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美雖能歌善舞,模樣出挑,可江都貴女中想入主東宮的可不少,家世地位或高於良國公府,胡氏為此謀劃了許久,若是良美能一舉得到皇後和太後娘娘的賞識最好,實在不濟,她那個便宜女兒也能派上用場。


    不過這一月後的事情,遠沒有今日的要緊,良美想到今日就生悶氣,“母親,今日妹妹她……她當著嵐沁公主和陵玥她們的麵說那夜明珠是我發現的,還說要邀請大家去將軍府做客,若是沒挖出來豈不是丟了我的麵子!”


    “她當真這麽說?”胡氏微微驚訝,這個便宜女兒一個人出醜還不夠,竟要叫整個江都來看她笑話,真是被她養蠢了。


    “真的,本就是莫須有的事,我去哪給她找顆夜明珠來?”


    “她要鬧便去鬧,你且在府裏好好準備長袖舞,旁的不要操心,娘給你擺平。”胡氏拍拍寶貝閨女的肩膀安慰,她活了四五十年,這不過是一兩句話就能扳平的事,鬧了笑話人家都是指著良宵的鼻子揶揄,哪顧得上說良美的不是?


    不過也是她最近忙著旁的事,一時疏忽了,胡氏又問:“今日她還做什麽了?”


    “不小心落湖裏去了。”


    第9章


    所幸良宵落的是夏日湖水,熱水沐浴後再喝一碗驅寒湯,身子便好利索了。


    次日,將軍府迎來老常客,胡氏。


    再次見到母親,良宵心中湧起諸多紛繁思緒。


    自打嫁進將軍府,她的一切都在母親的掌控中,那時她性子純簡高傲,看到的盡是母親對她的愛護貼切,怎會想到母親是另有所圖?


    任誰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會有這樣歹毒的心思啊。


    前世母親那般狠心無情的說‘你不是我女兒’,可父親隻有母親這一房妻室,她既是大房的女兒,不是母親生下的難不成是撿來的?


    良宵被這念頭嚇了一跳。


    細細回想來,其實母親待她與良美的好,是有區別的。


    母親對她的好隻停留在口頭上,會同她說一夜的私房話,言語間句句親切愛護,而對姐姐則是有求必應,凡事以姐姐為先,王宮宴會帶姐姐盛裝出席,逢人必誇讚姐姐,好東西先給姐姐,有剩下的便分給她,沒有就作罷。


    小時候不懂這些,等到再大一些,她知道察言觀色,見多了人情冷暖,便會暗暗的跟姐姐較勁,她底子好,但凡與姐姐同時出現,旁人定是先注意到她的,憑這一點,她就能暗暗欣喜許久,然而母親並未因此抬舉她。


    左不過十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她習慣了這樣的母親,倒不覺得有何不妥,因為父親明顯更偏愛她一些,就跟母親更偏愛姐姐一樣。


    直到前世出事,母親和姐姐對她露出醜惡嘴臉,一切美好溫暖的親情陡然破滅。


    如此看來,什麽都說的通了。


    可父親對她卻是實打實的好。


    若她不是母親生下的,便極有可能是父親的妾室生下寄養在母親名上的,可這也不可能。


    良氏祖宗是大晉的開國功臣,聖上親封良國公,子孫世襲國公爵位,領取朝中俸祿,雖無封地食邑,這名號卻是滿江都城的大家世族最為崇尚的。


    良國公府家風甚嚴,極重名聲,第一條家訓便是後代子孫不得納妾。


    良宵兒時親眼見過祖父將二叔良棟已經懷有身孕的丫鬟送到城郊廟觀,那孩子更是認都不準認,至今還在廟觀裏,不知生父何人。


    她在良國公府錦衣玉食的長大,祖父祖母雖不說有多疼愛她,卻也一視同仁,五個同輩的兄弟姊妹有的,她樣樣不缺,在外人都要恭敬的喚她一聲三姑娘,絕不可能是父親小妾的孩子。


    如此又說不通了。


    她隻能不動聲色的藏下那些沒頭腦的猜測,留待日後探查,實則重生回來,她一直有意無意的避著良國公府。


    胡氏一進門就親熱的拉過良宵,神情關切問:“好閨女,昨日你姐姐回去同我說你不慎落水,身子如何?”


