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寂握住她肩膀,望向林子方向,英挺的眉峰皺起。


    這時老沙急急跑過來,“將軍,前些日子送來的那批汗血寶馬吃錯了東西,個個發了瘋的在小樹林亂跑,程副將他們抓都抓不住。”


    “請獸醫來,再多找幾個身子壯實的來,”吩咐完老沙,宇文寂微微俯身看著一連受到驚嚇的嬌妻,溫聲囑咐:“你先回府,我過去瞧瞧是怎麽回事。”


    然而良宵神色呆滯的沒什麽反應,他不免更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要,”良宵回過神來,拽住他的手,本就有些蒼白的臉色變得慘白,語氣堅定:“我想跟你過去看看。”


    宇文極深深蹙了眉,小林子的嘶吼聲愈加慘烈,他瞧向一旁的冬天,語氣冰冷得不容人拒絕,“帶夫人回去。”


    “將軍,我就跟你去看一眼,遠遠的瞧一眼好不好?”良宵晃他胳膊祈求,“我不給你添麻煩,真的,求你了?”


    都已經用上求這樣的字眼,當真頭一回,那顆鐵石心腸一下子又被磨軟得一塌糊塗。


    宇文寂默不作聲的盯著良宵。


    她執拗的時候他降不住。


    末了,他撿起地上帽子給她戴上。


    語氣是妥協後的無奈和憂心:“遠遠的瞧著,別亂跑,聽到沒?”


    良宵乖乖點頭。


    兩人走到小樹林時,程副將已經帶了十幾個壯漢將發瘋的馬匹趕到一處,拿了柵欄圍住,獸醫提著藥箱在外邊侯著,這狀況根本近不了馬身。


    宇文寂將人安置在最外邊,叫了老沙在旁邊看著,這才放心上前去查看。


    汗血寶馬,發瘋,宇文忠戰死,將軍失魂落魄。


    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不斷在腦中叫囂著,要她做些什麽來,偏偏這個記性在作怪,良宵錘了錘後腦勺,怎麽也想不起關鍵點,臉色越來越差,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掉。


    “夫人,您怎麽了?”冬天扶她在樹蔭處坐下,半身擋住前邊那些血.腥狂.亂的場景,“咱們先回去吧,說不定待會要給馬放血,您見了做噩夢可怎麽辦。”


    良宵撥開冬天的身子,“再看看,我不怕的。”


    果然,過了半刻鍾功夫還不見瘋馬停歇下來,宇文寂帶了三五個人進到柵欄裏,合力製服最邊上的一匹馬,拿了刀子捅在馬屁.股上,鮮血頃刻間飆濺出來,刺眼的紅光叫人心驚不已,方才還不受控製的馬癱倒地上,獸醫立刻上去查看。


    良宵不忍的別開了視線,問:“老沙,這批馬是用來做什麽的?”


    老沙略微遲疑了一瞬,“宇文軍每年都會培養一支精銳騎兵營,屆時上了戰場便是主力突擊。”


    騎兵營……


    良宵猛地打了個哆嗦,臉色大變,所有想不起來的事情一下子湧入腦海。


    對,就是騎兵營有問題!


    鎮守邊關的將士每至年關有半月的探親假,前世宇文忠剛回江都城不到兩日,邊關傳來急報,宇文寂特地將騎兵營交付與他,原想助力戰勝,豈料上了戰場後,那批馬皆是不受控製的四處亂跑,精銳將士死傷殆盡,宇文忠也死於那場戰役,再之後,朝廷清查下來,宇文寂首當其衝,失去至親又被皇上怪責,受百官異樣眼光,回了將軍府還要受她的冷嘲熱諷,以至於一病便是兩月有餘。


    饒是如此,最後,將軍還是撐過去了。


    他便像是鋼鐵一般堅不可摧,甚至比鋼鐵還要硬朗幾分。


    可到底是人心肉長,當真被逼到那一步,一無兄弟相助,二無天時地利,他一人倒下,便等同於將軍府百年基業不複存在,肩負了這樣的重的使命,將軍沒有一刻是輕鬆享樂的。逢上絕境頭破血流亦要闖出一線生機。


    偏偏她愚笨無知,拖累了將軍不自知。


    將軍最大的不幸是娶了她,而她最大的幸事便是得了他滿心的喜愛和照拂。


    現今,良宵隻知道個大概,其中許多細節並不清楚,前世一心想和離,許多事情都是從旁人嘴裏聽到的,哪裏會去關注這些。


    又到了這個重要的節點,若是躲不過這場災禍……


    不,一定能躲過!


