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報怨,何以以德報德?”小妹告訴他,人賤自有天收,碰到厭惡的人無須出手,自有人會收拾他,但父親信奉的是以德報怨,他心裏不解,遇到不平事父親真的不會憤怒嗎?比如長姐被休,比如二弟的文章被人拿去用了。


    “以傳德報德如何?”


    譚振興像明白了什麽,良久,起身拱手,動容道,“父親說的是。”


    讀書人為天下人表率,讀書人不誠,百姓就會互相欺瞞,讀書人仁厚,百姓就會興起仁風,譚振興懂了,他沒問譚盛禮以前為何不和他說,他知道,譚盛禮定有自己的用意,果不其然,下句就聽譚盛禮道,“我對你要比振學他們嚴厲,你心裏可委屈?”


    譚振興搖頭,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委屈,他道,“不瞞父親說,兒子眼裏,父親做什麽都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段時間天天關注疫情,看到很多溫暖人的故事,有個環衛工老爺子捐了一萬多,有個83歲的老爺子捐了一萬,不願意署名,說要署名的話就署‘知恩者’,真的很暖心,環境雖然很差,但是總有人在用暖心的舉動讓我們相信世間的美好,我想起了我的男主,有人說他是聖人,在我看來,他隻是個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普通人,二月份了,希望大家少出門,勤洗手。


    今天三更!!!


    ☆、124


    他的父親,通曉禮法, 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默而識之, 學而不厭, 誨人不倦,如日月星辰, 離得越近越能感受其光輝,譚振興心裏或許有過疑惑, 但從不質疑其為人, 譚振興又道,“愛之深責之切, 父親待我嚴苛些得好。”


    沒有譚盛禮的鞭策, 他還是惠明村那個以帝師後人自居而自認高高在上的譚大公子, 這輩子都不會讀書考取功名,身居僻境而洋洋自得, 和井底之蛙沒什麽兩樣,怎麽可能走出安逸舒適的村子見識這廣袤的天地。


    回想過往, 他慶幸譚盛禮沒有放棄他。


    許是拂過臉頰的風讓他有傾吐心事的衝動, 他把自己心裏的話說給譚盛禮聽。


    從啟蒙到縣試, 再到鄉試會試,譚振興自己都覺得驚奇, 以前似懂非懂的道理好像突然就全懂了,“父親,會不會真是老祖宗顯靈了啊?”要不然他怎麽就開竅了啊。


    他突然擔心起來, “父親,清明將至,咱們去祖宗墳前上香祭拜罷...求祖宗永遠顯靈保佑咱也好啊....”


    譚盛禮:“......”


    永遠別想懂譚振興腦子裏想的什麽,譚盛禮放棄思考這個問題,而是問譚振興一個問題,“江老舉人以文質疑諷刺譚家家風,做錯了嗎?”


    還用說嗎?譚振興點頭,“錯得離譜。”


    譚家雖是沒落,還輪不到外人品頭論足,何況江老舉人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沒有看到譚家人為起複付出的努力,道聽途說而批評他們品行低劣,不是舉人該有的胸襟,擺明了泄私憤,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反唇相譏,看譚盛禮似不認同他的說法,“父親以為呢?”


    “江老舉人並非空穴來風抹黑譚家名聲,在我看來,他說的是事實。”


    譚家能走科舉,是靠嫁女兒的聘禮購置田地得來的錢財,否則,譚家恐怕連兒女都養不起,窮途末路,賣兒賣女都不可知,江老舉人諷刺得不無道理,譚盛禮道,“江老舉人作為綿州書院的夫子,難免寬以待人了些,但在眾多的稱讚聲裏,批評能讓我們保持清醒,而不是被吹捧得迷失了方向,你以為呢?”


