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您答應了爹,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啊。”


    宋姨娘不死心,揮開拉著自己臂膀的婆子,朝暖榻爬了過去。顧老太太麵露不忍,她自小疼到大的侄女兒自然是想要她過的好,可到頭來,她換來了什麽?


    子嗣離心,家裏麵沒一個人覺得她是個仁慈的,便是孫媳婦和孫女兒,不過因為模樣比她出彩,又是那麽個性子,竟然也讓她算計上,甚至要毀了孫女名聲。


    “你若是真心悔改,就好吃好喝的在西院裏呆著,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顧老太太推開她,冷下眉眼道,隨即轉身看向宋婆子,“還不快拉下去,讓她在這裏做什麽?”


    宋婆子得了老太太命令,這才拉著宋姨娘往外走去,便拉扯便道,“老太太是最疼您的,您聽話先去歇著,等以後老太太氣消了,事情過了再出來。”


    宋姨娘搖頭,及到遊廊下,抱著欄杆不肯走,“姑姑從未對我發過脾氣,她便是惱了我,看在爹的麵子上也不會說什麽,往年不都是這麽做的。”


    “往年是往年,如今是如今。”


    宋婆子眼睛滴溜溜一轉,勸她道,“便是老太太是婆婆,兒媳還要聽婆婆的話呢。更何況,您如今又是老太太的親親侄女兒,便是太太也比不過您去,何必和大小姐較真兒呢。


    等過上三五個月,您和老太太認個錯,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可我咽不下這口氣!”


    宋姨娘哽在嗓子眼咽不下去,朝宋婆子道,“到底是嫡親的孫女和孫媳婦兒,便是說了幾句寬慰人的話,姑姑的心便偏了過去。若是別的還好,偏我花兒是...”


    宋姨娘猶豫了下到底沒說出口,隻拿狠毒的目光瞪著榆蔭堂的門簾子,陰毒著嗓子道,


    “我如今這樣也算是進退不得,若我被正院打壓住,往後哪裏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宋婆子見她這樣,也不敢再勸,隻附和著道,“姨娘想的是對的,咱們往後再說,往後再說。”


    花廳內,顧知薇和顧大嫂起身告辭,顧老太太麵容憔悴,道,“祖母昨兒夜裏不舒坦,今日也懶洋洋的,沒什麽精氣神兒陪你們玩耍。等過陣子家裏麵暖和了,咱們一家人在院子裏賞花吃酒,一起樂嗬樂嗬。”


    “如此,便勞祖母破費了。”


    顧知薇和顧大嫂對視一眼,顧知薇往前一步,笑著扶顧老太太進了內間,見她闔目躺下,這才轉身告退。


    榆蔭堂遊廊裏,宋姨娘早就不見了身影,倒是宋婆子不知在訓斥丫鬟什麽,見顧知薇和顧大嫂出來,忙過來請安,問了平安,顧知薇停下腳步問她,


    “方才我見祖母臉色黃黃的,走路都似是沒多少力氣,可是夜間受涼了?”


    宋婆子忙躬身道,“也不是別的,聽鸚哥兒講,昨兒夜裏是青橘伺候的,想必是老太太喝了涼茶,腸胃不舒坦,才這樣了。姑娘放心,並沒有什麽大事兒。”


    顧知薇這才放了心,道,“若還是不好,不如拿了老爺名帖,去請了太醫來,早些看看也是好事兒。”


    宋婆子一一應下,躬送顧知薇出了榆蔭堂,這才回轉進屋。裏間暖榻,鸚哥兒正半跪在榻子上給老太太捶腿,顧老太太見宋婆子近來,問她,


    “小玉可是想明白了?”


    “宋姨娘自然是知錯了,老太太會調理人兒,想來沒過多少日子,家裏麵便平平安安的。”


    宋婆子撿著好話說,不敢多說什麽,老太太如何聽不明白,冷哼一聲道,


    “你是宋家的人,是我哥哥留下你照看她閨女的。早年你引誘小玉壞了身子我沒罰你,如今也要連你一起罰。”


    “薇姐兒說是要查賬,你隻管把那日太太查過的賬本,連同西院這幾年的開銷送來,我親自看看,我這個侄女兒倒是背地裏背著我做了什麽,能讓她去誣陷薇姐兒的名聲。”


    顧老太太說著,便動了氣,喉間有了兩分酸澀,她這麽大的年紀,到如今倒是被侄女兒給糊弄了。


    宋婆子哪裏敢再說什麽,隻把宋姨娘這陣子的籌謀講了,才道,“姨娘也是擔心花姐兒不如大小姐容貌出彩,又是那麽個不開竅的性子,自然是擔憂她的終身大事。


    偏咱們大小姐上有皇後娘娘寵著,下麵有老爺太太張羅,便是將來無論如何再不堪,那也比花姐兒強到天上去。”


    顧老太太聞言氣的手指發抖,“便是因為這個,她便要毀了薇姐兒名聲?”


