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望著朱紅門口吞咽了下唾沫,他要是進去了,會被老爺打死吧。


    作者有話說:  mua~


    第5章


    智勤齋位於顧府前院西側,坐北朝南,和傅仲正住的榮錦院左右相對。自打顧父和顧母分居以來,他素日裏常用的衣裳器皿也都搬到智勤齋,起居生活都在這裏。


    說是齋,其實是個三進三出的院落。位於院落最北處原本做午歇的綴錦樓改成臥室,前頭兩進倒是空閑著,一處顧父留著處理政事,一處連著四周角樓,做了前院的藏書閣。


    顧父每旬休沐,便在藏書閣消磨度日。伺候的仆婦小廝知道他素日秉性,一凡是進了藏書閣,便要和清客先生們理論半日,外客內宅瑣事,老爺是一概不管的。


    眼下,送經的小廝便在藏書閣外,看著門口的猩紅布簾咽口水,一步也不敢動彈。老爺治家向來嚴苛,該不會他真的要打自己板子吧。


    丫鬟打了布簾,守門的小廝也早就把朱門打開,可這給老爺送東西的小廝怎麽還不進去?!


    擔心裏頭老爺等的著急,小廝又見那人瑟縮著身子,一股子小家子氣,心底裏不痛快,踢了他一腳,


    “如何姑娘吩咐你做事便拖拖拉拉的,你這樣的怎地能在二門上伺候,回頭回了大奶奶,索性攆你出去。”


    送經小廝被踢了一腳,越發沒有主意,抬頭鼓起勇氣朝守門的小廝道,


    “這位哥兒,我是大奶奶剛買進府裏,規矩沒學好,見到老爺就害怕。這經書給你,是大爺讓送來的,說是姑娘給老爺的。”


    說著,就把護在懷裏的經書拿出來,恭敬遞給守門小廝手裏,小廝剛要去接,門簾一動,走出去氣宇軒昂的男人出來,道,


    “茗子你別嚇著他。”


    說著,利眸微眯,顧蘇鄂渾身儒雅氣派似是消失不見,隻化作刀劍一般,刺到人骨子裏,


    “薇姐兒讓你來到底什麽事兒!”


    送經小廝慌忙跪倒在地,茗子見著來人,兩步行到送經小廝身側,接了佛經在手,躬身道,


    “後院裏送來給老爺的,說是大爺讓送來的。”


    顧蘇鄂伸手接了,抽開黃稠見是經書,撇了眼跪在地上的送經小廝,


    “這是後院裏鐫抄出來的?”


    小廝忙不迭道,“是大少爺親自給的,說是讓老爺也瞧瞧,還讓奴才們說,是大小姐送來的。”


    顧蘇鄂聞言冷哼一聲,話語裏聽不出喜怒,“他倒是有心了。”


    送經小廝把這話當成誇獎,忙抬頭道,“可不是呢,聽芍藥姐姐說,姑娘這幾日在後院鐫寫經書,足足抄了六十六卷,說是要帶給太太看,也讓太太歡喜歡喜。”


    顧蘇鄂見他一幅討賞的模樣,朝小茗道,“賞他把銅子,再開了我的私庫,陛下前兒送來的徽墨拿上兩封,送到沁薇堂去。”


    小茗低聲應是,等顧蘇鄂進了門,才踢了腳那送經小廝,抓了把銅錢給他,“你也是個機靈的,咱們老爺素來最疼大小姐,你倒是提起老爺太太,連帶著老爺的火氣也消了幾分。”


    送經小廝哪裏想到還有賞賜,巴巴的來回屬著手裏的銅板,眼神也不敢錯上一步,便回道,“老爺如何有火氣?他還誇大爺有心呢。大爺這樣的周全人,也就隻有老爺這樣頂天立地的人物,才能調.教出來。”


    小茗見他萬事都不明白,懶得和他說這裏麵的糾葛。自打他們家太太常年住在棲霞寺,後院裏姑娘就沒往前頭送過東西。老爺想著念著幾年,好不容易後院裏來人,連老爺這樣四平八穩的人,都等不及這兩刻鍾親自到外麵問話。


    但凡是個機靈的奴才,此刻怕是早就在老爺麵前留了印。可這麽好的差事,怎麽給了這麽個蠢人。


    不知道為自己籌謀也就算了,連帶著也不知道幫大小姐打算,代替大小姐說上兩句軟和話,是真是假老爺還能追究不成?


