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盛禮再點頭。


    孩子們話多,圍著譚盛禮嘰嘰喳喳的,廖謙站在邊上認真聽,多是些生活瑣事,但譚盛禮不敷衍任何問題,回答得很仔細,而且臉上沒有任何不耐,孩子們把木棍放回書箱,“譚老爺,你說我們會成為蛀蟲是嚇唬我們的吧,我爹是四品官,我舅舅是四品官...”


    “父輩榮耀是父輩的,你自己的榮耀要靠你自己。”譚盛禮道,“你以父親和舅舅為榮,等你做了舅舅和父親可希望也成為他們的榮耀?”


    孩子們好新鮮事又叛逆,頂嘴是常事,但和譚盛禮聊天,無論聊什麽都能被譚盛禮說得心服口服。


    譚盛禮離開時已經天黑了,孩子們既希望譚盛禮別走,又希望他趕緊走,情緒複雜得很,但很尊敬他就是了,平日在家無法無天,在譚盛禮麵前分外乖巧,尤其聽譚盛禮說拿木棍打過譚振興後,看自家父親的眼神明顯不同起來,要知道譚振興是誰啊,每題寫五首詩,策論寫三篇文章的人,在家竟也是挨打的命。


    想想自己的父親,對自己簡直不要太好啊。


    因為譚盛禮和那根木棍,孩子們老實很多,薛夫子說起此事都覺得稀罕,“以前課上打瞌睡,功課請小廝幫忙完成,這兩天規規矩矩的,管家說像換了個人,還是譚老爺有辦法。”


    “譚某不過占了先入為主的優勢而已,其他什麽都沒做。”其實孩子是最好教的,光講道理不行,還得以刑罰約束,他帶的那根木棍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讓他們以為自己會打人,自然而然就老實下來聽他說話,他隻要聊些有趣的事都能讓他們聽進去,再讓他們問問題彼此交流,很容易就讓他們敞開心房了。


    這些經驗,都是從譚振興他們身上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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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


    薛夫子聽得連連點頭, 佩服道, “還是譚老爺睿智。”


    孩子犯事, 眼不見為淨, 因此他經常懲戒他們抄書, 或者回房麵壁思過, 從沒動過手, 書香門第, 打人聽著殘暴了點, 也就武將教訓孩子喜歡動粗, 讀書人傾向於以理服人, 譚盛禮的觀念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為譚盛禮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的典範呢。


    “譚某不過經驗多點而已, 那些孩子貪玩是貪玩,骨子裏還是知榮辱廉恥的,好好約束教他們他日必成大器。”


    薛夫子直歎氣,“也就譚老爺對他們有信心了。”


    換了好幾個夫子, 都束手無策, 廖遜也拿他們沒轍,誰知譚盛禮幾句話就讓他們老實安分下來, 薛夫子道, “我能教書育人,卻教不了族裏孩子,說來慚愧啊。”


    “譚某亦如是。”


    和譚盛禮詳聊後,薛夫子大受啟發, 當天回府就拿了根木棍,特意放在顯眼的位置,大兒子他們看了後皆以為是他從哪兒淘來的寶貝,紛紛圍著木棍欣賞討論,感歎於薛夫子的眼光,可勁奉承他,唯有小兒子白了臉,低眉順目的站在邊上不說話。


    “父親,很貴嗎?”顏色厚重手感好,細聞有股獨特的味道,素來低調的父親肯將其擺在顯眼的位置必然價值不菲。


    薛夫子但笑不語的掃過小兒子,小兒子腦袋埋得愈發低了,薛夫子心情不錯,這才答道,“不算貴,但千金難求。”


    “哇哦。”不懂其意的兒子們興奮極了,沒看到自家小弟愈發慘白的臉。


    在他們嘖嘖稱奇的馬屁聲裏,薛夫子又說,“這以後就是咱家的傳家寶了。”


    “哇哦,父親有眼光...”


    “父親慧眼識珠...”


