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書房門外立著兩個陌生的青衣小廝。


    似錦見外書房裏有客人,便沒有立即過去,而是走到庭院東北角的那叢竹林邊候著。


    孫浴泉也走了過去。


    如今正是仲秋時節,這竹林依舊青翠欲滴,根根向上。


    孫浴泉觀察著似錦,見她靜靜看著欄杆外的竹林,便用極低的聲音道:“表妹,我很喜歡青青翠竹,因為竹子清華其外,澹泊其中,很是清雅脫俗,從不作媚世之態。”


    前世他和周似錦新婚,他陪著周似錦在威遠侯府花園裏的竹林邊散步,也說過這樣的話。


    當時周似錦可是敬佩得很,說家中一切俗務都交給她,她支持他保持青竹般高潔的內心。


    周似錦瞧著平靜無波,其實很想嘔吐。


    前世的她眼睛該多瞎,才會被這樣的偽君子給騙了。


    外書房裏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先生,是不是令愛來了?”


    似錦聽出是小鳳凰的聲音,頓時歡喜起來,可是轉念一想,不由有些奇怪:小鳳凰怎麽來了?


    略想了想,似錦就明白過來了。


    她爹是文華殿大學士,正是小鳳凰的老師,學生微服拜訪自己的老師,多正常啊,又不是第一次過來。


    正在這時,外書房門上的青竹絲門簾被人掀起,一個做書生打扮的清俊少年探頭出來看著似錦道:“周姑娘,先生請您過來。”


    不是小鳳凰又是誰?!


    似錦頓時笑了起來,也不理孫浴泉了,輕移蓮步,款促湘裙,急急走了過去。


    孫浴泉如遭雷擊,似被定在了那裏——這......這是景和帝?


    哦,不,這是皇太子林岐,他還沒做皇帝。


    想到就是這位景和帝,坐在紫檀雕花寶座上,眯著眼睛看著他被劊子手在勤政殿前一刀一刀淩遲,孫浴泉一顆心似墮入冰潭之中,整個人都被凍在了那裏。


    一種極深的恐懼,從心髒生發,隨著血液流遍他的全身。


    在這種恐懼的支配下,孫浴泉轉過身去,雙腿發僵,踉踉蹌蹌離開了。


    林岐:“......”


    這人是誰?怎麽回事?


    他給一邊侍立的親隨李敬使了個眼色。


    李敬拱了拱手,快步追了上去。


    似錦原本還在想著如何一刀剁死孫浴泉,臆想中已經把孫浴泉給一刀一刀剁成肉醬了,這會兒一見小鳳凰,簡直是撥開烏雲見明月,心花怒放疾步走了過去。


    林岐嘴角微翹,眼中帶笑,閃過一邊:“周姑娘,請進來吧,令尊正在給在下開書目。”


    似錦緊緊抿著嘴忍著笑意,從林岐身側走過,進了書房,屈膝褔了福:“爹爹!”


    嗯,小鳳凰比我高不少呢!


    周胤果真坐在書案後奮筆疾書,聽見似錦進來,頭也不抬道:“你終於知道來看看爹爹了?稍等片刻,待會兒爹爹有禮物給你。”


    似錦一聽說有禮物,開心得很,走到書案邊,見那裏放著一個雞翅木圈椅,上麵放的是她存在外書房的錦緞坐墊,便坐了下去:“爹爹,什麽禮物呀?”


    哎,這坐墊怎麽還是熱的?


    她抬頭看向林岐。


    林岐眨了眨眼睛,起身走到了書架前,裝模作樣選書去了。


    似錦明白了——原來小鳳凰剛剛坐過這裏。


    周胤抬頭道:“有客人,別鬧。”


    似錦得意洋洋道:“爹爹,我知道,這是你的學生。”


    周胤停下手中的筆,疑惑地看向似錦。


    似錦笑了,單手支頤輕輕道:“就是殿下,爹爹,我認識殿下的。”


    周胤:“......那你還不去給殿下請安?”


    似錦與已經去世的許二姑娘相熟,多次去安國公府作客,而皇太子又是許二姑娘的嫡親表哥,似錦認識太子殿下也是正常。


    似錦乖乖答應了一聲,起身走到林岐身後,屈膝行禮:“給殿下請安。”


    林岐還沒見過她這樣乖巧聽話,心中好奇,點了點頭,很是矜持:“平身吧!”


    似錦怕爹爹起疑,又乖乖地走回書案東端,在圈椅上坐了下來。


    周胤見似錦似與太子熟識,便不再忌諱,一邊低頭寫字,一邊道:“你來做什麽?不是說威遠侯世子也過來了麽,他怎麽沒進來?”


    林岐本來在看書架上的書,聞言耳朵豎了起來。


    似錦道:“威遠侯夫人帶著新請封的威遠侯世子來做客,母親把我叫去見客。然後我要來看父親您,威遠侯世子就提出也要過來,母親就讓我帶他過來。我想著不合適,就叫水芝跟著來了。剛才殿下一掀開門簾,威遠侯世子似乎被嚇了一跳,兔子一樣逃走了。”


    周胤:“......”