    譚振興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那段時間,他表現得很小心翼翼,生怕行錯半步丟了譚家顏麵,連譚佩珠也提醒他在外要注意儀容風度。


    “隻是...”譚振興頓了頓,沒有接著往下說,江老舉人是個不值得結交的人。


    江譚兩家井水不犯河水,江老舉人犯不著大動肝火吧,退一萬步講,譚家人就算不堪,君子修己以安人,江老舉人安己以修人,行徑低劣,試想,若譚家江家的情形交換,譚盛禮萬萬不會諷刺其半句,而是由衷為其感到高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明明精讀四書五經,如何就不能以此為準則呢?


    譚盛禮接著他的話往下說,“知人不必言盡,你想說的是這個罷。”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心裏知道用不著全盤告訴別人,譚盛禮道,“望你能懂這話的道理。”


    “是。”


    父子兩聊了許久,走出書房時,譚振興恍惚想起自己沒有挨打,父親說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隻要他光明磊落,心懷仁德,無愧於心,不必做他山之石自己亦可成山,譚振興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卻問譚振學和譚生隱,“父親此話何意啊?”


    聽著怎麽像要把他分出去單過呢?


    記得汪氏娘家分家,汪氏爹娘就說了番類似的話,什麽你們都已成家,能獨當一麵了,與其耗著過日子消磨彼此兄弟間的情分不若分家雲雲,後邊的話譚盛禮沒說,他琢磨著卻是這個意思了。


    真要那樣,不如挨揍呢。


    “父親要分家?二弟...”譚振興握住譚振學手腕,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譚振學手抖了下,頗為無奈,“大哥,父親在表揚你呢。”


    譚振興:“......”他怎麽聽不出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隻要堅守正道不違禮法,性情不同又有什麽重要的呢?”譚振學抽回手,看著譚振興,後者懵懵懂懂,隨即拍桌,“是啊。”


    譚振學:“......”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父親如何會要求我們幾兄弟為人處事一模一樣呢?”等等,父親是稱讚他也能像高山那樣被人們看見而仰望嗎?他激動地晃譚振學手臂,“二弟,真的嗎?”


    譚振學:“......千真萬確......”


    語聲落下,就看譚振興蹭的站起,風風火火往外衝,聲音尖銳,“不行不行,我做錯了事兒還沒挨打呢,父親不能因為我人好就縱容我的過錯。”


    譚振學:“......”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譚振興要挨打,此乃必然會發生的事,譚振學無力阻止,收回目光,接著看文章去了。


    至於譚振興,他主動要挨打,譚盛禮隻能遂他的意,力道不比以往輕,趴著的譚振興不喊痛,不放聲哭,很有閑情逸致的和譚盛禮說,“父親,打吧,隨便打,我身體結實,不怕疼的。”


    譚盛禮嘴角抽搐,揍了他三棍子,隨後要他收好木棍,叫著乞兒出門接大丫頭姐妹兩去了。


    會試後的京城氣氛輕鬆熱鬧很多,文會和詩會空前的多,隨處可見酒樓賓客滿座,譚盛禮也收到很多帖子,但他從不外出應酬,經過幾個讀書人身邊,聽他們聊譚家行事如何低調如何神秘,猶如天邊虛無縹緲的雲,乞兒好笑,“振興哥他們日日在碼頭,這些人竟是不知,譚老爺何不讓振興哥他們出去應酬結識些朋友呢?”


    “時機未到,再等等罷。”


    乞兒不懂,他以為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會試已過,讀書人心情愉悅,文會的氣氛肯定很好,待會試成績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憂愁,恐怕無多少人有雅興赴會了,即使有,也多抱著其他目的,譚振興的性格,很容易招些德行不好的人,到時候更麻煩。


    “譚老爺認為振興哥能中嗎?”以譚振興好麵子的性格來看,落榜的話不會出門見人的。


    譚盛禮略作沉吟,“能吧。”


    乞兒笑了,“振興哥肯定會開心的。”


    “或許吧。”


    乞兒想想,“我能告訴振興哥嗎?”他相信譚盛禮,譚盛禮說譚振興能中,譚振興就一定能中,告訴譚振興,讓他早安心也好。


    “好。”


    晚間,乞兒去書房找譚振興他們,說了譚振興能中的事兒,譚振興反手指著自己,滿臉難以置信,“父親說我能中?”