    良宵瞧著她這和藹慈愛的母親,恍惚間又憶起前世被無情冷拒門外的情形,心裏一陣鈍痛。


    但是很快,她便笑著說沒事。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胡氏憐愛的摸摸她的臉蛋,又關切問:“娘聽說前幾日將軍發脾氣了,可有傷到你?”


    語畢,不料久久沒有答聲,胡氏不禁驚訝的瞧著木訥的良宵,心覺不對勁,往時她說完這話,這傻閨女定是噘嘴鬧不平,將近幾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說與她聽,而後求她指點一二。


    莫不是癡傻了?


    胡氏趕緊拍拍女兒的手背,“宵兒?”


    良宵這才從前世淒涼中回神,勉強彎彎嘴角扯出抹笑容,不動聲色的抽開胳膊,去小幾上倒了杯茶端來,習慣性的叫胡氏母親,話剛出口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您先喝口茶。”


    “誒,好。”胡氏欣然接過,極自然的走到堂前紫檀木交椅坐下,朝良宵招手,示意她在身旁坐下,“可是你又任性耍脾氣?”


    良宵搖頭不語。


    “唉,我的乖乖女唷,”胡氏重重歎口氣,將茶盞放下,好生好氣道:“聽娘一句勸,日後可千萬別胡鬧了,聖上賜婚,豈是輕易能和離的?”


    說著,胡氏揮手屏退下人,道:“咱們女人一輩子都是靠男人過活,你且放低身段迎合迎合,給個笑臉說句好話,將軍見了保準開懷,到時要風得風的還不是你?”


    “你瞧瞧你那日幹出這是什麽事?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又是武將之首,豈能允許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妻子逃跑?在外丟了顏麵不說,要是怒極了冷落你,這日子可不好過。”


    這年的母親還未對她露出絕情狠心的一麵。


    良宵知道,現今母親言語間句句溫和關切,暗裏卻透著要她卑微低頭、仰人鼻息的意味。


    這不是真心勸她回頭,而是有意引她誤入歧途。


    她被胡氏千嬌萬捧的長大,平時受不得一點氣,但凡受了欺負,不管尋什麽法子都要報複回去,又怎麽會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一樁被迫的親事而低頭討好?


    況且她身邊還有個挑撥離間的小圓。母親唱得一出好戲,紅臉白臉全搬上來了。


    可也是因為明白其中深意,才止不住心涼,她好像,很難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胡氏還在溫和關切的說教,良宵左耳進右耳出,不論她說什麽都裝作不情不願的應下。


    良久,胡氏滿意的離去,臨走前別有深意的瞥了小圓一眼,小圓暗自點頭。


    這一幕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良宵眼裏,實則但凡用點心便會發現她們之間的不對勁。


    眼看胡氏出了門,良宵才吩咐小圓:“去送送母親。”


    小圓立即就追了上去,而後良宵朝小滿招手,附身耳語幾句,隻見小滿一臉愕然,緊跟著也追了出去。


    良宵心裏有數,小圓要及早除去,偏不能隨便找個由頭,隻怕小滿和遙竺院伺候的下人會寒心。


    現在已是七月初。


    良宵的小本子上如是寫著:宇文軍內部大作調整,先是將一批年紀到了的老兵遣散歸田,半月後緊接著招募新兵充盈軍隊,其中有高副將。


    她念著昨日將軍的救命之恩,本想午時過去一趟聊表謝意的,順便打探一下招募之事,不料母親來了,生生耽誤到晚間。


    廚房早已按良宵的吩咐備好糕點湯汁等物,晚膳時分,良宵便親自提著食盒去了書房。


    書房亦是獨門獨院的,守在門口的老沙一瞧見她嘴角一抽,忙迎上去,也怕怠慢這位主子,“夫人您來了。”


    良宵伸長脖子往裏瞅了眼,“將軍在嗎?”


