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良國公府時,她掀簾往後瞧去,隻瞧見一輛麵熟的馬車停在後邊,沒再見到那幾個男子,心裏舒泛不少。


    將軍十分在意她的心思,嘴上沒說什麽,卻是都記到心裏去了。


    想罷,良宵從袖口掏出女醫士給的藥瓶,吃了一粒又拿藥膏抹了鼻翼兩側,不放心的叫小滿也吃了粒。


    小滿憂心忡忡的,“夫人,咱們應該等將軍得了空才回來的。”


    良宵將藥瓶收好,“也不能事事依靠他。”現今將軍忙著呢,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不懂事了。


    主仆倆下了馬車,當即有看門小廝笑著迎了上來,紅漆大門緩緩從裏打開,恍然間,良宵不由得記起前世。


    秋雨綿綿,聲嘶力竭,大門緊閉,無情冷眼……


    瞧吧,這世間的人情冷暖,沒有一絲一毫能比得上將軍落難時予她自由,卻在她落難時不計前嫌無限包容。


    人心涼薄,唯有他始終如一。


    每每這時候,便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配。


    二人進了府,良宵先到胡氏院子。年少時她極少來此處,隔了一世,竟覺陌生不已,無端生出幾分淒涼破敗來。


    胡氏半躺於榻上,見她進來眼裏閃過精光,遂暗沉下去,虛虛的朝她招手,“宵兒來了。”


    “您身子如何了?”良宵上前兩步,將補品交給周媽媽後便停在榻外幾步遠的圓凳處,含笑問候幾句。


    “幾日不見,都生分了。”胡氏隻歎氣,剛說完這話便聽得良美尖銳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妹妹如今在將軍府快活著呢,哪裏還記得我們?”


    良宵麵不改色的看看妝容黯淡的良美,淡淡道:“我快活什麽呢?”


    “外邊都傳開了,妹夫上朝時……”


    此時胡氏重重咳嗽兩聲:“咳咳!”


    良美才不情不願的閉了嘴,隻遞給良宵一個白眼,去到胡氏身邊坐下,這模樣全然沒有之前的惺惺作態。良宵便知道今日這出鬧什麽了。


    胡氏特意瞧了瞧她身後,問:“賢婿怎的沒來?”


    良宵道:“將軍這幾日軍務繁忙,補品藥物都是他給您挑的。”


    聽得此話,胡氏細長的眉微微一皺,立在身側的周媽媽當即會意,低頭出了屋子。


    小滿低頭瞥著,暗暗扯了下主子的袖子。


    良宵稍垂眸,聽得胡氏問起旁事,一一作答,說了幾句話之後,隻見她這母親咳嗽個不停,良美趕緊拿了帕子遞去,好一番母女情深,然良宵卻是有些麻木的,緩緩倒了杯水去。


    耳畔縈繞的,是前世國公府的大門緊閉,母親那句“我不是你母親”,刺耳又戳心。


    “宵兒,娘記得你院子裏栽了株薄荷,”胡氏沙啞著聲音接過杯盞,眼神期盼,“那東西清涼,娘這嗓子火辣辣的疼,含兩片該是能緩解一二。”


    這意思太過明顯,叫她這做女兒的沒理由駁了去。


    “女兒這就給您摘來。”說著,良宵便行禮退出了屋子。


    待到了庭院,小滿才回頭望了望主院,忍不住道:“夫人,奴婢總覺著不對勁。”


    良宵默了會,下意識摸摸喉嚨,並未發癢,卻還是轉頭往左側的抄手遊廊去,“先去二哥哥那,我記著他也栽了薄荷。”