    怎麽聽著像謊話呢,他狐疑道,“父親何時與你說的?”


    不會是夜裏睡覺說的夢話吧?


    “傍晚。”


    譚振興斜眼,上下覷視著乞兒,“乞兒啊,進京後我怎麽看你像變了個人呢,都學會逗我了...長幼不尊,該打。”


    乞兒:“......”


    他以為譚振興會歡呼得跳腳,誰知譚振興壓根不信。


    “你別以為現在告訴我這話我會感激你,除非親耳聽父親說,否則我才不信你呢。”譚振興擺擺手,忙碌不已的樣子道,“不和你說了,我還有事兒要做呢。”


    乞兒:“......”


    果然別想知道譚振興心裏想什麽,回去和譚盛禮說起,乞兒直言,“薛夫子說為官者最忌喜怒形於色,振興哥情緒看似都寫在臉上,心裏想什麽卻無人知曉。”這樣來看,譚振興很適合做官。


    譚盛禮沒有多言,而是問乞兒過兩日要不要隨他出城,又到清明祭祖了,他在京裏,總該去掃墓。


    “我能去嗎?”清明祭祖,他非譚家子孫,他去不太合適。


    “去吧。”


    譚家人的墳在山裏,山路崎嶇難走,譚振興嘴巴歪了歪,想抱怨兩句,又怕譚家祖宗聽到,硬是忍著沒發作,他提著籃子,裏邊裝的是香蠟紙錢,害怕兩側的枝椏將香蠟折斷很是小心翼翼的護著,周圍樹木高大茂盛,時不時就能碰到其他掃墓祭祖的人們,看衣著打扮,都是普通百姓,和譚振興想的不同,祖上兩位帝師,德高望重,他以為祖宗們的墳墓會在清幽雅致竹林,那兒有山有水,有花有草,鳥語花香,風景宜人,周圍或許有其他人家的墳,毗鄰為友,會是身份顯赫的達官貴人埋在那...


    萬萬沒想到,別說達官貴人了,家境稍微好點的人家他都沒看到。


    再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想起某種可能,“父親,墳地風水如何啊?”


    會不會是這片山頭風水不好,以致於埋在這的子孫後人都像譚家落敗了啊,這樣人們穿著樸素的事兒就解釋得通了。


    譚盛禮在前帶路,他走得很慢,聽到譚振興的話沒有回答,繼續往前走,譚振興不死心,再遇到幾個祭祖下山的漢子時,心思微動,把籃子交給譚振學,上前詢問對方祖宗可有為官。


    “祖宗要是做官,我們混得再差也不至於在土裏刨食,我們家啊,地地道道的莊稼人。”


    譚振興:“......”


    他祖宗想什麽呢,和莊稼人埋在同片山頭,難怪他們搬回祖籍,說不定就是祖宗墳地風水不好造成的。


    擠到前邊,想和譚盛禮說幾句,眼下拿不出錢就算了,他日手裏寬裕些後,想方設法給祖宗們換個地方,祖宗們住得舒服,才會顯靈保佑子孫後人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譚盛禮說,“到了。”


    順著譚盛禮的視線望去,雜草叢中的荒地裏,凸起幾個小山包,小山包前立著石碑,石碑刻著祖宗們的名字,哪怕親眼所見,譚振興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帝師死後竟住在如此僻靜的山林,“父親,不是哪兒吧。”


    那兒已經有人了,他們彎著腰,在認真的清理雜草,或許是同名同姓的人罷。


    大抵注意到他們的目光,除草的漢子們直起身來,盯著他們看幾眼後,拱手,“是譚老爺罷。”


