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害,還是廖祭酒厲害啊!”知道普通人降不住他們,特意舉薦譚盛禮做祭酒,這種老子要收拾你不親自動手而是先和你老子說教的辦法太他娘的高明了,不怪父親看了信後揍自己,因為連他們看了信後都莫名想揍那沒出息沒長進的兒子呢!


    最後,鍾寒一錘定音,“到鄉下後,咱們踏踏實實幹農活吧。”惹了譚盛禮下場怕會很慘呢!


    “鍾少爺說的對。”其他人齊齊附和。


    “學生不分貴賤,以後在國子監,諸位還是稱呼本公子..在下名字吧。”虎毒不食子,譚祭酒三五幾句就能讓父親下毒手,不謹慎些不行啊。


    “是。”


    待馬車駛出城門半個多時辰,突然聽得陣聲響,好幾輛馬車落出木棍來,譚振業和楊嚴謹同車,聽到動靜後兩人皆探出頭去,楊嚴謹不明所以,與身側人道,“好像有東西掉了。”


    官道坑坑窪窪,看不太真切,譚振業確實認出那是什麽,嘴角浮起絲笑來,笑容陰惻惻的,對麵的譚生隱嘴角微抽,礙於外人在,不好多問。


    直覺告訴他,譚振業笑得別有深意,不由得看向不知事的楊嚴謹,難道譚振業要對付楊嚴謹?


    入翰林院後,譚振興為人處事成熟許多,懷疑那日楊嚴謹兄弟邀他們進酒樓贈以錢財是嫌他們幹雜工丟人現眼,他不知譚振興怎麽突然想明白了,練習楊譚家兩家祖上恩怨,不是沒有這個道理,而譚振業素來護短,不是不可能對付楊嚴謹。


    想到這,他腦袋就疼得厲害,以前害怕譚振興闖禍,時時刻刻都得盯著他,如今闖禍的又成了譚振業...


    譚生隱後悔和譚振業坐同輛馬車,但出於同窗情誼,尋思著沒人時偷偷給楊嚴謹提個醒,別被譚振業賣了還替他數錢。


    哪曉得接下來幾日都沒找著機會和楊嚴謹單獨說話,不過兩人相安無事,倒是楚天那邊出了事,農活累人,楚天不知用什麽法子說服同屋的人幫他重活,自己則待在角落偷懶,被鍾寒他們告到熊監丞那去了,被熊監丞打了幾戒尺不說,罰他們抄書。


    白天勞作,晚上挑燈夜戰,幾人怨念深重,跑到譚盛禮跟前,劈裏啪啦報了好些人的名字,說那些人都偷懶了,要譚盛禮一視同仁。


    其中有譚振業的名字。


    他們怨氣衝天的站在院子裏,眼睛浮腫,麵露倦色,譚盛禮看了眼東邊緩緩升起的太陽,吩咐人去請熊監丞。


    想到熊監丞手裏的戒尺,幾人臉色白了瞬,緊抿著唇不做聲。


    熊監丞來得很快,但臉色尤為不爽,“因自己受了懲戒就隨意攀咬同窗,心胸狹隘到如此程度,他日若為官,還不得費盡心思鏟除異己啊!”熊監丞目光如炬地盯著他們,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各人自掃門前雪的道理都不懂嗎?”


    有人不服,“是鍾寒他們先不顧同窗情誼的,熊監丞既能聽他的話懲戒我們,憑什麽我們說句實話就是品行低劣呢?難道就因他是順昌侯府的少爺說的話就更可信些嗎?”


    熊監丞氣得臉色鐵青,“我以為你們僅是心胸狹隘,沒想到你們還目無尊長!”熊監丞揮起戒尺就要揍人,譚盛禮拉住他,“時候不早了,別耽誤了正事...”“這件事是你處置的,他們既覺得不公,你讓他們心服口服便是。”無論因為什麽理由,有學生告狀總得查查事情真偽,“牽涉的學生多,真要查的話一時半會查不清楚,以免耽誤農活,不如讓他們代勞監督如何?”


    熊監丞不讚成,“他們睚眥必報,冤枉好人怎麽辦?”


    “不會。”譚盛禮道,“不是還有熊監丞你在嗎?”