    既來了,麵子功夫必得做到底。母親處處古怪,那麵色蒼白了些,倒也不至於病得下不來床,若嗓子實在疼,郎中斷不至於沒開藥,偏要提起她院子,才是不對勁。


    良宵六歲時就單獨辟了住處,她院子在東南角,臨近父親的書房,現今父親出府一年多,那地方空置下來,沒有人氣不說,位置也偏了些。


    *


    良國公府來人傳信時,宇文寂才下朝回到將軍府,聞言即換了便服往國公府去。


    半刻鍾後,隨著下人引進府內。


    胡氏已然下了床,由良美扶著在庭院外走動,見到迎麵而來的高大挺拔身影,笑了笑。


    “小婿見過嶽母大人。”行至跟前,宇文寂銳利的視線往四周一掃,沒瞧見嬌妻身影,神色微凝。


    “人老了身子不中用,格外想見見你們這些小輩。”胡氏含糊兩句,不忘問:“賢婿可有去皇上那探過信?”


    宇文寂神色一冷,五官肅冷時,叫人瞧一眼便少了幾分底氣。


    原還自得的良美訕訕別開臉,心裏思忖著這人除了麵上端得凶狠,卻是個好拿捏的。


    便如她那個蠢笨的妹妹,母親隨便說幾句便乖乖的去了。


    便是姨母那處幫襯不上,也還有這層線,就算小顧氏進了東宮也是不得寵,同樣出生國公府,憑什麽就不能納四個側妃?


    誠然,經過這幾日的心理煎熬,良美竟已十分坦然的接受下來側妃的名位,憑她的手段……


    “小婿人微言輕,聖意已決,怕是再難調轉。”


    隻一瞬間,良美方才自得的神情一垮,扶住胡氏的手臂驟然攥緊,胡氏聽得此話亦是臉色一變。


    三管齊下,已然失策了兩方,若是將軍府這頭也無用,怕是再難逆天改命。


    胡氏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問:“賢婿可別說玩笑話!”


    堂堂大將軍,手握百萬宇文軍,執掌虎符,那是聖上跟前的頂頂得力的權臣,若他說不上,叫旁人如何過活?


    宇文寂音色平平,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朝堂之事,怎容玩笑。”


    語畢,胡氏猛地狠狠咳嗽幾聲,保養得體的臉上皺紋顯現,尤其是那雙似淬了毒的眼睛,魚尾紋橫生,到底是四五十的女人,往時春風得意時自是喜笑顏開,瞧不出老態。


    如今一連幾次失策……


    不,她還有後招!


    胡氏堪堪停住劇烈的咳嗽,拿帕子遮掩一二,要對麵前這身形挺拔如山的小輩說話,還要仰著頭,話到嘴邊竟又是錯開了視線,對身後的周媽媽道:“方才我叫老三去摘幾片薄荷葉,這都多久了還沒回來,你快去瞧瞧!”


    良美跟著嘀咕:“想來衛大哥也去了那邊,許是兩人碰上了也未可說。”


    果然,聽到衛這個字眼,宇文寂微不可查的蹙了眉,冷硬的臉龐多了份不悅,“在哪……”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得一道婉轉如琴弦之音的嬌俏聲兒,細細聽來還有透著欣喜。


    “將軍!”


    幾人不約而同的向左側的抄手友廊看去,眼神不一,有喜有恨。


    良宵提著裙擺小跑過來,身後,小滿手裏拿著幾株薄荷葉,手拿折扇的良景便慢悠悠的跟在最後邊。


    “將軍怎麽來了?”良宵先揚笑問宇文寂,而後才對胡氏道:“叫母親久等,全是良宵不對,隻因路上遇著二哥哥,多說了幾句體己話,才誤了時候,萬望母親莫要生氣。”


    這話說得極妙。


    一則,說給將軍聽,她被母親差使去了,二則,說給胡氏聽,將軍尚且在場,母親要顧忌著分寸,輕易不能對她做些什麽。


    胡氏本就難堪的臉色更難看了許多,勉強應了聲,五髒六腑翻滾著,話還沒出口便猛烈咳嗽起來。


    這回是真咳,蒼白的臉色已然咳紅了,身子也躬了下去


    良宵忙道:“周媽媽,快扶母親進屋去呀!”