    宋婆子忙道,“想必還有什麽緣故我不知道,總之也算是一片為了孩子的真心,老太太別往心底去才是。”


    “小玉糊塗!便是花姐兒不論如何,將來嫁個文雅書生也是使得,若在不行,便是讓她嫁個豐饒的小地主,家裏麵陪嫁給她個莊子,一輩子也總是吃喝不愁!她何必去算計人!”


    顧老太太恨不得把侄女兒的腦袋打開,看看她腦袋裏裝的是什麽。好端端的明路她不走,非得鑽研個羊腸小道,看起來還認為自己非常聰明,實際則是蠢笨至極。


    宋婆子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和顧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別往心理去,想著咱們家的孩子心都是好的。方才大小姐在外麵還問我們,老太太身子骨可還好,若還有不舒坦的,讓早些請太醫看看呢。”


    聽到這個,顧老太太倒是神色平和許多,隻和宋婆子道,


    “我眼下年過七十,說不得哪日便沒了。若我死了,小玉她還得在府裏活著,我關她也是為她好,你回頭勸勸她,什麽時候知錯了,往沁薇堂和清華堂那裏賠罪去。”


    宋婆子這才喜上眉梢,道,“得了老太太這句話,宋姨娘便是吃虧也是福氣呢,您放心,我回去定好好說說,您也早些歇著,我這便走了。”


    顧老太太頷首,等宋婆子腳步聲遠了,才吩咐鸚哥兒,道,“你去你青橘姐姐房裏,把西間佛經旁得書桌裏,有衙門送來的幾封銀子,你拿了送去沁薇堂。再和薇姐兒說,今日到底是委屈了她,等改天宋姨娘想明白了,讓她親自擺酒謝罪。”


    鸚哥兒忙應下去了,不多時回來,和顧老太太道,“沁薇堂徐媽媽收下的,正和崔媽媽理帳呢,至於大奶奶和姑娘,說是在前院和老爺說話呢。”


    “在前院和老爺說話?”


    顧老太太眉頭微皺,疑惑出聲,“好端端的,怎麽去前院了?”


    綴錦樓裏,顧父伏身埋頭整理卷書,敬王所說軍費一事,早已整理完成。好不容易能歇上半日,隻等明日便呈給陛下定奪。


    閑情半日,又是顧知薇生日,顧父自然神情放鬆許多。早起他便放了府裏清客先生,讓他們自去回家。餘下則是和顧至善理理詩書雜樂,也算陶養身心。


    顧至善凶巴巴看向一臉氣定神閑的傅仲正,他自來知道這人是陰險狡詐的,可不知這人竟然是如此狠毒。明明是兩人一起張羅的東西,怎麽到了他爹這裏,就成了他一個人的功勞?


    目光轉到桌麵上的一尊小人兒身上,顧至善目光又柔和兩分,他親手描摹的妹妹畫像,可不知這廝竟然這般能耐,竟然雕刻成這般精巧模樣。


    玉雕不過巴掌大小,模樣精巧,雕刻的是洛神像,通體和田玉製成,觸手瑩潤,紋刻細膩,仔細看了,依稀能辨認出,雕刻的人物和顧知薇有幾分相像。


    顧蘇鄂自然也看出來了,知道這是傅仲正惦記上他的乖囡,到底是不好直接發火,隻冷著眉頭,朝顧至善道,“這是你畫的畫像?怎麽看起來這麽不妥當!”


    “不是,爹,雖然是我畫的,可是卻是傅兄親自做的,不幹我的事兒!”


    顧至善隻覺得自己要被冤枉死,他好不容易近來每日和爹處理政事,平日裏十次爹也就最多誇他一次,可自打傅仲正來了,十次裏麵有八次都是挨罵。


    挨罵他也認了,可這人明明就是不ju的啊,還賊心不死對妹妹虎視眈眈,偏他隻能自己憋著沒地方說去。


    那敬王世子和傅仲正一般年紀大小,兒子都有了四五個,後院裏姬妾無數。偏這人,陛下賞賜的知事兒宮女不要也就算了,聽說龔王妃接了娘家侄女兒來,隻為了許給傅仲正做妻子,好早些傳宗接代,為了朝廷綿延子嗣。


