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也是。”


    譚盛禮:“......”


    接下來幾日,譚盛禮帶著唐恒每個村每個村拜訪,因他是外來人,說的話並不管用,百姓們隻要水,除了水其他免談。


    連續半個月,譚盛禮天天早出晚歸,累得脫了一層皮,還是隨著廖謙的到來才讓這事有了轉機,廖謙曾祖父在當地很受愛戴,即便很多年過去,廖謙曾祖父都已不在了,但聽說廖謙是廖家人,仍然願意聽他安排。


    廖謙已經過了殿試,特意請求皇上派他來此,他想完成曾祖父未完成的事兒。


    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有廖謙安撫人心,譚盛禮和薛葵陽想辦法引水,又過半個月才將事情解決了,但莊稼還是受了影響。


    等到秋收時就明顯感覺到了,朝廷雖免了稅,但還是有吃不飽飯的人家,譚盛禮又去地裏查看土壤,農作物,因地製宜...


    在南境逗留了近兩年,初來時沒人聽他說話,後來天天有人拿著農作物來找他,他離開南境時,南境的農業水利明顯改善很多。


    上輩子學生就曾問過他,他雖寫了很多東西,到底不如親自到南境看得清楚。


    勞累太久,他身體已經不太行了,薛葵陽也累得脫力,問譚盛禮要不要回京調養身體,便是回綿州也行,譚盛禮的身體他心裏有數,“去東境吧。”


    遺誌是很偉大神秘的事兒,譚家子孫後代受譚盛禮臨終前囑托,代代努力讀書考科舉,廖家受祖上感染,畢生致力於民生。


    這輩子再讓他留下什麽遺誌,大抵就是國泰民安了吧。


    譚盛禮他們在南境調養了些時日,但身子骨終究比不得以前硬朗,硬是撐到東境,在東境待了兩年回京後去世的。


    那時,幾個孩子們守在床側泣不成聲,譚盛禮半點不覺得難過,相反,腦子格外清醒,他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單獨留下說話,譚振興悲痛欲絕,幾度暈厥,“父親,你走了我們怎麽辦哪。”


    “你已經是五品官員,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譚盛禮的病日積月累起的,南境那次隻是個引子,譚盛禮說,“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以你為榮。”


    他雖不在京城,但幾個孩子表現如何都有人寫信告知,他告誡譚振興,“遇到事情多思考,多反省,有錯改之無則加勉。”


    譚振興抹了一把淚,哽咽出聲,“是。”


    “盧狀那孩子,時機成


    熟讓他考科舉吧。”這些年,盧狀認為自己可以出師了,要報名參加科舉,譚振興覺得他德行不好,還得繼續磨練,兩年前讓其去東境遊曆,盧狀愛說大話,以為有譚振興這個老師就萬事無憂,結果差點被人算計入贅做了人家女婿,自此後,盧狀收斂多了。


    “是。”


    “讓振學進來吧。”


    譚振學教太子功課教得好,對他譚盛禮沒什麽不放心的,提醒他與人相處,像譚振業多長個心眼,好好輔佐太子成為一代明君。


    接著是譚振業,對他譚盛禮叮囑的話很多,等譚佩玉進屋時,譚盛禮有些口幹,譚佩玉服侍他喝水,“佩珠過得很好,你別擔心我。”


    她嫁進楊家,有夫君照顧,哥哥們幫襯,過得不錯,譚盛禮喝了兩口水,嘴唇濕潤起來,說,“你是小女兒,父親多有疏忽,你嫁人父親也沒回來...”這門親事是譚振興做主定下的,楊嚴謹的品行無話可說,就是楊尚書幾名妾室有些鬧心,他說,“受了委屈就與你哥哥們說。”


    譚佩珠眼睛通紅,到這時,她很想大著膽子喚他一聲祖宗,他這輩子為她們的付出她都懂,她的父親道貌岸然,學識淺薄,別說沒有治國之才,自己都胸無點墨怎麽可能為人師呢,在祖宗拎起木棍揍大哥,攆他去砍柴時譚佩珠就覺察到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她知道那人不是她父親。


    最初她擔心占了父親身體的是惡鬼,心裏怕得不行,漸漸地,發現其品行高潔,學富五車,待她和長姐真心好,她也不管那是不是惡鬼了...