    唯有角落的小兒子瑟瑟發抖,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我今日的功課好像沒有檢查,我回去再檢查檢查。”


    老來得子,平時舍不得打罵,能縱容就縱容,有了木棍後,小兒子改頭換麵,天不亮就起床讀書,聲音洪亮,震驚了院裏小廝丫鬟,連他母親也被嚇著了,以為他哪兒不舒服要請大夫,還是薛夫子製止了她。


    不止薛夫子,薛家其他大人也有購置木棍,薛夫子堂兄為表公平公正,給每個兒子備了根木棍,由粗到細的排列好,懸掛在牆上,乍眼瞧著甚為壯觀。


    有木棍的威懾,族學難得在清晨響起了讀書聲,書聲琅琅,窗外枝頭的鳥兒受到驚嚇,圍著樹飛來飛去......


    薛家族學情況明顯有所改善,了解族學情形的人們也驚呆了,得知是譚盛禮講學的緣故,鄭重的邀請譚盛禮去他們族學瞧瞧,族學夫子是外請的,那些孩子囂張跋扈,經常以下犯上頂撞夫子,尤其是其中幾個被長輩驕縱的小兒,天不怕地不怕,提到他們夫子就頭疼不已。


    如果譚盛禮有辦法,那真的再好不過了。


    可惜譚盛禮沒有答應他們,倒不是冷漠瞧不起人,而是他沒時間,眼瞅著入冬了,得盡快找宅子搬出去,他答應過大丫頭她們的。


    大學樓讀書人多,雖然清靜,終究有不方便的地方,尤其是譚佩珠她們,自從舊人子孫來過後,後院找汪氏和譚佩珠的人多了起來,汪氏耳根軟沒有主見,譚佩珠未出閣的姑娘整日應酬終究不太妥當,找個宅子全家人住進去,遇事也有個照應。


    因此,這段時間他都忙著找宅子,手裏的銀錢買宅子不夠,隻得租個宅子住著以後再做打算,念及大丫頭她們大了,和佩珠同房不便,他決定租個大點的宅子,將來佩玉她們來京也有住的地方。


    找宅子費時,他天天早出晚歸神龍見首不見尾,幾天下來,精神不錯,但臉瘦了些,譚振興良心不安,主動攬事兒道,“父親,打聽宅子的事兒不如交給我們去辦吧。”


    怎麽說也是有經驗的人,不至於傻到還被人騙,就算被人騙,總不可能是同個人罷。


    譚盛禮沒有反對。


    於是翌日清早,他們去碼頭扛麻袋譚振興就吆喝著問了,他自認了解譚盛禮,宅子是他們住的,不講究地段風水,能遮風避雨就行,他說了要求,然後雜工們爭先恐後的說起來,“我們巷就有閑置的宅子,那是戶商人,今年去南邊發了大財準備舉家搬到南邊去...”


    “我們巷子也有個大宅子,父母死後兄弟分了家......”


    眾人七嘴八舌的,不消半刻,整個碼頭的人都知道譚振興他們在找宅子,連街邊乞丐都慢慢踱步走到譚振興跟前,抖著腿問,“我知道有幾處宅子不錯,要不要帶你去看看?”


    譚振興:“......”


    被碼頭的人鬧得頭暈,這還不算,離開碼頭去其他地方,譚振興竟然又遇到了那個秀才,秀才在集市口的巷子擺攤幫忙寫信,見到譚振興,他也驚訝了瞬,他鄉遇故知,激動地起身,“譚公子,又找宅子呢。”


    每次兩人遇到,譚振興都是為宅子的事奔波,他熱絡地握住譚振興的手,“譚公子,緣分啊,我...我有好的宅子...”


    後邊的話沒說完就被譚振興堵住了嘴,譚振興仰頭看了眼天,怎麽感覺自己出門撞鬼了呢,次次找宅子都能碰到這個滿嘴胡說八道不安好心的秀才,真要是緣分也是孽緣,想著,他後退兩步,如鷹阜的眼神注視著麵前的人,沉吟道,“你怎麽跑京城來了?”