    可這人,就似是完全不理會似的,不說回去陪著俏嬌百媚的表妹,反倒是在他們顧府,每日和爹討論政事也就罷了,竟然還有閑情雅致來雕刻玉雕。


    傅仲正自然知道顧至善的委屈,開口道,“顧學士不必如此,我是在顧兄書房,見此畫如遇仙人,才在心底默讀雕刻出來,想著恭王府也沒有人可送,不如贈給顧學士,討子女歡心也使得。”


    這話說的,恭王府沒人可送,他學士府就有嗎?顧蘇鄂知道,這是傅仲正借著這個機會,把這玉雕送給薇姐兒罷了。


    轉身朝伺候的小廝道,“去後院請大奶奶和大小姐過來。”


    旁早有伺候的人去傳話,顧蘇鄂這才捋捋胡須道,“勞鎮北王有心,隻昨日敬王上本,說王爺久居臣下之處,未免有結黨營私之嫌。雖陛下特許到底也不妥當,依臣看,倒不如鎮北王擇日搬回恭王府,得閑再來顧府消遣,也算是不辜負陛下美意,也避免敬王彈劾之煩悶。”


    “就該這樣!”


    顧至善撫掌大笑,他早就憂心這傅仲正在顧府住著,姐兒愛俏,萬一哪日妹妹看他出眾,想要嫁他可怎麽好?


    傅仲正聞言倒是氣定神閑,完全讓人看不出他不開心,微勾唇角,朝顧蘇鄂道,“顧學士心有顧慮是應該的,隻到底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廷上敬王虎視眈眈,陛下身子贏弱,十日裏竟然有七八日起不得身,要我看倒不如先緩緩,等天氣熱起來陛下身子好了,再說也不遲。”


    顧至善在旁不屑的撇嘴,這人就是善推諉的,他搬家和陛下身體有什麽幹係?到好像他搬家了陛下身子就不如以往似的。


    更別說請他去榮錦院說是什麽賞花,可結果倒好,讓他花起了什麽洛神圖,又剛好準備出一方白玉石,說是用來雕刻美人最好不過,可最後,還不是眼巴巴的雕刻他妹妹,倒是讓人惱火。


    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便聽見外頭婆子傳話,“大奶奶和姑娘到了。”


    顧蘇鄂忙讓請了進來,見了禮後,因傅仲正在此,顧大嫂不便見外男,便要躲到西間去,顧至善心疼媳婦,自然也跟了過去。


    正堂裏唯餘下顧蘇鄂和顧知薇父女兩個,傅仲正則是往前兩步,仔細端詳了顧知薇。少女不過十四五歲,半月不見,倒是比前陣子多了幾分女兒的嬌態。


    黛眉紅唇,鴉黑發髻上隨意簪著兩三隻玉簪,玉質極好,傅仲正一看便知,這是西域裏進貢皇室專用,想來是皇後娘娘賞給顧知薇帶。鵝黃衣裳繃緊曲線,腰肢纖細似是用力一握便折了,素稠裙下,粉緞鞋麵隱隱可見。


    顧盼生姿間,滿是笑意。傅仲正已許久不見她這個模樣,前世兩人自打訂婚,便見不了兩次,每次顧知薇都恨不得離自己幾丈遠,好似嫁給他,似是極委屈她似的。可他北地身死後,顧知薇為他守著望門寡,每日裏佛經超度,自有另一番嫻靜模樣,雖不似現在這般活色生香,可也有別樣出彩容貌出來。


    哪種更好一些呢?傅仲正幾乎不假思索的決定,他還是喜歡眼下這般言笑晏晏的她。


    顧蘇鄂自然也喜歡女兒這般模樣,他本就覺得對清華堂和沁薇堂愧疚,偏正院裏太太不讓他貼補,隻能變著法子討好女兒。乖囡也開始到了說親年紀,總要挑一個十全十美的人才算是好的。


    傅仲正雖然名聲狠辣了些,可京城裏茶餘飯後的鋪子裏,說書先生倒是對他多了幾分推崇,朝廷裏往日敬王獨當一麵,容不得旁人有所異議。可自打傅仲正歸朝,他倒是頗有威望,如今吏部、禮部、兵部等三省六部的官員,竟大多覺得他才幹出眾,有千古之帝的風範出來。


    更難得是,這人竟是個不愛女色的,滿府裏貼身伺候的是婆子小廝,連個模樣清秀的丫鬟也無。可若說他愛男色,也不曾聽聞他去什麽館兒啊,戲院的,顧蘇鄂隻能說,這人心智堅硬,怕不是尋常姿色能打動的。


    近來不說官家記掛著傅仲正婚事,便是恭王妃也廣開筵席,要為兒子選妃。敬王雖得勢,可到底和陛下並非一母所出,傅仲正身為恭王的獨苗苗,朝廷上願意冒險的人還真不少。單顧蘇鄂自己所知,禮部尚書黃大人,兵部尚書常大人,這些都是和傅仲正親厚的家族,滿府的女兒自然也願意讓他挑揀。


    這麽多名門閨秀裏,傅仲正,他能看中乖囡嗎?


