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木桐愣在原地。


    這……


    這個賀子哲也太渣了吧!


    答應了蘇雲芝臨死前的要求, 要替她出書的,竟然出爾反爾, 將這書據為己有!


    然後呢?難道他自己也去開繡坊賺錢光耀門楣去了麽?


    靳木桐終於知道為什麽雲芝剛來倦勤齋性情還沒那麽孤僻,可能之後過了很久才逐漸得知這事,這對她來說又是一次打擊。


    她的人生已經夠苦了,厄運卻還沒放過這個苦命的姑娘。


    靳木桐不由得也對雲芝產生了幾分同情。


    小天也在一旁捏著拳頭:“啊啊啊居然欺負我們雲芝姐姐!好氣啊!好想長高高然後揍他!”


    靳木桐暗自慶幸,幸好今天大小姐不在,雲芝的話沒被大小姐聽去, 否則……


    不過, 此時靳木桐有些頭大, 這任務難度簡直可怕。


    首先這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如今誰還能記得這個狀元郎……


    找到這個狀元郎的後人以後, 能不能找到這本書也難說。


    就算能找到這本書, 能不能順利帶回就更沒把握了。


    不過雲芝不打算多說,隻說技藝都在那本書裏,如果想要幫冉菁的話, 就必須得找到那本書才行。


    而且, 最近整個倦勤齋修複組,似乎都在為雙麵繡的事情發愁,別的工程都在有條不紊的推進, 隻有雙麵繡無法推進, 冉菁每天壓力山大, 她既然知道一點線索, 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似乎也不太好。


    那就硬著頭皮再去一趟蘇州好了。


    靳木桐找師父紀教授請假, 說自己有些事情要辦,要去一趟蘇州。


    紀鬆柏很快便準了假:“你早去早回,這段時間咱們修複組的事情都比較多,而且你都不知道,黃花梨香案的事情之後,木器組對你青睞有加,老吳說有空讓你過去試試呢。”


    之前靳木桐已經接到了吳教授的邀請,讓她沒事去木器組轉轉,沒想到人家跟師父也說過。


    她點頭:“好,我最多去兩周,兩周後還找不到我便立刻回來了。”


    兩周是她給自己的期限,幫忙也是有個限度的,畢竟自己在故宮還有事情要忙,也不能耽擱太長時間。


    紀鬆柏滿意點點頭:“那行,你去吧,如果在蘇州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直接找楊書辛便是了,你之前給他寄的藍銅礦,他已經動手幫你研磨了一部分,他可老跟我誇你,說你找的銅礦質量很好。”


    靳木桐也沒有立馬就動身,既然要去蘇州,自然要給楊老帶點見麵禮去,她便先去了趟潘家園古玩市場找樸曦,將自己之前在粵省買到的高瓷高藍的綠鬆石跟樸曦換較為普通一點的綠鬆石。


    如今綠鬆石飾品和雕像走俏,行情一路看漲。


    回到北京以後,樸曦自己都被綠鬆石的行情嚇到,也不好意思再主動問靳木桐換,畢竟如今高質量的原石難找,誰有原石,誰就能穩賺。


    這種情況下,還讓人跟自己換,那不是占人便宜麽?


    樸曦已經將靳木桐當成朋友,這樣的事她開不了口。


    沒想到,就在她發愁原料的時候,靳木桐卻主動找上門來了。


    “曦姐,這段時間實在抱歉,我的事情有點多,耽擱了,一直沒來得及過來。”


    樸曦喜出望外:“你能來我已經非常高興了,你確定要將這塊綠鬆石換給我嗎?”


    “這綠鬆石在你手上,可以雕塑成工藝品,可是在我手上隻能磨成粉做成顏料。所以不如跟你多換幾塊。”


    換好那塊綠鬆石以後,靳木桐將它們打包好,一起寄給了楊老,自己則是坐上了前往蘇州的高鐵。


    抵達蘇州後,靳木桐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便按照雲芝的提示來到了位於蘇州之南的這處小鎮。


    來到這裏,靳木桐才發現自己闖入了一個極美的江南小鎮,小橋流水人家,依著河畔,這裏還保留著大片的明清古建築,而且這裏不像幾個名氣大的江南古鎮,被過度旅遊開發。


    這裏還不是景點,保留著小巷裏的人間煙火,偶爾見到的遊客,也同她一樣,並不想打擾這裏的清淨。


    小鎮不大,靳木桐兩小時便將這裏的青石板路都走了一遍,沒有一點頭緒,最後隻能找了個老大爺問。


    “大爺,你們鎮上乾隆年間出了個狀元,你知道這事不?”