    陰魂不散。


    “閑來無事這不到處走走嗎,譚公子,你們要在京裏住下了啊?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譚公子是帝師後人,多有冒犯還請見諒啊,不得不說,真是我兩的緣分啊,我住的隔壁是對老夫妻,年關將近,準備賣了宅子南下和兒子團聚,你要買了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說著,喜悅溢於言表,“譚公子,我指天發誓,這次的宅子無論是地段還是價格,保管你滿意。”


    譚振興嘴角抽了抽,鬼才信他的話,漠然道,“不用了,我不買宅子。”


    京城寸土寸金,他們哪兒買得起宅子啊,越過秀才,徑直往前走。


    巷子口人多,譚振興往前兩步,秀才伸手拉住他,“譚公子,別著急走啊,我騙誰也不敢騙你啊,我先收攤,不信你隨我去看看,就在前邊,幾十米就到了。”


    譚振興翻了個白眼,掙脫他的手,撥開人群,撒腿就跑,完全沒有要和秀才攀談的意思,前兩次差點被騙,說什麽他都不會再聽秀才的廢話了,擠出人群,嗖的往前跑沒了影兒。


    和譚振學匯合後說起此事,他極為自豪,事不過三,自己沒有上當。


    譚振學疑惑,考取到秀才功名的人,要麽認真讀書往上考舉人,要麽在鎮上辦私塾,那個秀才在他們去郡城時就給人寫信為生,後到綿州他也搬去綿州,如今又在京裏相遇,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怎麽來京城了?”


    “吃飽了閑得唄,我看他就是個窮酸書生,不管他了,以後你們見著離他遠點。”譚振興瞧不起那人做派,衝著他騙自己兩次譚振興就再不會相信他,問譚振學,“你們打聽得怎麽樣了?”


    京城地方大,街巷阡陌縱橫,光是去看宅子就眼花繚亂,不過京城人熱情,不會因他們是外地口音就漫天要價,譚振學道,“宅子地段不錯,但租金太高了,你們呢?”


    譚振興搖頭,“沒有合適的。”


    譚生隱倒是找著處不錯的地兒,價格也地道,但在集市旁邊,環境嘈雜,不利於讀書,他如實說了,譚振興歎氣,“慢慢來吧。”


    租宅子比買宅子麻煩得多,買宅子隻需打聽空置的宅子,租宅子不同,還得打聽宅子主人家的性格品行,以防日後生出事端無故被攆出來,除此還得打聽街坊鄰裏的德行,鄰裏好相處,他們搬過去住著也舒服些,哪曉得看他是讀書人,老婦人圍著他唧唧唧說個沒完沒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老婦人翻來覆去的說,譚振興聽得耳朵都起繭子,礙於身份又不好擺出副不耐煩的樣子。


    天知道他這幾日心底有多煩躁。


    “走吧,我們先回去,沒準父親找到了呢?”


    租宅子不用去衙門登記,譚盛禮天天在街上溜達,比起譚振興主動找人攀談聊家長裏短,他耳根清淨得多,清晨出門去集市逛會兒,遇到感興趣的鋪子就進去坐坐,和掌櫃聊聊,當譚振興他們說沒找到合適的宅子時,譚盛禮讓他們再打聽,多看多觀察,別大張旗鼓的滿街吆喝。


    譚振興連連點頭,冷不丁見譚盛禮望著自己,譚振興直起腰,大聲道,“記住了。”


    他不是張揚的人,從未滿街吆喝過,頂多嗓門大而已,嗓門是天生的,非他能控製。


    樓裏住的都是讀書人,耳通目明,知道譚家人要找宅子搬出去後,眾人心思就活絡開了,有幫忙打聽想趁機和他們交好的,有勸他們繼續住著等會試結束再做打算的,也有暗搓搓惦記他們房間的...


    心思各異。


    作者有話要說:  哇的聲哭出來,這是我下午寫的隨便填的時間,結果提前給我更了,害得我改時間都不行


    感謝在2020-01-17 20:56:42~2020-01-18 17:20: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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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2


    但大多數人不理解譚盛禮的做法, 大學樓住的都是讀書人, 學風濃厚, 彼此能互相督促,搬去外邊, 環境嘈雜,難以靜心做學問, 眼看離會試沒有幾個月了,正是關鍵時候,搬家不是自找麻煩嗎?