    老沙老實道:“將軍領老黑去了庫房,估摸著快回來了。”


    “去庫房作甚?”她記得庫房裏存著的全是聖上賞賜的黃金白銀等值錢物件。


    老沙猶豫了下,才開口:“近來預備著遣散老兵,都是跟著將軍出生入死數餘年的,朝廷給的銀兩一一分撥下去未免不足,將軍準備拿私財填補填補。”


    良宵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恍然間又記起前世將軍府落罪,有一條便是宇文寂貪汙軍餉,當真是一派胡言。


    任誰都能做出這樣下作的勾當,就她家將軍絕無可能!


    老沙眼瞧著夫人的臉色由好變差,渾身一個激靈,趕忙閉緊嘴巴,將這位脾氣大的引進屋裏坐著,端來上好的茶水伺候。


    愈漸濃鬱的夜色裏,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良宵似有感應般,忙半跪著直起上半身,推開上頭的窗戶,果真瞧見高高大大的將軍大人闊步走來。


    宇文寂剛抬頭便是這樣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麵。


    深棕色窗柩大開,露出半個窈窕身影,女人手肘撐著窗台,手掌撐著下巴,眉眼溫和,嘴角微揚,昏黃的燈光映襯著她姣好的麵容,發散出一輪柔和繾綣的光圈。


    將軍大人下意識的頓住腳,凝著這似夢非夢的一幕,心間仿若滾過灼熱燒酒,燒喉又上頭。


    常年清冷的屋子一夜之間變得溫暖起來。


    一年三百六五日,他想了多少次,卻沒有一次等到,不過是想要這個女人等他歸來,這不過是夫婦間最尋常的一幕,到他這偏生難於登天。


    可也就是這個疲累的尋常日子,叫他真的等到了。


    良宵不知將軍這是怎麽了,忙憂心招手喚他:“將軍,快進來呀?”


    這一聲直直喚醒了大將軍。


    不是眼花也不是夢。


    宇文寂快步走進屋子。


    屋子裏,良宵跪坐於他往常看書批閱軍冊的軟墊上,小幾上放著一個食盒,還有一杯涼茶。


    “將軍回來了。”良宵站起身,有些羞怯的指著食盒道:“我特地叫師傅給你做了魚湯和清涼祛火的糕點,”說著,她連忙掀開食盒蓋子,獻寶一般將東西拿出來擺放好。


    雖說不是她親手做的,卻也是她親自去廚房吩咐燒菜師傅的。


    宇文寂怔了一下,旋即在她對麵坐下,自然放在膝上的雙手竟滲出點點汗水,饒是再冷硬的麵龐也在小嬌.妻這樣貼心的軟語裏柔和下來。


    良宵見他沒有要吃的意思也止不住緊張,忙不迭解釋:“將軍可以先用晚膳,膳後再喝這湯,糕點可以看書乏了再吃,一點也不耽誤的。”


    “好。”宇文寂聽見自己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抬眸即是女人期冀的眼神,他終是抬起手,捏了一塊糕點,因手指太過用力,那糕點還未送進嘴裏便碎成了兩瓣,隻剩些許碎末黏在指尖上。


    四下忽的靜默了。


    不知怎的,良宵咽了咽口水,悄悄抬眼看了眼對麵的男人,卻是瞧見他泛紅的耳根子。


    將軍是害羞了嗎?


    這個念頭極快的被她否定了,將軍定是覺著難堪了。


    良宵這才後知後覺的找由頭開解他:“糕點是有些軟……下次,下次我帶個小勺子過來,或者叫師傅們做硬一些,你喜歡哪個?”


    下次。


    宇文寂隻聽到了這兩個字。


    方才那點難堪被這個‘下次’輕柔撫過。他以為這個女人要笑話奚落他粗魯的。


    大將軍如是回複她:“做硬些吧。”


    那晚,良宵紅著臉回了遙竺院,分明也沒發生什麽,靜默中又好似有某種悸動在心頭亂躥。


    她頭一回這麽用心的待一個人,所有感官都是前所未有的,光是瞧見將軍耳朵紅就被擾亂了心弦。


    隔日清晨才反應過來,她竟什麽也沒問就回來了,然而此時將軍已經上朝去了,她拍拍臉蛋,決心等到中午再去一趟。


    遙竺院上下又過上了安寧平靜又舒服愜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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