    大爺耳背,大聲說道:“啊!什麽狀元?你說狀元橋啊?就在前麵!”


    大爺指了指前麵的石橋,便離開了。


    狀元橋?


    靳木桐看了眼地圖,這裏明明寫的是勝利橋,為什麽大爺說這裏是狀元橋。


    靳木桐好奇的走到橋上,橋上有一塊石板,上麵鐫刻的字依舊清晰,建於清康熙五十五年。


    哇,這橋真的建於賀子哲在的時候,難道這橋真的跟他有關係麽?


    靳木桐左右看了看,在橋邊找了一家茶館坐下,點了一壺碧螺春,老板給她倒了一杯茶,又放上了一碗點心。


    “這是我們這裏的特色美食,叫做狀元粑,你嚐嚐,很好吃的。”


    又是狀元橋,又是狀元粑,靳木桐心想不會吧,難道都跟賀子哲有關係麽?


    靳木桐心情有些複雜的喝了口茶,便跟老板搭訕。


    “老板,你們這清代乾隆時期出過一個狀元,名叫賀子哲的,你知道不?”


    老板哈哈一笑:“知道!當然知道,這個鎮上誰不知道啊!那狀元郎辭官回鄉以後,便在這修了路,又修了橋,那幾年又遇上了饑荒年,他開了粥廠舍粥舍藥,救活了不少百姓,為了紀念他,所以將他修的橋叫做狀元橋。後來這地方改名了,可這裏的人依舊叫它狀元橋。”


    靳木桐微微一愣,心想這說的真的是賀子哲那個負心漢麽?


    “你說的那人是賀子哲?乾隆時期的那個狀元?娶了二品大員女兒當老婆的那個?”靳木桐追問道。


    這時,一個穿著背心短褲,手裏拿著個蒲扇的老頭走了進來。


    老板指著他說:“你問他,這都是他家的事情,他說不定清楚呢。”


    靳木桐一愣,他家?賀子哲的後人?


    這真是……不會這麽容易就找到了吧?


    那老頭也一愣,看向麵前的兩人:“什麽事?”


    “人家正在問你們家那個狀元郎的故事呢,你趕緊給講講。”


    老頭眯著眼睛,神情立刻就嘚瑟起來:“嗬,姑娘你這不像是本地人吧?”


    靳木桐點點頭:“我從外地來的,想要了解賀子哲的過往。”


    老頭哈哈一笑:“這鎮上,誰不知道賀子哲呢,不過要說這位賀大人的功績,自然是我,賀子哲的第七代長孫來給你講講,他當初啊到了京城一考便中舉,再考便中了狀元,那可是風光無限。乾隆皇帝親自給賜婚,那時可是太後都給驚動了,親自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呢……”


    老頭滔滔不絕的講起了賀子哲當年在官場如何如何得意,如何如何被乾隆重用,又賞賜過哪些哪些物品。


    這些靳木桐都沒什麽興趣聽,能娶到二品大員的女兒,自然是很受乾隆賞識,可是兩百年過去了,他造的孽卻無人知曉。


    這時茶館老板忍不住打斷:“就這點事,你不也是道聽途說聽來的,將這狀元的事情翻來覆去的講,對了,你兒子從山東學挖掘機回來了嗎?”


    老頭一噎,臉漲紅:“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行行出狀元好嗎,挖掘機開得好,也是給國家做貢獻!”


    靳木桐上前問道:“你好,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既然你是賀子哲的後人,那你家有沒有一本古籍,上麵寫的是關於蘇繡的技藝?”


    老頭表情一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靳木桐:“你……你怎麽知道?”


    靳木桐有些激動:“真的有嗎?”


    老頭怔在原地,喃喃重複道:“你怎麽知道的呢?”