    什麽時候猜到他是那位祖宗呢,大抵是他不厭其煩地教她們為人處事的道理,想方設法地幫助他人,腦子裏突然就將其和祖宗練習起來。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片刻,沙著聲道,“佩珠不委屈。”


    “那便好,讓他們進來吧。”


    唐恒跪在最後邊,譚盛禮沒有單獨留他說話,這些年他跟著譚盛禮走遍大江南北,有些話已經不用特意叮囑了,但他還是充滿希望地看了一眼,就看譚盛禮從懷裏拿出一個信封,唐恒忙跪著上前,看譚盛禮笑著說,“給你的,還有乞兒的。”


    乞兒留在東境沒有回來,說想為百姓造更好的屋子,東境臨海,風大,每次大風百姓們隻能找地方躲,長此以往不是法子,乞兒花了很長時間研究房屋結構。


    “表..表舅...”


    “是家產。”譚盛禮笑著,慢慢垂下手,閉上了眼,唐恒攥緊信封,抱著譚盛禮雙手痛哭出聲,這些年他已經不肖想這份家產了,表舅給他的遠比家產更富足,突然,一道力量襲來,他被擠到了旁邊,譚振興呲著牙,淚眼婆娑道,“這時候還想霸占著父親。”


    唐恒:“......”


    譚盛禮的後事依照他生前意思辦得很簡單,但上門吊唁的人很多,停喪期間,譚家門庭若市,到出喪時,人們不遠千裏而來,隻為送他最後一程。


    他這一生沒有做過官,但握瑜懷瑾,厚德載物,是天下讀書人


    的楷模,是天下百姓的表率,值得所有人敬重。


    據說在離京城很遠的地方,人們聽聞譚老爺死訊,帶著家人去山上,朝著京城方向磕頭跪拜。


    有的人,哪怕見過一麵,這輩子永遠會被其高尚的品德折服。


    不知不覺,又到清明時候了,祠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個七八歲大的男孩。


    男孩唇紅齒白,眉眼清秀,到供桌邊時,輕輕放下手裏盛肉的盤子,望著麵前的牌位說,“祖父,吃肉吧,小霽孝順你的。”


    說話間,他抽出供桌下的蒲團,慢慢跪下,搖頭晃腦起來,“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男孩背的是《論語》,背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突然睜開眼,雙手撐地,磕頭道,“小霽是來向祖父告狀的,父親昨日又打我了,母親讓我別生氣,父親是太思念祖父的緣故,祖父啊,你能否托夢給父親讓他別打我了...我是男子漢,也是要臉麵的...你不知道,我哭起來嚇得隔壁小兒都不敢哭了...哎...”


    “我問過如蘭表哥,他說大姑父從不打他,問過清和堂弟,二叔也不打他,連最不聽話的樂兒堂弟都沒挨過打,為什麽就我挨打呀,是我功課不認真嗎?二叔明明說我極有天賦。是我不聽話嗎?三叔說沒有比我更聽話的了。是我不孝順嗎?父親都承認我比他小時候強。可他為什麽還是愛打我呢?”


    男孩撓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院子裏傳來粗獷的喊聲,“小霽,小霽,是不是又躲哪兒偷懶了,給老子出來。”


    男孩轉身,回了句,“我和祖父說悄悄話呢。”


    院子裏到處找兒子的譚振興:“......”


    “那你記得告訴祖父我很聽他的話喲。”譚振興嗓音頓時變得柔和起來,“再告訴他你大姑父回來了,如蘭表哥不是商籍了,還有你小姑,給楊家生了對雙生子,地位高得很,連你恒表叔都發憤圖強娶著媳婦了,還有你鄭姨婆也過得很好...”


    那年,鄭鷺娘和譚佩玉回綿州,譚振興以為譚盛禮娶了她,嚇得不輕,問譚盛禮譚盛禮也模淩兩可,他以為自己真多出了一位後娘,哪怕時至今日,他都不知道兩人是何關係,要說有關係吧,譚盛禮去世鄭鷺娘都沒來,沒關係吧,鄭鷺娘又住在譚家宅子裏。


    怪,怪得很。


    隻是父親已經過世,再追究那些沒意義了,譚振興還在說,“讓你祖父托夢催催你三叔,老大不小也不娶媳婦,是想一輩子打光棍嗎?”


    那可不行,譚家目前就三個男孩,太少了。


    男孩看著纖塵不染的牌位,無奈地聳聳肩,聽著外邊聲音由遠及近,脆聲道,“記得了。”


    “小霽..”忽然,門被扒開一條縫,露出譚振興半張臉,“好好和你祖父說說話,求他保佑文曲星附體,振興咱們譚家啊。”


    他給兒子取名光風霽月就是希望他做個像父親那般受人景仰的人,延續譚家風光,譚振興瞄了眼牌位,總感覺那兒好像有雙眼睛盯著自己,放下手裏的木棍,退後半步,畢恭畢敬的拱手,“見過譚家列祖列宗。”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祭無忘告乃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芒鞋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芒鞋女並收藏家祭無忘告乃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