    似錦這一段話似乎有言外之意。


    他抬頭看向似錦。


    似錦迎著爹爹的視線,眼睛澄澈:是的,爹爹,我就是意有所指。


    我這位嫡母想把我許給孫浴泉了,我若是像前世一樣,豈不是自投死路?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終於滿6000了,好難啊o(╥﹏╥)o


    第二更奉上,第三更在晚上九點鍾~


    第六十八章 執念(3)


    周胤從小就是個人精。


    他本是鄂州偏遠小城的小地主之子, 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應變能力, 一步步向上走, 剛滿三十歲, 就成了洪武帝的寵臣, 皇太子的老師,大周朝的吏部尚書。


    周胤這會兒什麽都明白了。


    威遠侯和威遠侯夫人沒了嫡子, 就為庶子請封了世子。


    威遠侯夫人居然還想要為這個新請封的世子, 求娶似錦。


    而他的妻子居然會覺得合適, 還有撮合之意。


    且不說威遠侯府那樣汙濁不堪, 他周胤的女兒怎能陷進去;就說似錦曾被太後指婚給孫浴泉的嫡兄孫沐泉, 這樁婚事就決不能行。


    大周朝是延續了幾千年的儒教國家,講究的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兄終弟及這一套野蠻人的行事, 在大周是絕對行不通的。


    周胤壓抑住胸臆間的怒火, 注視著似錦的眼睛:“似錦,你的心意是什麽?”


    立在書架前的林岐也很好奇:白又胖口口聲聲不嫁人,那她在她爹麵前會怎麽說?


    似錦意識到此時自己的表態很重要, 她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當下她思緒如電,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才道:“爹爹,我真的不想嫁人。一想到嫁人, 我就想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不管是孫浴泉,還是別人,你若是逼我出嫁, 我就剪了頭發去地藏庵,和秦夫人作伴去。”


    外書房裏一片靜寂。


    外書房裏林岐送給周胤的西洋金自鳴鍾的鍾錘哢哢哢哢擺動著,木槅扇外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


    周胤皺著眉頭看著似錦——他一直以為似錦就是小孩子鬧脾氣,沒想到她如此認真。


    林岐心裏一片茫然,彌漫著冰涼的霧。


    他原想著白又胖和他太熟了,一時不能生發男女之情,因此就想著先娶了白又胖,把她護在自己羽翼之下,以後兩人互相照顧,一起到老。


    誰知白又胖沒騙他,她是真的討厭男人,討厭嫁人。


    周胤歎了口氣,想到自己的妻子,她是一直想把似錦嫁出去,讓似錦離開這個家,就像當年他的母親一直想要把他的庶妹周桐月給嫁出去一樣。


    如果沒有周桐月,他母親的家就是完美的。


    如果沒有似錦,他妻子的家也是完美的。


    可是,似錦是他的女兒啊,是他的骨血,長著一雙與他一模一樣的眼睛,性格的敏感善良也都像他......


    周胤終於下了決心:“似錦,西邊爹爹買的朱大人的宅子,正在按照圖紙修繕重建,你若是願意的話,修好以後你搬進去住,作為爹爹提前給你的陪嫁。以後你的家你做主,生活所需費用爹爹出,以後爹爹去世,你若是無兒無女,就要靠你自己。”


    他凝視著自己的女兒,柔聲道:“你願意嗎?”


    似錦被巨大的驚喜擊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杏眼溢滿淚水,嘴唇顫抖:“爹爹,你......你不......不騙我吧?”


    看著女兒的淚眼,周胤心如刀絞——反正他就三個女兒,二女兒已經和秦漣的兒子定親,三女兒即將與衛國公世子定親,兩個小女兒嫁得那樣好,大女兒不願意嫁人,又有什麽?!


    他伸手抹去似錦的眼淚,低聲道:“傻孩子,爹爹什麽時候騙你。”


    又道:“不過對外我得放出風去,就說你是七殺命格,命硬克夫,須得遇到同樣命格極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貴——這樣你可同意?”


    似錦先還克製一些,隻是抿著嘴笑,後來就克製不住了,大笑了起來,最後笑得捂著肚子,眼淚都出來了:“我的親爹,您可真有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周胤:“......”


    他是誰?他可是天下有名的探花周郎,這點機智都沒有,還有什麽臉麵當得起“探花周郎”四字!


    立在書架前的林岐先是一臉懵,接著就反應了過來——他這位老師實在是位妙人!


    放出似錦命硬克夫的消息,正常人都不敢上門求親了,即使不在乎兒女死活,也得在乎眾人悠悠之口。


    而似錦則進可嫁人,退可不嫁。


    不想嫁人就說命硬不嫁,免得克死別人——她可是“克死”過一個威遠侯世子孫沐泉的。


    如是將來似錦想要嫁人了,就說此人命格極貴,卻專門克妻,需要七殺命格的女子來成就。


    想到這裏,林岐微笑起來。


    林岐本來立在書架前,整個人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盡量減少存在感,希望周胤把他給忘了。


    這會兒他覺得自己這會兒簡直像是在蕩秋千,一下子蕩到了至高處,心裏緊張又慌亂,可是下一息,秋千就又蕩了下去。


    真是緊張又刺激啊!


    起初聽似錦說起周夫人的話,他很是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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