    她既是比旁人多活了四年,還有什麽臉麵妄自菲薄。將軍如今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定要護他周全。


    良宵慘白如紙的臉恢複了些血色,看似柔弱的身子裏藏了前所未有的孤勇和剛毅,她緩緩站起身,看向不遠處一一被製服的烈馬,攥緊了拳。


    “這批馬是從哪裏買來的?”


    “屬下聽聞,這是外臣使節來訪贈與皇上的厚禮,皇上將馬匹交付將軍馴養,或是水土不服,吃不慣江都的草料,才發了病。”


    不,才沒有這麽簡單。


    前些日子來訪的使節是北疆地帶的,北疆多年前敗於大晉後便俯首稱臣,現在過了幾十年,人心難測,許是早就計劃好了的也未可說。


    事關朝政大事,絕非她一人之力就可解決,該是首先同將軍說,以他之力定能妥善解決此事。


    良宵記性雖不好,但遇事拎得清,家事國事,界限明顯。這時候逞能才是給將軍添麻煩。


    二三十匹馬服了藥,已是消停下來。


    宇文寂擦幹淨身上的血跡才闊步走來,瞧見良宵毫無血色的麵龐時,才將舒展開的眉目又擰緊了去,步子匆匆的走過來,握住那雙嬌小的手,一麵冷厲了神色給老沙和冬天甩了個比刀子還鋒利的眼神,那意思便是“你們倆是怎麽看護我寶貝的?瞧瞧嚇成什麽樣?”


    老沙還算鎮定,默默低了頭,冬天竟是被嚇得打了個冷戰,連連退了幾步。


    良宵自是沒瞧見那樣冷厲的眼神,不解的看了一眼,正要問一句,便被大將軍攬住身子往回走,“先回去吃盞熱茶,你今日受驚了。”


    良宵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實則都是因為想起前世災禍才如此沉重,路上好幾次要開口卻又噤聲,等到二人上了馬車,她想定說辭,才坐到他身邊,習慣性的握住男人的大掌。


    “將軍,今日那些馬是怎麽回事?”


    “獸醫說是誤食了一味野菜所致,吃了藥再休整三五天便可無礙。”


    “不是這樣的,”良宵搖頭,眼神懇切,幾許激憤呼之欲出,又被她壓了下去,“將軍,你聽我說,差之毫厘失之千裏,醫者也有誤診的時候,我聽老沙說這些精馬都是要上戰場殺敵的,關乎你和宇文軍百萬將士的命運前途,一定一定要仔細,若是有人想借此混肴事實真相,謀害宇文軍,我們不是要吃大虧?”


    聽了這話,宇文寂平平無波的眼底驟然掀起一陣濃烈的探究,話裏暗藏了何意他不是聽不出,這個女人說什麽他都是不疑的,可平白無故的,她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養在深閨十幾年的嬌嬌女,嫁到將軍府後他也是千依百順的供著寵著,若說她對胭脂水粉翡翠飾物有此等靈敏的洞察力,還有幾分說的去,可對軍務大事此番上心謹慎,便有些牽強。


    思及此,宇文寂轉頭望進她幹淨澄亮的杏兒眸,一如既往的坦誠率真,忽然間,竟有種他的遙遙長大了的感覺。


    怎麽像是養了個女兒一般,將軍被這樣的怪念頭逗笑了。


    這是他的女人。


    知道體貼人,知道為他著想了。


    是好的。


    他不再多問什麽,就這麽應了下來,“明日我差人去查查。”


    良宵吃驚的張大了嘴,準備好的解釋說辭一點沒派上用武之地,又頗有些懊惱的抽開手,“是不是我端碗毒藥來說是魚湯你也一問不問的喝下去?”