    熊監丞不懂譚盛禮此話何意,不過譚盛禮能與自己商量而非擅作主張,他沒理由不給這個麵子,冷著臉道,“就依譚祭酒的吧。”


    隻是,雖是監督,但必須幹活,莫以為能借此躲清閑。


    幾人應下,信心勃勃的等著逮鍾寒他們的把柄,誰知樂極生悲,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們突然轉了性,分外勤快,除了如廁幾乎沒人偷懶,勤快得令人發指。


    邪門得很。


    而且不是隻有一兩日,連續幾日都如此,幾人隱隱覺得事情不對勁,若坐實了他們因私怨胡亂攀咬人,熊監丞不會放過他們的。


    於是,他們借著監督的空隙跑到鍾寒麵前攛掇他偷懶,養尊處優慣了的少爺非但沒搭理他,還翻了個白眼,“你作死啊,譚祭酒眼皮子底下還敢賣弄你那點小聰明,要偷懶你偷,我幹活。”說罷,害怕被他連累,往旁邊挪了幾步,和其他人聊了起來,“昨日我聽譚振業說,咱們忙這幾日還不如去碼頭扛麻袋掙的多,是真的嗎?”


    那老百姓真夠苦的。


    “不知道。”


    鍾寒:“你說譚祭酒會給咱們布置什麽功課啊。”


    剛來那兩日,他們從早忙到晚,許是擔心他們累壞身體,譚盛禮做了調整,早上忙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用來學習,沒錯,即使來了鄉下,教書先生們仍日日授課,不再局限於四書五經,而是與百姓息息相關的律法政令,以及百姓心底的家國情懷。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非不懂民間疾苦不能說也。


    “譚祭酒學識淵博,誰猜得到他會布置什麽功課啊。”


    “也是。”鍾寒附和了句,回眸見那人還蹲在那,撇了撇嘴,他這人學問不高但還不算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要與他們為伍日後必被其連累,鍾家有爵位,隻要他不犯渾家族就不會沒落,如果能稍微勤勉些,興盛家族不是難事。


    心有抱負,又怎會心性動搖受旁人蠱惑呢。


    幾日下來,楚天等人不曾抓到任何人的把柄,不得不再想旁門左道,他們挑了個膽小怕事父親官職不高的學生,威逼利誘要他偷懶,那人經常被鍾寒他們欺負也不曾反抗,楚天篤定他不敢不從,夜裏早早上床睡覺,等著明天將‘證據’交給譚盛禮。


    太過興奮,翌日天不亮他就醒了,剛套上衣衫,外邊就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同屋住著六人,都被敲門聲驚醒了,沒回過神來就聽外邊有人道,“楚天,祭酒大人請你過去。”


    楚天心裏湧起不好的感覺,其他人也露出驚恐之色,“楚天,是不是被發現了啊?”


    “別自亂陣腳,他不敢告狀的。”同窗多年,楚天自認還算了解那人性格,真要有膽量也不會被鍾寒他們欺負成那樣。


    “好,馬上就去。”出門時他還心存僥幸,可看清譚盛禮房間裏的人後他就心如死灰了,垂眸斂去神色,拱手作揖,“見過祭酒大人。”


    “他與我說了件事,你要聽聽嗎?”國子監學生私底下拉幫結派,以強淩弱的事譚盛禮多少有所了解,隻是不敢相信還存在。


    楚天心下大駭,再次拱手,“祭酒大人,與學生無關啊。”這件事他沒有親自出麵,譚盛禮就算要追究也不該追究到他頭上,楚天正欲狡辯兩句,就看外邊又有人來,是譚振業,“楚天,你與他們說話時我都聽到了。”


    楚天:“......”他就知道譚振業看他不順眼,進國子監後處處和他作對。


    “他父親生性懦弱,多年不曾升職,他又受鍾寒他們欺負,你們隻要恐嚇幾句他就怕了...”譚振業邊拱手邊複述楚天交代那幾人的話,幾乎一字不差,聽得楚天脹紅了臉,“祭酒大人,學生知錯。”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多聰明的人啊,譚振業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愧是楚家人。”


    他隱晦的問過很多人,都說楚家與譚家祖上沒什麽交情,譚振業這人生性敏銳,就衝楚天背後耍的手段,不可能單單嫉妒他們的才能,別人不知道,楚天不可能不知道,他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角,與邊上惴惴不安的少年道,“父親有話和楚天說,咱們先出去吧!”


    譚盛禮確實有話和楚天說,楚學士謙遜溫和,麵麵俱到,在翰林院風評極好,兒子不該是這般容不得人,“此事還未告知熊監丞,你覺得怎麽處置比較好?”


