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吟吟的接了房契遞給徐媽媽,顧知薇扶顧老太太在屋子裏坐了,見她滿眼疲憊,略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等她走了,顧老太太盯著晃動的門簾,問陪嫁嚒嚒,“我這麽縱容西院,是不是太過了?”


    “宋家眼下沒人了,隻留下宋姨娘一人,老太太留她在身邊兒,也是人之常情。”


    嚒嚒躬身添了杯茶,恭敬回道。


    “但願吧。”


    顧老太太想起今日顧知薇一番話,條理清楚邏輯縝密,她才十五歲,便如此這般出色。而顧知花隻小她一歲,貪吃愛懶,蠢笨而不自知,又是那麽個出身,將來,可怎麽辦才好。


    一行人出了後院,假山樓台亭閣,遊廊上花廳兩間,棉布為簾,內置石桌石凳,自成一番小空間。顧知薇雖一舉消了顧知花氣焰,罰她寫字,可心底仍舊不自在,斜斜依靠在朱紅欄杆前,看來往魚兒爭食,倒是想起一件事兒,問芍藥:


    “給大嫂做的新衣,可都做好了?”


    芍藥低首道,“按姑娘吩咐,找大奶奶領了布料。大奶奶雖不樂意,可也按照姑娘列的單子都拿了布料出來,還放了幾匹鬆江布進來,說是天氣入了春便潮熱,給姑娘做寢衣穿。”


    “衣裳是奴婢和媽媽們親自做的,沒錯別人的手,都是幹淨的,姑娘放心。”


    “嫂子節約慣了,那麽多衣裳布匹心疼是肯定的。”


    顧知薇倒是不在意的笑笑,朝芍藥道,


    “是該給嫂子好好打扮打扮,年紀輕輕的少.婦,又是和我哥哥蜜裏調油的時候,她現在這個樣子,怕是宋姨娘都能越過她去。”


    要芍藥看,這後院裏誰能越過他們家太太去。老太太和老爺就算是再疼西院,有什麽用呢?


    西院裏那個,以為自己是老太太旁氏的侄女兒,便張狂的不成個樣子。今日裏要米,明日裏要銀,殊不知那些個銀錢米糧,對顧府來說都是小頭,真正的大頭,在他們太太手裏握著呢。


    老太太明麵貼補著西院,他們太太隻當看不見。左右他們大奶奶如今管著家,凡事不合禮製的,都被大奶奶打了回去。


    說起大奶奶,知書便聽見花園假山從立之處,轉過來個年約二十的少.婦。


    正是顧家大少奶奶羅佩珊,臨近初春,她仍然是一身豔紅貉絨襖裙,上麵繡的是近來京裏婦人們喜歡的百菊綻放,金銀朱翠插了滿頭,張揚狂傲。


    臨近正午,日頭剛熱了起來,羅佩珊便如同移動的珍寶庫一般,在花園裏來回晃蕩。滿頭珠寶越發氣勢洶洶,一路招了無數人的眼。


    大奶奶羅佩珊容貌並不出色,單鳳眼,皮膚也微黑,是早年在北地曬過頭的。羅家是武將起身,早年跟隨先帝征戰沙場,如今羅家男人們還駐守北地。


    顧大嫂自小跟兄長們在沙場打拚,自然看不慣京城裏大家太太小姐們裝模作樣,一個一個的看起來柔柔弱弱,實際上心眼子能轉過十八道彎。可這心眼子有什麽用?若是和韃子起了紛爭,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這些大家小姐。


    尤其是他男人的嫡親妹妹顧知薇,顧大嫂不止一次在對方眼中看到嘲諷笑意。她也知道自己樣貌不好看,行為粗魯,可她明明已經盡力的妝扮自己,怎麽還是惹人嘲笑。


    就像是現在,顧大嫂看見亭亭站在欄子前的顧知薇,心底裏遲疑著不敢上前,每次見著她這個妹子,顧大嫂總覺得自己莫名短她兩分氣勢。


    就好似這妹妹不應該屈尊在他們顧家似的,到底是皇後娘娘親自教養,染了幾分皇家氣派。


    可不上前也不行啊,芍藥已經打了亭台上的布簾子,顧大嫂看了眼紋繡精美的簾布,又看了眼不知想什麽的顧知薇,呐呐出聲:


    “薇姐兒,你哥哥傳話進來,說要去前院見客。”


    作者有話說:  mua~


    第10章


    見客。


    這話說的,連芍藥也不自覺的撇開眼,不去看大奶奶的窘迫模樣。


    顧知薇渾然不知對方語氣中的失誤,放下撚著果脯的碟子,芍藥遞上溫熱帕子,細細把蔥白手指擦幹淨了,才走到顧大嫂麵前,道:


    “大嫂,現在已經是陽春三月天了,大嫂怎麽又把冬日裏的貉絨襖裙穿出來了?這麽熱的天,又帶這麽多朱翠首飾,沒得壓的人頭疼。”