    才將走來的良景也急道:“大姐還愣著做什麽,大嬸母咳成這樣,千萬別吹了風。”


    眼瞧這兩人一唱一和,就與小時候一模一樣,和著夥來暗諷她,良美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咬著牙扶胡氏進了屋子。


    良宵良景對視一眼,隱隱發笑,然察覺到身旁一道比刀子還淩厲的視線,以及那通身冰冷的氣息,良宵當即抿緊了唇,伸出小手,小心拉住男人寬大的袖子。


    大將軍沒瞧見衛平,臉色卻沒好多少,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又翻湧上來,催人心肝的蠱惑他去打斷兄妹倆這樣的默契。


    這時,掌心纏上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


    到底還是隱忍下來。


    他比誰都清楚,這兩人是親兄妹,打娘胎就認識的,隻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要勝過他苦心經營的情感千倍萬倍。


    還需要很多年,他和遙遙才能達到這樣的親昵默契。


    良景瞧著兩人勾在一起的手,條件反射的去看將軍大人的脖子,一倆日過去,隻剩下些淡淡的痕跡,卻也不難看出此前盛況。


    他咦了一聲,啪的合了折扇,“三妹妹能耐了。”


    良宵睨了他一眼,而後軟著對宇文寂道:“你來多久了,都忙完了嗎?”


    “才來,不忙。”說著,他伸手捋順了嬌妻散亂了鬢發,細心撫平發髻上栽歪了的珠花。


    良宵便也乖乖的微微低頭,任他弄好了才抬頭。


    良景已經走了幾步遠,大咧咧道:“我去給大嬸母請個郎中來。”


    實則,乍一瞧見這兩人如此恩愛,他這心裏挺不是個滋味,待是待不下去了。


    過了半響,郎中來瞧過,說是胡氏氣急攻心,無大礙。


    良宵秉著一貫的關切,心底全是笑得開懷,母親壓根是沒病。告別胡氏,聽聞老公爺與人下棋去了不在府中,兩人才出了國公府。


    今日是被她歪打誤中的避開了,也不知母親原是準備了什麽計策,正想著,眼瞧府門口,良辰與一身著月白長袍的男子言語,又目送那男子上了馬車。


    那人轉身時,良宵瞧得真切,竟是衛平。


    難怪她來時瞧那輛馬車眼熟,所以,今日母親大抵是想故意引她去院子,大哥良辰的書房便在那個方向,若是有心計劃,她路上難免要遇上衛大哥。


    也難怪,將軍來了,見到她時臉色那麽差勁,怕也是母親特地將人叫來的,


    說到底,母親還是要離間她與將軍,好送下一顆棋子來為之所用。


    良宵在心底冷哼一聲,做什麽美夢呢?她與將軍便是不交心,也輪不到他人來生事。


    於是,她大大方方的指著門口道:“竟不知衛大哥也在!”


    宇文寂失笑,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盡是做給他看的,雖見不慣她們在一處說話,倒也還沒到那種喪心病狂,以至於要猜忌懷疑她的份上。


    “屬你會說話。”


    良宵紅著臉笑了聲。


    待上了馬車,大將軍才頗為嚴肅道:“以後少回來,便是不得已,先同我說一聲,我陪著你。”


    良宵乖乖點頭,母親稱病,消息傳到她這裏,若是沒什麽表示,出去少不得要被說幾句閑話。


    誒,她才從這話裏聽出些許不對來。


    這樣的口吻,活似早就知曉了她所有的防備,與母親那些卑劣的謀劃。


    之前幾回也是,將軍既不多問,也不似全然不知。


    不知怎的,一想到這個,良宵就發慌。


    她不想叫將軍知曉這些齷蹉不堪。


    重生後的良宵隻有兩樣難堪哽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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