    恨恨瞪了眼送經書來的奴才,小茗問他,“你來的時候,大爺和姑娘可收拾妥當了?”


    “大爺讓馬車在二門內候著,此刻怕是正要出後院呢。”


    送經小廝倒是記得清楚,轉身看向小茗,一臉猶疑道,“茗大爺,我還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小茗看著他沒出息的樣子,心底裏不喜歡,道,“說吧。”


    “咱們家大小姐,給別的男人做了衣裳。”


    “你好好的倒來編排人!該死的雜碎,大小姐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小茗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連啐了幾口,送經小廝被打了個搓手不及,忙不迭跪下磕頭求饒,大聲為自己辯解,


    “是真的!小紅親口說的,她還說那布料是娘娘賞的,尺寸也不是大爺老爺的,奴才這才...唔唔...”


    小茗兩步上前,扣住他耳鼻,把餘下的話咽了回去,窒息感讓他憋紅臉頰,眼淚鼻涕橫流,狼狽極了。到了此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自己說的太多了,顧家大小姐的名聲豈是他可以詆毀的。


    小茗見他被製服,俯身在送經小廝耳邊,陰測測的吩咐他,“若我知道再有旁人說這話,一概算到你身上去,把嘴巴給我閉嚴實了。”


    那小廝被嚇得魂飛魄散,他鄉野出身,賣身到顧府簽的長契,生死不論,若是真被滅了口,那可真是沒地方訴冤。小茗見他聽明白了,鬆開手讓他走,小廝原本還想說什麽也咽了回去。


    罷了,大小姐那衣裳說不定是給大爺老爺做的呢。都怪那個小紅,好好的說什麽大小姐給外男做了衣裳,還說什麽徐媽媽芍藥他們都知道,唯獨瞞著太太老爺不給他們知道。也怪他自己,被銅錢迷了心智,想著若是再討好老爺一次,怕是再有銀子賞下來,哪裏知道,連命都要沒了!


    跪在地上,左一耳光右一巴掌的認罰,“我錯了,我胡說,死爛嘴,茗大爺饒了我吧。”


    見他一張臉紅腫起來,小茗才冷哼一聲,示意他趕緊滾。等人踉踉蹌蹌跑出智勤齋大門,小茗這才整理了衣裳,親自進屋稟報給顧蘇鄂知道。


    顧蘇鄂端坐在八仙椅上,黃花梨木條案上,案牘被抱到西側軟榻。此刻桌麵隻一幅筆跡,正是顧知薇抄寫的經書。筆架上懸著的磨還未盡,小茗一看便知,這是老爺給姑娘批改了字跡。


    目光往西悄悄落在西側軟榻,老爺午歇的棉被卷起,淩亂一片,素來規整的老爺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小茗招手便讓婆子整理,顧蘇鄂見婆子眼生,揮手讓婆子出去,問小茗,“你方才和那人說了什麽?怎麽好端端地又哭鬧起來?”


    小茗知道事關重大,便俯身道,“說是咱們大小姐拿皇後娘娘賞下的蜀錦做了衣裳。”


    顧蘇鄂一聽是衣裳,似是想起了什麽,眼神裏滿是追憶,半晌後啞笑一聲。低首見筆墨幹了,便把經書仍舊卷起來拿黃稠捆好,混不在意笑道,


    “她要做便做就是,想必是給她娘看的。你們太太啊,手藝可比你們姑娘還好,當年,我這裏外衣裳,都是...”


    都是她親手做的。話說了一半,顧蘇鄂便咽了回去,見小茗不動彈,道,“你還有什麽事兒?”


    “尺寸...尺寸不是府邸裏的。”


    小茗艱難吐出這句話,隨即跪倒在地上,一口氣吐的幹淨,窺著顧蘇鄂風雨欲來的一張臉,心底裏發怵,問道,“說是姑娘屋子裏一個叫小紅的多嘴,老爺可要打探明白?”