    可畢竟是譚家的事兒, 他們不好多問,譚家底蘊深厚, 在朝裏有人脈, 借住某位大人府上也說不準。


    在他們嘀咕譚家攀附上哪位大人時,譚家找到宅子的事兒傳了出來,出人意料,譚盛禮選了碼頭附近的宅子。


    讀書人們震驚了,碼頭早晚有船靠岸,魚龍混雜, 住在鬧市,人心浮躁更難全神貫注的讀書。


    雖有大隱隱於市的說法,可古往今來能做到的人能有幾個,譚盛禮是否太有自信了點。


    外人怎麽想譚振興他們暫時不知,看過宅子後,譚振興喜歡得不得了, 兩進的宅子,租金便宜,離碼頭就兩條街,去碼頭扛麻袋的話來回能省不少時間,除此之外,宅子比他們在綿州住的要大,裏邊的家具擺設一應俱全且簡樸大氣,院裏假山水榭,翠竹梅花雅致宜人,他沿著走廊雀躍的歡呼,“父親,我們真的能住進這兒嗎?”


    “嗯。”譚盛禮打量著這座宅子,古樸典雅,一看就知以前的主人是講究之人,他和譚振學道,“先進屋收拾收拾吧。”


    宅子是廖遜找的,據說是國子監某位老先生的住宅,子孫在外做官,不怎麽回京,老先生離世後,子孫回京的次數就更少了,知道譚盛禮找宅子廖遜就給老先生長子去了信,對方聽說過譚老爺在綿州的做所作為,敬佩不已,連租子都不肯收。


    說宅子空著也是空著,能給德才淵博的人住是緣也是福,但譚盛禮過意不去,堅持要給租子,對方以老先生在世時的價格收了五年租子,幾乎是譚家所有的積蓄了。


    譚振興卻認為值得。


    因為除去租子,他們還多了守門的人,也就說以後他進出都有人開門,方便省事,他興奮地繞著宅子跑了圈,跑得滿頭大汗,想起他們來是打掃的,忙整理衣衫,樂嗬的進屋幫忙,守門的老頭姓盧,因為沒有去處,老先生收留他住了進來,老先生死後,他哪兒都不去,就守著這宅子,無事給花澆澆水,掃掃地什麽,老先生愛幹淨,哪怕房間落了灰,但院子裏整潔幹淨纖塵不染。


    盧老頭已經知道譚盛禮所謂何人,幫著打水擦拭桌椅家具,說道,“屋頂剛翻新過,譚老爺不必有心,老爺若知住進這宅子的是你們,想來也會歡喜的。”


    “是我們叨擾了。”


    “哪兒的話。”


    宅子很大,譚盛禮他們收拾了好幾天,搬家這日,樓裏不少讀書人都出來相送,蔣舉人看著譚盛禮止不住長籲短歎,他勸過很多次,譚盛禮固執己見要搬出去他也無法,隻道,“指望譚老爺韜光養晦來年會試名滿京城。”


    “借蔣兄吉言了,日後有機會來宅子坐坐。”


    綿州讀書人都來送行,方舉人和陸舉人也在其中,經過國子監考試後,陸舉人仍不待見譚盛禮,然而不像以前劍拔弩張,臉上別扭就是了,譚盛禮朝他們拱手,“望諸位來年會試都能高中。”


    眾人拱手,方舉人上前兩步,作揖到底,“謝過譚老爺。”


    “譚某什麽都沒做,何須言謝。”


    方舉人愣了愣,隨即走向馬車邊裝貨的譚振學,拱手道謝,譚振學看了眼譚盛禮,還禮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樓裏有謠言說方舉人文章師承於他,譚振學何德何能,因此出麵解釋了兩句,在他眼裏,此事不值得鄭重道謝,他做了自己應該做的而已。


    譚振興在旁邊眯著眼,臉色不怎麽好看,小妹說方舉人心機重,篤定父親和二弟會以怨報德所以有恃無恐,對付那樣的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還不夠,得想方設法壓過他,讓其嫉妒得麵目全非又無可奈何,這樣他自己也會喘不過氣來,有什麽比自己折磨自己更痛苦的呢?


    故而譚振興雖不喜方舉人,卻也假仁假義的附和譚振學,“是啊方舉人,小事而已,二弟不曾放在心上過,你也別往心裏去,會試將近,全身心備戰會試吧。”


    以方舉人的才學品行,怎麽都贏不過譚振學的,那種極力想超越卻力不從心的感覺會壓迫得方舉人暴躁激進,尖酸刻薄,早晚會被人識破其真麵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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