    楚天在心裏快速盤算著,自幼父親疼愛他,必不會因這件事而像其他父親以木棍揍之,他心下稍安,“學生自知衝動做錯了事,學生願受懲罰。”說著,他雙膝跪地,“學生自己去熊監丞那領罰。”


    認錯態度良好,換了誰都不會再計較,楚天自認還算了解文人處事的風格,譚盛禮又是祭酒,寬恕豁達,不會追究的,他偷偷抬眼看譚盛禮,卻發現對方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仿佛能洞悉人心似的,楚天急忙低下頭,心噗通噗通跳了兩下。


    窗外漸明,稀薄的光透過窗戶照亮半隅,譚盛禮神色半明半暗,“你各門功課都不錯,假以時日,定能高中...”


    楚天望著地麵,沒有作聲。


    “隻是你要記得,學識高低與品行優劣無關...”譚盛禮極少在學生麵前露出如此嚴肅之色,“莫讓你父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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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9


    “勤於學業, 日久學問必精進,然而終究不如與人為善得到得多, 去找熊監丞吧。”


    楚天磕頭,“是。”


    學生們出身不同,品行各異, 然而不該算計他人,譚盛禮拿出記錄學生們情況的冊子, 翻到楚天那頁添了幾行字, 隨即闔上, 出門去找譚振業了, 兩人沒有走遠,站在拐角處嘀咕著什麽,譚盛禮道,“振業,賢誌,進屋來。”


    楚天恃強淩弱, 陷害同窗為不仁不義, 但以楚天的謹慎,交代他人時應該找個隱秘沒人發現的地方,怎會讓譚振業偷聽了去。


    譚振業沒有隱瞞的意思, 直言,“楚天攻於心計,沒少慫恿別人做壞事,那次藏書閣眾人打架就是他挑撥的, 兒子不喜歡他便多留了個心眼。”薑還是老的辣,譚振業知道瞞不過譚盛禮的,索性和盤托出,“熊監丞威嚴,遇事卻極少刨根究底,不知道是楚天在背後搞鬼。”


    熊監丞乃書院監丞,譚振業不好說他無能,故而還算委婉。


    譚盛禮看他兩眼,看得李賢誌緊張得攥緊了衣衫,不知所措。


    譚盛禮歎氣,他大致了解過情況,家裏兄弟眾多,李賢誌性子木訥不討喜,入國子監那天,他父親在門口千叮嚀萬囑咐他不得與國子監的少爺們起爭執,生怕稍有不慎會斷送家族前程,賢誌謹記父親教誨,遇事能忍則忍。


    “你受委屈了。”


    李賢誌愣住,從小到大,從來沒人關切的和他說,“賢誌,你受委屈了。”他的父親不會,母親也不會,進私塾那天起,他最怕的就是同窗跑到父親麵前告狀,父親不像譚盛禮會耐心問明情況,無論是非對錯,父親都覺得自己錯了,就像小時候,族裏堂兄們玩彈弓傷到了人齊齊推到他身上,他連彈弓都沒有怎麽可能傷到人,然而鬧到父親麵前,父親不由分說嗬斥自己頑劣,翌日帶著自己給人賠罪...


    “祭酒大人,我...我沒事...”李賢誌想說什麽,又慢慢給咽了回去,攪著衣角,不發一言。


    譚盛禮道,“你這次做得很好,隻是我能問問怎麽想到來找我說此事嗎?”


    李賢誌再次緊張起來,連帶著身子也微微顫抖著,“我..我...”他雖不合群,但感覺得到國子監氣氛和睦多了,先生們會探討授課內容,學生們會摒棄身份高談闊論,就連鍾寒他們對自己也客氣許多,他知道,是譚盛禮改變了國子監的風氣,“我...我...”


