匯報完工作上的事情後,照例叮囑了他幾句,然後又說起了另一件事。


    徐媚兒結婚了。


    其實,尹少城在報紙上看到了。


    對方是石油大亨,年輕有為,即便是英國人,美國的報紙頭條也被這位石油大亨的盛世婚禮占據了。


    照片上的徐媚兒笑容淺淺,挽著身邊英俊高大的男人,兩人之間的恩愛,不是偽裝的,也不是刻意營造出來的。


    和徐媚兒演了那麽多年的戲,尹少城看得出來。


    他覺得這樣很好。


    除了清明節,尹少城幾乎不再回國。


    他是天生的生意人,在美國的公司迅速擴展,尹氏在美國紮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了大半個美國市場。


    中國人在美國其實處處受到限製,尹少城的能力令人驚豔。


    一晃,時間彈指一揮間。


    北安城私立中學的門外,豪車雲集。


    都是來接豪門公子千金放學的車子。


    傅唯安走出校門,遠遠瞧見一個人站在傅家的車旁,腳步一頓,愣在了原地。


    男人的容貌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墨眉鳳眼,冷峻的側臉線條依舊立體昭彰。


    即使四十歲了,可上帝仿佛特別眷顧他,和她的爸爸一樣,入了四十,反倒更加有了魅力。


    記憶回潮,滾滾而來,傅唯安的眼圈不由自主的紅了。


    尹少城手指夾著香煙,正準備望嘴裏送,餘光瞥見一道人影朝他撲了過來,他還來不及反應,少女已經撲進他的懷裏。


    “尹叔叔!”


    “十五歲了,還像個小孩子。”尹少城寵溺的撫著她柔順的黑色長發。


    和她的媽媽一樣,這頭秀發像上好的綢緞。


    尹少城帶傅唯安去吃東西,她是傅家大小姐,吃穿用度什麽都是最好的,即便尹少城帶她去的地方什麽都沒有,她也還是很開心。


    更何況,尹少城這個人講究。


    下了車,尹少城主動拉過她的書包提在手上。


    “尹叔叔,你在美國好不好,是不是這次回來就不去美國了?”


    尹少城將麵前的一份甜點也推到她麵前,“隻是回來幾天。”


    恰逢清明節,多在北安城留了兩天,也看看公司的運作情況。


    傅唯安黯然的垂下眼簾,“小時候我不懂,現在我明白了,尹叔叔,你還愛著媽媽對嗎?所以,你才離開北安城。”


    尹少城笑笑不說話。


    “你不去看看媽媽嗎?尹叔叔,你知道的,我爸爸他不會介意。媽媽她心裏挺記掛你的,她偶爾還會給你打電話不是嗎?”


    過了一會兒尹少城才伸手在她的發頂上輕輕拍了拍,“你還是太小了。”


    “安安,好好對你媽媽,她值得所有的好。”


    ******


    其實一心紮入工作中,時間真的很快。


    十年…再過八年,幾乎又是彈指一揮間。


    春節之後,尹少城的身體越來越差,已經好幾天沒有進食了。


    何故將國內的工作交代清楚之後,馬不停蹄的趕往美國。


    前幾天降溫了,又下了一場雪,屋內是窗明幾淨,還有幾分清香。


    男人瘦了很多,何故推門進去,當場紅了眼睛,跪坐在床邊,泣不成聲:“城哥,你怎麽老成這個德行了?”


    這句話逗得床上的男人笑了,曾經修長有力的手指也沒有什麽力氣了,動了動,何故主動將自己的額頭湊過去。


    輕輕一彈,連當年一成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疼,可何故卻失聲痛哭。


    望秋端著水杯和藥進來,身後還跟著醫生。


    是什麽藥,何故大概知道了。


    何故將尹少城攙扶著坐起來,靠在床頭上。


    將他身上的家居服換下來,換成他喜歡穿的黑襯衫,利落的短發一如當年。


    可四十八歲的男人,的確老了很多,病情加重之後,他整日整夜的睡不著,止疼藥,安眠藥,全都不管用。


    直到有一回,是陸唯打來的電話,在他生日那一天。


    她叮囑他記得吃麵。


    那晚,尹少城吃了一大碗的麵,也睡得很好,第二天醒來,嘔血了。


    望秋幫忙換的衣服,換好之後,尹少城的頭靠在何故的肩膀上,虛弱的臉上,卻漾著淡淡的笑意。


    他指了指門口。


    “拿來吧。”