    “爺的府邸,有什麽打探不打探的。”


    顧蘇鄂捏緊手心,似是想起了什麽,“想必又是西院裏做的勾當,娘娘賞的蜀錦,得不到便拿這法子來誣陷薇姐兒,讓人去西院裏吩咐,晚間我去西院吃飯。”


    小茗應下,剛要出去,便聽見顧蘇鄂喊他回來,道,


    “太太今日從寺廟裏回來,恭王府裏送來兩盆瑤池春,你們太太素喜雍容華貴,覺得村花野草上不得台麵,你親自送到清華閣去。”


    “等等,你還是去西院,我親自送到清華閣去。”顧蘇鄂見小茗答應,隨即又反悔道。左右她還沒有回來,他偷偷去清華閣去,應該沒關係吧。


    小茗見老爺這般猶豫模樣,心底裏咂舌,要說他們老爺心底裏最疼誰,無意是他們家太太小姐。恭王爺愛花愛草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且恭王爺素來視花草為子,要從他手裏得到花草可不容易。


    這瑤池春又是名貴品種,眼下還不到牡丹盛開的時候,恭王爺定是費了功夫才培育成功,他家老爺一下子就得了兩盆,眼巴巴的送到太太住處。可偏偏無論是太太還是大小姐,見到老爺總是沒有好神色,就好像老爺做了什麽對不起她們的事情似的。


    小茗不敢好奇往事,他最是清楚明白的人,知道自己能跟在老爺身側,無非是自己嘴巴嚴實,一心隻認準老爺太太,若是老爺不願意做的事兒,連老太太哪裏也要敷衍過去。


    好在老太太和太太一樣,都是吃齋念佛的人物,每逢初一十五才讓家裏麵請安,平時都在後院裏帶著並不出門。


    清華閣位於顧府中分線上,直對顧府大門。因顧母不長在家,雖華奢但屋子冷清雪洞一般,顧蘇鄂留戀目光在屋子裏打轉,捧著牡丹放在梳妝台上。


    這一呆,一直呆到太陽西斜,顧母快要回來才出去。表麵上看,仍舊是儒雅風流的學士氣派,隻是小茗眼尖,看到他們老爺眼眶裏似有血絲,就好像偷偷哭過似的。


    作者有話說:  mua~


    第6章


    顧母修性說是在棲霞寺,顧家如何肯委屈她?自然不會讓她住在棲霞寺裏,棲霞寺往西便是水月庵,水月庵山腳便是雲夢湖,正值初春,湖麵倒是清靜如鏡,不見波瀾。


    春意濃濃,淺草沒過馬蹄,新燕啄泥築巢而居,峰巒疊嶂之間,棲霞寺雲山環繞,下依湖水旁靠青山。從顧府一路急行而來,不到一個時辰。


    日頭剛開始毒辣,前頭就是通往棲霞寺的石階,顧至善勒住馬韁,跳馬往身後行去,打開簾子見顧知薇仍是氣質端方模樣,讚道,“妹妹往日總要掀開簾子往外看,今日裏倒是乖的很,別說打簾子,就連眼神也不錯一眼。”


    馬車裏布局倒是舒適,居中一岸幾,上置一卷書,一壺茶。顧至善打馬行了一個時辰,早就口渴難耐,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連飲了兩三杯,才嫌棄道,


    “你這茶,半點兒滋味都沒有。”


    顧知薇見他喝完,把茶壺遞給車外候著的芍藥,示意她再添了茶來,又把案幾推開,道,“哥哥牛嚼牡丹似的飲茶,若是姨夫看見,怕是又要讓你多修兩年書。”


    “忒沒滋味!我倒是寧願像鎮北王似的,沙場上打殺一番,也好闖出個名號來。”


    顧至善拍了下膝蓋,滿身懊惱,歎氣道,“也不至於像如今這樣,被姨夫和爹管著,連出門都要派人跟著。”


    顧知薇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笑著看了眼身後的侍衛仆婦,讓他們自去歇息。又見芍藥遞了茶水來,給顧至善倒了一杯,笑吟吟道,“若是我能讓哥哥見著鎮北王,哥哥該如何謝我。”


    顧至善一口飲個幹淨,心底裏覺得奇怪,這茶水倒像是提前冷好的,不冷不燙倒也解渴。知道是她妹子主意,又見她說些什麽鎮北王,笑道,


    “但凡是哥哥有的,妹妹你想要,隻管拿去就是。隻是妹妹怕是討不得好處了,這鎮北王還遠在北地,怎麽會在這荒郊野外的。”


    “誰說要在荒郊野外了?”