    宇文寂將她的手重新拿過來,放在掌心把玩著,一根根的板開,又一根根纏.上自己的手,默了會才低笑著說不會。


    又道:“魚湯便是魚湯,你不會端毒藥來害我。”


    作者有話要說:  酉酉宣布:今日份更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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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良宵心事重重的回到將軍府, 身子疲累,躺下卻是怎麽也睡不著, 滿心念著將軍那句你不會端毒藥來害我。


    心裏暖融融的,又酸澀澀的,這麽參雜著最是難受。


    她前世做的那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 哪怕隻單單一句話,都是往他胸口捅刀子, 流血無形不見色,疼痛無音不聞聲。


    如弓殘月夜漸圓滿, 光輝傾泄下來,柔和似絮, 快要中秋佳節了,將軍的生辰便在這樣的團圓日子裏。


    他生來就該擁有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


    因著良宵差點失足落馬,大將軍換了個鍛煉體力的法子, 清晨上朝前特地去囑咐王媽媽盯著她繞著將軍府走一圈。


    將軍府整整兩百畝地。


    良宵聽到王媽媽如是說的時候, 直接軟了一雙腿。


    前世加上今生,她總共在將軍身邊待了五年有餘, 怎麽不知道他原來喜歡的是身子健壯的女人?


    女人不都是嬌嬌弱弱身上帶香, 說話軟軟軟儒儒的, 才更招男人喜歡麽?


    將軍當真是變了, 他原先從不要求她什麽的。


    “王媽媽,我不行,我走不了, 我不去!”


    一連三個不,再配上她那可憐兮兮的神色,王媽媽管家十幾年最是公正嚴肅,此刻卻還是心疼得不行,簡直把這位夫人當成了自己的閨女,然而大將軍親自去交代的話,她怎敢陽奉陰違?


    王媽媽猶豫問:“夫人,您是不是得罪大將軍了?”


    兩月下來,將軍府裏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麽乖順大方的夫人,王媽媽才敢問出這話。


    “怎麽可能?”良宵從椅子上跳起來,一臉不可置信,他們昨日回來時還是拉著手有說有笑的,“王媽媽,我還有要緊事要做,要是逛一天的園子,我……真的不行!”


    冬天小滿見狀,直接掏了銀子塞到王媽媽手裏。


    “哎喲我的夫人,可不敢要您的銀子。”王媽媽趕忙推拒了去,猶豫再三,硬著頭皮道:“這樣,老婆子給您打個馬虎眼,等將軍回來問起便說您走過了。”


    她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聽說過哪家的當家夫人整日走園子的呢。


    一老一少把事情談妥,良宵早膳過後便進了廚房研究生辰宴,王媽媽該忙忙。


    等到午時後,宇文寂回來,聽聞王媽媽說眼瞧著夫人走的,再到遙竺院一看,這個女人臉色紅潤嚷嚷著累,他難得露出笑臉,拍拍她肩膀好生囑咐幾句,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兩日。


    直到八月十四這日,將軍的生辰到了。


    良宵枕著那春.宮.圖,緊張得一夜未眠,早早起來對著鏡子發愣,等到將軍來遙竺院用早膳時,一反往常,扭捏得不像樣,都不敢抬眼看人。


    宇文寂瞧出她的不對勁,隻皺眉不言,臨走前才囑咐:“今日別轉園子了,過會子去歇歇覺。”


    “恩。”輕應一聲後,良宵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垂著頭問:“今日也要去上朝嗎?”


    “今日準假,上回你說那馬匹之事查出了苗頭,我去軍營瞧瞧,晚點回來,可有何事?”


    若逢朝廷大員生辰之時,可休沐一日,大將軍自是知曉今日是他的生辰,到底是當作平常日子過了二十幾年,這會子也沒什麽可期待的,乍一聽她問起才若有所思的想到些什麽。


    良宵稍稍放心下來,馬匹之事有苗頭就好,默了一會,才靦腆道:“那,那你早去早回,我在遙竺院等你。”


    “別太累。”


    “啊?”良宵失措的抬頭看他,而將軍好似已經看透自己在想什麽了,她一下便放開了那截袖子,急忙轉身回去,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待進了屋又回頭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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