    望秋出去,一會兒後手裏拿著一個相框回來。


    瘦長的手指抓著那個相框,尹少城目光沉沉的看著相片裏的女人,從前不知道一眼萬年是什麽意思,他覺得那種酸詞他不稀罕用。


    他深吸一口氣,將相框捂在胸口的位置。


    很平靜的說:“他們要是問起了,就說,我去環遊世界了,過得很開心。”


    尹少城吃了藥,抱著相框,很快便睡著了,他睡得很安穩,沒有病痛的折磨,嘴角還揚著溫暖的弧度。


    何故沒敢哭,尹少城最後的叮囑,他出了房間之後,腳步穩重的走下樓,花園長椅上雪被傭人掃落了,還有幾片,他不管不顧的坐下去。


    歎了一聲氣,淚水終於忍不住。


    他嚎啕大哭,四十幾歲的男人仰麵哭得像個孩子。


    白雪皚皚,終是他送他最後一程。


    望秋去書房收拾尹少城的東西,他在的時候,不允許任何人碰他的東西,規整的擺放著,井然有序。


    窗戶打開,有寒風灌進來,吹動白色的紗簾,拂過桌上的紙鎮。


    那下麵壓著一張白紙,上麵謄抄了一段詩歌,望秋走過去,手指觸碰白紙,指尖仿佛凝著淡淡的溫暖的光。


    是聶魯達的詩歌————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遙遠而且哀傷,仿佛你已經死了。


    彼時,一個字,一個微笑,已經足夠。


    而我會覺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覺得幸福。


    ******


    尹望秋關了別墅的大門,他回頭望了一眼,對著空氣,虔誠的,輕聲說了一句。


    “義父,你交代我的事情,我一定會幫您完成。”


    北安城城郊監獄外,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停下。


    尹敬修老了很多,他已經五十三了,在監獄裏的生活並不好,隻不過麻木了,老了便就老了。


    他被獄警帶到接待廳,手銬晃蕩的聲音很清晰,玻璃牆外麵坐著一個年輕英俊,氣度不凡的男人。


    “我叫尹望秋。”


    尹敬修並不認識他,可在聽他自報姓名的時候不禁愣了一下,“你也姓尹?”


    “我是尹少城的養子,他是我義父。”年輕男人客氣道。


    尹敬修已經好多年沒有尹少城的消息了,當初他要去美國闖出一片天地之前,來過監獄。


    當時尹少城隻是來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沒想到,一晃就過了十八年,再見到,卻見到了他的養子。


    他仔細的端詳了尹望秋幾眼,低低的笑出聲。


    沒有任何的嘲諷,就像在笑自己家的執拗驕傲的孩子:“他就是這樣,什麽都要最好的,你長得很好,氣度也很好,少城,你義父他…還好嗎?”


    尹望秋看著他,眼眶微濕,片刻後啟唇:“義父,過世了。”


    望秋沒在會客廳待多長時間,他最後看著那個掩麵痛哭的男人,臨走之前,說:“義父他說,原諒你了。”


    ******


    尹少城的遺願,要望秋回國,壯大尹氏在國內的實力。


    尹望秋的實力,尹少城一百個放心,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人。


    股東大會這天,天氣晴朗。


    九月份的北安城白天還是燥熱,到了夜裏才會有一絲絲的涼爽。


    這個秋天,一切如常。


    下了車,一股鋪麵而來的熱氣令英偉的男人微微皺了一下眉。


    他步履沉穩的朝大廳走去,也沒看見右手邊一個剛剛下車的年輕女人匆匆也朝著大廳方向跑。


    兩人相撞,尹望秋穩如泰山,倒是女人趔趄了一步,好在他眼明手快的扶了對方一把。


    並彎身,將女人掉在地上的一份資料撿了起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幾張a4紙,嗓音清冽,“不好意思。”


    女人抬眸,黑亮的眸璀璨奪目,略有些難為情,“是我不好,沒看清楚路就跑過來,衝撞了你。”


    當看清女人的臉時,望秋的手指一蜷,修眉輕擰,“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恕我冒昧,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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