    靳木桐想了想,直接說道:“這本古籍跟一位叫做蘇雲芝的繡娘有關係,我是因她而來的。”


    老頭臉色變了又變,終於表情變得鄭重而嚴肅:“姑娘,你跟我來吧。”


    說著便轉身,拐進了石橋旁的一條小巷,又拐進了一間小院裏。


    小院古樸,青磚石瓦,小巧玲瓏。


    老頭先請靳木桐在院中小坐片刻,自己則是去翻箱倒櫃的找東西去了。


    過了一會,老頭拿著一個舊得有些鏽了的鐵盒子走了出來。


    “其實,我也不算是賀子哲正兒八經的後人,他雖成過親卻沒有後代,當初蘇雲芝死了以後,他便收養了她繡坊的一個無父無母的小繡娘,認作義女,將蘇雲芝的針法都交給了那個小繡娘,那便是我家的祖先了。”


    這話讓靳木桐有些意外,賀子哲竟沒有子嗣?


    “賀子哲回到家鄉以後,為家鄉人做了不少好事,所以如今才有這麽多人紀念他。”


    靳木桐還是覺得哪裏不對:“當初賀子哲答應了繡娘蘇雲芝,要替她將書傳播出去,他卻收了義女,隻傳給義女,這是為什麽?”


    老頭的目光中帶有一絲激動:“你果然知道蘇雲芝和賀子哲的事情,這事除了我和一些看到過那本書的人,應該沒人知道的,你是從哪聽來的呢?”


    靳木桐不方便告知實情,隻能說:“也就是無意中接觸到了蘇雲芝的刺繡,了解她過往的過程中知道的。”


    老頭重重的歎了口氣:“如果你真的都知道,怎麽會不知道,乾隆在江南造的那些孽,總共一百多起文字獄,死的、流放的人不計其數,任誰也不敢在那個時候私印書刊,而他也嚐試過將書呈上,也沒有後文,當然,我是他後人,也隻能從一些故紙堆裏扒拉出來一些細節,賀子哲在晚年的確經手過蘇繡生意,不過據我家裏長輩說,那根本是為了幫蘇記長長久久的做下去。”


    他顫巍著手打開鐵盒。


    靳木桐屏住呼吸,難道這裏麵便是那本書了麽?


    鐵盒打開,裏麵隻放著一張已經泛黃的獎狀。


    【今收到李慧芳捐贈的蘇繡古籍殘本一本,經鑒定為清乾隆時期文物,為表彰你為社會主義建設做出的貢獻,特獎勵現金五十元。——蘇州博物館 1952.5.1】


    第95章


    老頭展開獎狀以後, 那上麵寫的字表明,蘇雲芝傳下的那本書, 已經被捐贈給了博物館。


    靳木桐愣住:“捐贈了,你們怎麽會將它捐贈出去了呢?”


    老頭撫摸著這張獎狀,笑道:“這還是我母親捐出去的呢,我那時候很小,沒有多大印象了,隻記得那是一本有些殘舊的古籍, 但是聽母親說, 我們家曆代都小心保管這本書, 這是賀子哲給後人留下的兩件東西的其中一件,據說當年他的遺囑是不能講這書據為己有, 要將它傳承下去。建國後, 母親覺得這既然祖上的遺願,便將書捐給了博物館,這樣也能更好的保存。”


    靳木桐聽了以後感慨萬千, 原來賀子哲也不算辜負了蘇雲芝, 他將蘇記的小繡娘收為義女,傳授針法,又囑咐後人好好保管這本書, 且不能據為己有, 這也算是完成了蘇雲芝的心願。


    聽完這些, 靳木桐覺得當年的賀子哲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 或許娶高官的女兒也是身不由己的, 也或許他心中懷著對蘇雲芝的愧疚,年老之時,回鄉彌補自己的遺憾。


    “這兩百多年以來,你的家族沒有從事刺繡方麵的生意麽?”靳木桐好奇問道。


    老頭搖搖頭:“家中祖輩的確有出過幾名繡娘,但除了當初賀子哲收養義女,後來的均沒有太大的天賦,不過那義女一生也收了幾名徒弟,也都讓她們在蘇記繼續做下去,至於後來,蘇記一直經營到了清末才因為戰亂關張,之後還有沒有傳承的後人就不知道了。”


    靳木桐又問道:“老先生,你不是說賀子哲還給你們家留下一件東西麽?那是什麽?”


    老頭帶她走進了正堂客廳。


    在正堂的供桌上,靳木桐看見了一個玻璃罩,裏麵靜靜的放著一個小巧的蘇繡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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