    說著,素手輕抬,玉白腕子微微抖動,不等顧大嫂反應過來,滿頭朱翠便被人抽的一幹二淨。


    “我…這…”


    顧大嫂看著杉木桌麵上,金光耀眼的首飾,心底裏一慌,沒了這些首飾妝扮,她怕是更醜了吧。暖廳裏不止是有公公婆婆,可還有她男人呢。


    不行,不能讓妹妹把簪子都摘了,就算是她長的好看也不成。


    顧大嫂伸手就要拉住顧知薇腕子,被她輕巧的躲了過去。見顧大嫂一臉忐忑,笑吟吟道:


    “我往日裏最愛捯飭個花兒粉的,嫂子不是還說過我奢侈糜費,左右是公中的銀錢,今日裏我便用這些,倒騰個新嫂子出來。”


    這話一說,顧大嫂頓時坐也坐不穩了,慌忙解釋道:


    “老爺偏心西院兒,如今銀錢米糧都送到那院子裏,你哥哥一個窮翰林能有多少銀子?咱們幾口人,吃穿用度可不是要儉省著。”


    “便是婆婆那裏有鋪子莊園,也要儉省著用。將來你還要嫁人,難不成不要嫁妝了?”


    “嫂子對我好,我知道。”


    顧知薇把她按下,在椅子後站了,笑道,


    “我往日裏不懂事兒,聽她們說兩句便跟嫂子離了心。過去的事兒嫂子別往心底去,你放心,往後有我。


    總不能讓咱們正房吃了虧去。”


    顧大嫂哪成想,昔日裏最是討厭自己的妹妹,竟然要幫自己張羅打扮,她…不是覺得她這個嫂子粗魯蠻橫,最是無禮嗎?


    迎著顧知薇水漾漾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見底,往日都是嘲諷和譏笑的臉頰,此刻也是笑意瑩瑩,顧大嫂忍不住抬手掐了一下自己胳膊,指痕斑斑青紫,疼的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難不成,她男人的妹妹真變好了?


    顧知薇沒瞧見這個,她說完話便轉身招呼著,先是讓丫鬟把屏風搬過來,頂天立地的屏風九疊雲錦,密密遮住人影。


    遠處光影落明湖,青黛光紫一片。這樣的天氣,宛如前世她身死的時候。


    娘死後,她還有大嫂,被囚.禁顧府,飽受侮辱。往事既然還沒有發生,她又重回到十五歲這年,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家裏麵舊事重演。


    深吸了口氣,顧知薇拉著顧大嫂往屏風隔成的暖間行去。


    當務之急,可不能讓她嫂子這個模樣去見人。嫂子生的模樣不好,可人品性子都是頂尖的,前世家裏敗落,嫂子更是豁出命來供養她。這樣的嫂子,不能任由外人嘲笑。


    密實屏風裏頭,是早就備下的衣裙,迎著顧大嫂不解目光,顧知薇把月白襦裙遞給她道:


    “如今京城裏都是穿這樣的襦裙,嫂子的榴紅毛領雖好看,到底是穿著又熱又累的,我給嫂子守著,快換了這衣裳。”


    暖香鋪麵襲來,小姑子說話溫柔不允許拒絕,顧大嫂迷迷糊糊的,便把裏外衣裳換了。


    蔻紅褙子顏色鮮亮又不刺眼,嫂子膚色偏黑,若是豔紅色,倒顯得她又黃又黑,不如蔻紅來的溫柔,果然最適合嫂子這樣的新婦。


    顧知薇讚許的點點頭,從顧大嫂如山中的釵環中撿出兩三支玉簪,斜斜箍住發髻。高髻雖美,發包太多不適合顧大嫂身子魁梧的人,墜馬髻就很好,娉婷窈窕,為顧大嫂多添了幾分女人味。


    顧大嫂恍若置身夢中,她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自己。眉黛纖細,唇紅齒白,細細的茉莉花籽粉細膩柔滑,遮了黃黑膚色,眉目流轉間滿是堅毅之色。


    布料都是上好的雲錦,雖比不得娘娘賞的蜀錦名貴,可平日裏也要一金才能抵得一匹。顧大嫂出身的羅家是武將起身,節儉慣了,哪裏舍得穿這麽好?


    欣喜的同時,顧大嫂心底裏泛起疑惑,昔日裏家裏麵最不好相處的顧知薇,怎麽會想要妝扮自己呢?


    迷茫眼神看向顧知薇,十五歲少女正是顏色姣好的時候,櫻粉織錦羅裙勾勒纖細腰線,褙子是櫻紅繅絲織就,顧大嫂從沒見過這樣的花樣,心底裏知道,這便是西院裏和老爺爭執了半日,想要而不能得的蜀錦。


    “薇姐兒,你…”怎麽突然變了呢?


    顧大嫂蠕動了兩下嘴唇,終究是沒有說出來。罷了,她男人隻有一個妹妹,她又是在北地摔摔打打長大的,不懂這些深閨裏女兒們的心思很正常。左右是一家人,往後慢慢相處就是了。


    顧知薇展顏一笑,朝顧大嫂道:


    “走吧,嫂子。不是說爹在等著?