    他腦袋埋得很低,吞吞吐吐半晌都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譚盛禮請他坐下,“莫著急,賢誌,你慢慢想,有的事兒,想明白就好了。”


    很多道理,隻有自己想清楚了才算透徹,李賢誌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筆直,“我...我不想讓祭酒大人失望。”譚盛禮事事親自教授功課,教他們做人的道理,以身作則,且嚴且慈,連鍾寒他們都受其感染腳踏實地,他怎麽能自甘墮落,這世間,譚盛禮是他看到過最美好的人了。


    他想了想,又說,“學生家裏還有個弟弟,因幼時生了場大病,反應比常人遲鈍...”官家子弟是個傻子,可想而知他在家多不招人喜歡,要不是擔心言官彈劾,父親早將其送去鄉下了,想到弟弟天真無邪的臉,李賢誌喉嚨酸澀得厲害,“弟弟明年就會進私塾讀書,我...我想爭氣些...這樣他就不會像我這樣任由人欺負。”


    他在書院受盡欺負,唯願世道待弟弟寬容些,他知道,世上能做到這點的隻有譚盛禮了。


    “我父親在官場如履薄冰,沒有父親庇佑,弟弟的日子會更難...”這些事,他從沒和任何人提起過,喉嚨澀得聲音微哽,“祭酒大人,世道會越來越好的吧。”


    沒料到李家還有這段事,譚盛禮沉默許久,“令弟幾歲了?”


    “七歲。”


    尋常官宦人家,孩子四歲就啟蒙了,他弟弟情況不同,故而要晚上幾年,譚盛禮道,“會好的,你若害怕弟弟受欺負,與令尊說說,送到薛家族學如何?”薛葵陽心地善良,薛家族學風氣極嚴,李賢誌的弟弟如果去了那兒,不會有人嘲笑欺負他的。


    李賢誌眼裏亮起了光,慢慢有黯淡下去,“得問父親的意思。”


    事關李父家事,譚盛禮不好管太多,鼓勵李賢誌,“好好讀書,他日會有作為的。”常年受欺負卻能保持體貼愛人的心委實難得。


    “是。”


    楚天花錢收買李賢誌的事兒傳開,不少人罵楚天心狠手辣,這麽損的招兒都想得出來,太不顧及同窗情誼了,虧得李賢誌告知了譚祭酒,否則不是被人利用了嗎,這日,李賢誌在屋裏寫功課,突然湧進來幾個人,看到他們,李賢誌霎時臉色慘白,“鍾..鍾少爺...”


    鍾寒冷冷地哼了聲,腦袋偏向別處,打量起屋子來,幹巴巴道,“之前欺負你是我不對,我向你賠罪了。”


    李賢誌懵了,鍾寒卻陡然瞪大了眼,“耳朵聾了是不是?”


    李賢誌連連擺手,“不..不是..鍾少爺無須賠罪...我...我沒事。”


    “哼,本少爺..我..敢作敢當,錯了就是錯了,你放心,既是同窗,真要不喜歡你也隻會與你在學問上分高下!”丟下這話,鍾寒大搖大擺出了門,李賢誌連忙放下筆恭送他們,剛到門口,就見鍾寒突然轉過身來,手指著自己,李賢誌低頭,“鍾...”


    “國子監哪兒來的少爺,以後叫我名字!”


    這次鍾寒是頭也不回的走了,待走出院門,叮囑身後的人,“以後不得欺負李賢誌了。”李賢誌忍辱負重是為弟弟他真不知,他又不是楚天,以強淩弱的事兒不屑做。


    “是。”


    “走吧,回屋寫功課。”


    田裏的莊稼全替老百姓收回家了,譚盛禮布置了很多功課,說是做完功課再回城,落英繽紛的秋日別有番意境,他們還真舍不得回城,秋日山裏枯木多,閑來無事就進山砍柴,托譚振業的福,他們雖算不上力大如牛,光腳劈柴不是問題。


    他們沒走,跟著出城的讀書人們也繼續待著,偶爾會互相切磋,就說譚盛禮布置的功課:以算學論何為國泰民安?


    用算學來寫策論,古往今來恐怕也就譚盛禮想得出來,好在近日他們待在村裏,旁邊住的就是百姓,而且剛收了糧食,畝產多少糧食,賦稅多少再熟悉不過,隻是國泰民安不止老百姓,還得看國庫是否充裕啊,掌管國庫的是戶部,他們哪兒知道啊。


    膽大的人直接跑去問譚盛禮,譚盛禮道,“自己查吧。”


    學生們不明所以,鍾寒跑去找譚振業,想讓譚振業問楊嚴謹,誰知碰了一鼻子灰。


    “回想這幾日先生講了什麽,別遇事就問人,耳聽為虛你不知道嗎?”譚振業語氣冷冰冰的,鍾寒氣得不行,想祭酒大人何等溫和,兒子怎麽這副趾高氣揚的麵孔,可他又不敢惹譚振業,楚天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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