    漢子們是打理譚家墳地那位老人的後人,老人生前苦等不到譚家人回京,害怕墳前長草,叮囑後人務必要進山清掃,開春農活多,他們抽不開身,眼看清明有些空閑就來了,他們不怎麽進城,但早就聽說了帝師後人入京的消息,這會見到真人,漢子們拘謹不安,“我們...我們許久沒來打掃,還望譚老爺見諒。”


    “我該感謝你們才是。”譚盛禮肅然拱手,“沒有你們,草怕是及腰了吧。”


    漢子們惶恐,慌亂的還禮,“譚老爺見外了...我們...我們不曾做什麽。”


    家裏事情多,他們進山清掃墳地的次數很少,有時半年來個兩次,比起長輩叮囑,他們來的次數少了。


    墳前的草清理得差不多了,石碑的灰也被擦得幹幹淨淨,年長的漢子上前,說起譚家人離京後來此祭拜過的人,帝師門生多,據他祖父說,帝師剛死的前幾年很多人來祭拜,慢慢的就少了,等帝師門生們年老離世,來祭拜的人就更少...


    連他們也是,他曾祖父最初應下此事是譚家人給的錢多,曾祖父死前過意不去,讓祖父莫忘了山裏恩人,祖父沒忘,且來的次數越多,越喜歡這,說帝師墳前清靜,哪怕坐上整日心裏也舒坦,他們幾兄弟幾歲時就跟著祖父和父親進山清掃墳地了。


    也算見證了帝師墳前的熱鬧喧囂和無人問津。


    “你們做得夠多了。”譚盛禮再次拱手,後邊的譚振興譚振學他們齊齊拱手,“這麽多年,謝謝有你們陪伴。”祖宗們不至於寂寞。


    漢子們沒料到譚家人如此客氣,無所適從的擺手,“哪兒的話,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今日父親本來也要進山的,奈何身體不好在家養著,他如若看到你們,會很高興的。”


    “代我問令父好。”


    “是。”


    漢子們沒有離去,而是幫著清理草,待清理完後,將草裝進背簍,背著下了山,譚盛禮要了他們住址,他日親自登門道謝,幾代人為譚家守著這片墳,他何德何能啊。


    漢子們姓李,就住在山腳李家村,看了他們後,譚振興眼角酸澀,光芒萬丈的人即使死去,即使墳前荒蕪,仍有人世世代代的記著他們,譚振興跪在墳前,燃上香蠟,連磕了三個響頭“譚家祖宗在上,不肖子孫譚振興來了,蒙祖宗恩澤,不肖子孫已參加會試,還望祖宗保佑我順利考上進士,還祖榮光。”


    他的話擲地有聲,旁邊譚振學和譚生隱畢恭畢敬地磕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01 04:17:25~2020-02-01 17:19: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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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25


    墳墓簡陋, 幾十年風雨後卻沒什麽變化, 跪在自己墳前,譚盛禮心情複雜難喻,後邊譚振興還在嘀嘀咕咕的念叨,聽得不甚清晰,耳邊更多的浮起自己死前告誡長子的話, 仿佛還在昨日, 又好像很遠了,透過彌漫的煙霧, 望著石碑上字跡清晰的名字, 譚盛禮沒有磕頭。


    祖宗墳前不敬為不孝,注意到譚盛禮小動作的譚振興忙為其補上, 又磕了幾個響頭,嘴裏念念有詞, “不肖子孫譚振興代父親磕頭,還望祖宗莫怪, 譚家沒落, 父親心裏最難過, 我們三兄弟不足歲時就給我們啟蒙了,他常說讀書明理,豈料我們愚鈍, 讓父親操碎了心,不得不讓父親改變了策略,德行修養重於學識才華, 父親以身作則,教我們為人處事的道理,我們能有今天,多虧父親教導有方,剛剛多有冒犯,還望祖宗心裏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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