    還有哥哥,哥哥見了這個模樣的嫂子,定是極為喜歡的!”


    提起顧大哥,顧大嫂臉一紅,往日裏強裝出精幹的模樣消失不見,心底裏酸酸甜甜,她男人,真會喜歡她這樣?


    綴錦樓繁華綠蔭一片,往日裏不曾敞開的花廳暖房次第開放,隻為迎接最尊貴的客人。


    傅仲正闊步坐在綴錦樓正堂,手持開紋硫片褚紅茶盞,指節分明,蒼然有力。


    茶葉是顧知薇讓人送去的明前茶,茶瓣嬌嫩清新淡雅。傅仲正素來喜歡這樣的茶葉,清淡倒是其次,隻茶香雲翳中,緩解了沙場的血腥戰亂之氣。


    顧蘇鄂側身在傅仲正左側坐了,顧至善坐於下首,三人略寒暄幾句,顧蘇鄂便直入主題,


    “今日朝堂上敬王上本,說是鎮北王軍費奢靡,有貪汙之嫌。王爺您可有應對之策?”


    顧至善也在打量傅仲正,傅仲正今年二十二,正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候。隻是在顧至善眼裏,這人不過是大齡未婚的男人。


    算起來,傅仲正比自己大五歲,比妹妹大七歲。這人這麽大年紀都不成婚,聽說,還拒絕了陛下賞賜下來的宮女,該不會,他不ju吧?


    遊移目光從傅仲正紫色直裰朝服劃過,瀏覽過腰間蟠龍雲翔蝠紋腰帶,落在兩條長腿之間。


    心底裏暗暗嘀咕,看起來倒是風神俊朗,不像是個冷血將軍,反倒是有兩份儒雅風流的氣派來。


    雙腿肌肉雄勁,看起來倒是結實有力。顧至善自己也不矮,可和傅仲正比起來,倒是要矮他半頭。


    可惜,這麽個頂天立地的人物,竟然是個不ju的。


    顧至善心底裏可惜,錯開眼去看他老爹,爹素來喜歡這樣的人物,怕是對他會讚歎有加。


    果然,顧蘇鄂長鬢美須,飽經滄桑的雙目精銳有力,正一臉專注的聽傅仲正說話,是不是捋捋胡須表示讚賞。


    真有這麽好?顧至善凝神聽傅仲正講話,試圖尋出個一二三的毛病出來。


    “...陛下素來仁慈清正,此次敬王無端加害怕是早就預謀。某雖不怕,可也到底連累學士為某奔走。”


    傅仲正眉骨深邃,言辭之中滿是歉意。上輩子他得皇叔信任,活的張揚自在,素來不懼流言蜚語,任由敬王汙蔑自己名聲。


    就比如他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一心盡忠,卻在民間換來‘閻王爺’之稱,若非有人故意陷害,怎會如此。


    小兒提起鎮北王三字便止夜啼,皇叔多次動了想過繼自己的念頭卻總是被眾臣以死相勸。


    如今想起來皇叔讓自己跟著顧學士處理朝政,未嚐沒有扶持自己的念頭,可惜,上輩子他除了連累顧學士身死,旁的榮耀都沒有給他。


    他活著倒也罷了,他戰死後,先是常達羅家等忠心耿耿之人被奪權謀殺,後是顧學士這樣清流俊士,但凡是為自己說話的,都被敬王一一鏟除。


    既老天厚愛,得他重活一世。總要矯正名聲,也好在民間有個親厚愛民、盡國盡忠的名聲出來。


    “食君之俸祿,為君王解憂,乃臣子本分。”


    顧蘇鄂倒是不在意,見傅仲正不在意,似有周全之策,也就按下不再提起這事兒,笑著捋捋短須,反而勸誡傅仲正道,


    “王爺凱旋而歸,陛下本該風光賞賜,隻是敬王拿韃子王庭中被斬的婦孺作筏子,說王爺殺伐太過,民間提起鎮北王便心生懼意,不堪為君。


    滿堂文臣大半讚同,依顧某看,這事兒倒是比軍費來得要緊。”


    “如今勝了他們一個一個跳出來歡騰,全都是些放馬後炮得玩意兒,當初韃子犯邊,怎麽不見他們出來說話?”


    顧至善聽了這話,忍不住為傅仲正叫屈。去歲冬季韃子犯邊,連破幾城直指京城,滿朝男兒無一出戰,一個個跟鵪鶉似的不敢吭聲,虧得恭王世子主動出征,這才換的朝廷安寧。


    如今得勝回來,這群人倒是覺得自己功勞多大似的,朝堂上跟蒼蠅一般嗡嗡說話,沒得招人嫌棄。


    顧蘇鄂見兒子語調粗魯,額角蹦出三條直線,本想回身踹他。可到底是礙於傅仲正在場,不好太過張揚,揉了揉額角,語含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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