    顧知薇下了馬車,杏眸閃亮,朝顧誌善道,“哥哥等著,少則一日,多則三五日,就在咱們府邸裏,若是見著鎮北王,可要答應我一件事兒才行。”


    “我應你就是。”


    顧至善毫不在意,單手撐著翻身下了馬車,兩步扶著顧知薇上了小轎,見台階高聳,憂心仆婦抬的不穩,笑道,“妹妹不如在山下等著,我接了娘親回來咱們再家去。”


    顧知薇搖搖頭,看了眼遠處湖光山色,道,“咱們今日裏便回去了,哥哥,先上山再說吧。”


    顧至善見她不肯同意,親自在小轎後麵伺候,唯恐抬轎的婆子閃失,顧知薇見他非要死皮賴臉跟著,知道哥哥一心為著自己,心底裏軟成一團,索性和他說起正事兒,


    “早起嫂子傳話來,說是身子骨不便利,見了血。我想著來了也是來了,索性替嫂子燒柱香,再給菩薩鍍層金身,也是我的心意。”


    “如何能讓你出錢。”


    顧至善見她提起這個,笑道,“妹妹有這個心便是,你嫂子北地長大,連個大字都不認識,你給她念經鍍金她也不懂這個,沒得浪費了你的月錢銀子。”


    顧知薇知道哥哥憐惜自己,嗓音溫柔十分有力度,“要說富裕,哥哥怕是沒有我日子好過。娘把崔家的文墨鋪子點心鋪子都給了我,但是每旬分紅就幾百兩銀子,除了日常脂粉用度,別的都換成銀元寶給徐媽媽收著呢。哥哥不替我花銷些,怕是留著都要生小崽崽了。”


    顧至善如何不知道顧知薇貼補自己,他每月月錢銀子不過二十兩,大奶奶比著老太太,也是二十兩,西院裏那兩個一個十兩一個八兩。


    若是另有什麽開銷,現到公中開支,顧至善向來俠義,是個仗氣疏財的,每旬但是一桌上好席麵便要十餘兩,若是再有花娘唱曲,那銀子就花的海了去,饒是金山銀山,也是打不住的。


    心底裏感動,麵上並不帶出來,顧至善側著身子打量顧知薇,少女十五歲方才抽條,鵝黃小衫襯的肌膚如軟玉,細眉杏子眼,瓊鼻櫻桃唇。


    饒是顧至善在外麵浪蕩慣了,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妹子,但是模樣氣派,就勝過無數個胭脂俗粉去。


    打量到顧知薇心底發毛,擔心自己重生被看出破綻,轎子在水月庵門口停下,顧至善仍然盯著自己。顧知薇忍不住了,推他,


    “哥哥,快回棲霞寺燒香去,芍藥把銀子給了你的小廝,你記得讓方丈鍍上金身。”


    顧至善搖頭,心底裏疑惑妹子變得如此懂事,見僧尼迎了出來,笑道,“你快去吧,我給娘磕了頭再去棲霞寺也來得及。”


    佛堂裏,法相威嚴,顧母一身海青大袍,烏黑發髻挽成髻子,斜斜插著三兩根簪子固定,清麗出眾。她因修經茹素,身姿纖細,佛海度苦難之人,顧母臉上一片祥和,隱隱聖潔之像,並不似顧知薇猜測過的怨憤在心。


    她雙膝盤坐蒲團之上,手持木魚,低聲正在念著佛經。崔媽媽在一側恭敬候著,見僧尼領兄妹兩個前來,朝她們搖搖頭,示意輕聲後,領著兄妹二人往側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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