    三人之間,一時倒也沒人說話。顧知薇不知這兩人各有思量,見父親書桌上一尊小小洛神像,拿起在掌心仔細端詳了,道,“爹,這是哪裏來的?好精細的刀功。”


    隻是,顧知薇仔細看了,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怎麽覺得,這洛神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呢?


    少女嗓音嬌柔,入骨便有二分酥軟。不過是尋常說上兩句話罷了,傅仲正便覺得自己軟了骨頭。暗自唾罵自己不爭氣,麵上卻越發謙和如溫潤君子,拱手朝顧知薇道,


    “聽至善兄提到,今日是姑娘芳辰。我因居住貴府也無什麽東西贈送,好在自幼跟陛下學習了雕刻之法,雖不如陛下那般精湛,可也能看的過眼。


    薇薇若是不嫌棄,不如就拿著玩兒便是。”


    顧蘇鄂在一旁聽了咬牙切齒,這人是個順杆子往上爬的。一開始還是姑娘,到後來竟直接稱呼薇薇。要顧父說,若不是他是鎮北王,旁人他早就打了出去。


    他此刻全然忘了,方才還計劃著要將女兒許配給他,可轉眼間見兩人說上話,倒像是恨不得立刻打散鴛鴦,當下便朝顧知薇開口道,


    “若是覺得不好,爹改日再找好的給你。這些玉石不稀罕,摔了打了也不可惜。”


    顧知薇聽了咂舌,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她手裏這尊洛神像,一看便是白暖溫玉所雕刻而成,先不說玉質珍貴,便是這雕工,筆筆精準到位,玉石絲毫沒有出現磨損,便知是用心去做的。


    心底一時也不知什麽滋味兒,上輩子兩人訂婚兩年,也不見這人給自己做什麽東西。每逢年節都是恭王妃打點的首飾衣裳頭麵,重活一世,這男人也變了許多。如今尚未訂婚呢,便眼巴巴做了東西送過來,也不知他什麽意思。


    顧知薇忙搖首,心底一時喜,一時憂,朝傅仲正斂衽一禮,桃腮微紅,道,“勞鎮北王費心。”


    很喜歡這洛神像幾個字,在舌尖轉了幾圈兒愣是沒有吐出來。隻攏在手心裏,朝顧父道,


    “我先去瞧瞧嫂子,等下再給爹請安。”


    說罷,不等顧父回應,聊起裙擺往西間去了。少女乍來即走,空氣中微餘淡香縈鼻。


    傅仲正深歎口氣,暗自覺得自己太不招人喜歡。他明明已把心捧出來給那人看,怎麽看起來,倒是還比前世更疏離?


    前世生辰他送的什麽來著?傅仲正沉思片刻,發現太過遙遠,實在是想不起來。


    不過想來不是他親手所做,想必都是些金銀頭麵、錦羅綢緞之類的俗氣東西,難道,她喜歡這些?


    西間小室,顧大嫂和顧至善疊股而坐,夫妻兩個懶洋洋的說著家事。顧大嫂是個性子耿直的,今日裏在後院裏和老太太這點子事兒,一五一十學給顧至善聽。


    而後壓低聲音道,“我隨是沒聽明白,可模糊也猜出來知道,難不成,宋姨娘進門前便壞了身子?那顧知花,不是爹親生的?”


    顧至善不知內情,隻和顧大嫂道,“她進府的時候,渾身衣裳都不得體,乞丐似的進了府。娘憐惜她,說是一個姑娘帶著奶媽媽,也不知怎麽熬過來的。


    娘當時懷著妹妹,給她衣裳穿,又讓丫鬟幫她刮了頭上的虱子,好不容易幹淨了,因身子骨又沉,才給老太太打理。”


    顧至善說著便起了幾分惱意,“後來祖母還覺得奇怪,爹自打當了官兒,每年都往青州寄銀子,怎麽她那麽寒酸落魄來了。


    後來才知道,舅舅舅母不知怎麽人沒了,爹讓人去查看也沒準確消息,說是屍骨都不全了,應該是情殺。”


    顧大嫂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實在是太過陰毒了些。如今宋姨娘盯上妹妹,若不早些處置了她,早晚會有禍事出來。”


    “便是禍事,我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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