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晙在他阿瑪走完浮橋,腳步落到碼頭上的那一刻突然驚醒,愣愣地望著港口裏的大船,甲板上的人影,發出一聲聲悶悶的哭喊。


    “瑪法——”


    “瑪法——”


    “瑪法——”


    …………


    錐心泣血。


    手上無意識地攥緊阿瑪的衣襟,身子一抖一抖,哭得無助又迷茫。


    四福晉再也忍不住,自己也哭。


    翠兒等下人也哭。


    四爺聽著眾人壓抑的哭聲,抱緊兒子眼睛望著漸漸遠去的大船,站成一尊雕像。


    …………


    今天的一切,都對弘晙的打擊很大。


    他和瑪法分開了。


    阿瑪教導他,要學會保守自己的秘密,誰也不要相信。


    這讓他無所適從。


    讓他對未來產生一絲絲仿徨。


    睡夢中,是他瑪法這些年和叔伯們之間的關係變化,是他自己變成李爾王,孤單一人流落街頭。


    但他比瑪法更孤單,比李爾王更淒慘,因為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其他人都對他沒有一句真話,他連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弘晙從睡夢中掙紮醒來,抱著阿瑪就是嚎啕大喊。


    “哇——哇——”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委屈憤怒。


    四爺知道兒子做了噩夢,抱緊兒子輕聲哄。


    “夢裏的都不是真的,很多是相反的。弘晙不怕,弘晙不怕。”


    弘晙聽到阿瑪的話,繼續“哇哇——”,還伴隨手腳揮舞。


    “阿瑪——”


    “阿瑪——”


    臉上和喊聲裏帶著騰騰殺氣,不是平時炫耀的味道,是真的殺氣,聽得四爺心頭一跳一跳。


    “弘晙乖,弘晙是大巴圖魯,不怕,不怕。”


    弘晙阿哥今天的鬧騰,最終以來自他小肚子的抗議聲結束。


    弘晙阿哥餓了。


    肚子咕咕叫,兩眼冒綠光,感覺自己可以吞下一頭牛。


    四福晉趕緊給兒子再添一碗牛肉羹,生怕兒子隻顧抱著雞腿啃噎到。


    四爺也瞧兒子這幅打仗一樣的吃法擔心。


    “慢點吃,錯過晚膳時間,一下子不能多吃。”


    弘晙聽到阿瑪和額涅的話,吃飯的速度聽著,嘴巴卻沒有停下。


    啃完一條雞腿,抱起一隻燒鵝腿,吃得手上臉上全是油,“氣勢磅礴”。


    四爺和四福晉都是心疼又無奈,夫妻兩個的共同想法,不管兒子要做什麽,能打起來精神就好。


    其實,弘晙阿哥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他首先要保護阿瑪和額涅,等回到京城,再保護瑪法。


    將來不管誰鬧騰,不管是他的叔伯們,還是他的兄弟們,堂兄弟們,亦或者再以後可能會有的“小蝌蚪們”,誰敢鬧騰,他就打誰。


    統統發配到南北極吃雪。


    看誰敢不乖。


    哼!


    弘晙阿哥自覺想明白,端得一派“麵如寒霜、冷酷無情”的模樣,渾身“殺機畢露、凶氣逼人”,特有一代“暴君”的範兒,吃飯也是“虎虎生風,龍吟鳳鳴”,看書寫字的時候也是身體繃緊成一張拉滿的弓。


    四爺按按眉心。


    心裏有一咪咪後悔,不應該在船上和兒子說這麽重的話。


    可話都說出去了,收不回來。


    “其實《李爾王》裏麵,還是有好人的,真正的感情也有的。”四爺語氣幹巴巴的。


    四爺在看年希堯送上來的匯報總結,可他兒子就坐在自己前方的小書桌上,那姿勢,隨時保護他,和人打架。


    四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反倒是“想通”了的弘晙安慰他阿瑪。


    “阿瑪不怕。弘晙知道故事來源於現實。《李爾王》的故事並不是憑空出現,本身就是根據民間故事改編。”


    “裏麵的壞人就好像歐洲小說裏幾乎必有的私生子反派一樣,不是最壞,也不是最慘。隻因為現實中,類似的家庭故事比比皆是。”


    親阿瑪……


    心頭一哽。


    “故事的結局,也是有一位正直的人做領袖,說明邪不勝正。”


    弘晙“嚴肅”地點頭。


    “阿瑪說得對。雖然裏麵的好人都是能力不夠,但是壞人更愚蠢。自相殘殺,自取滅亡。”


    親阿瑪對兒子的認識那個感動。


    “弘晙說得對。朗朗乾坤,宵小之輩終是自暴原型。”


    弘晙並不認同。


    “側麵說明,好人自以為‘好’,清者自清的愚笨之舉。”


    “阿瑪,這樣做好人,是不對的。”


    親阿瑪……


    “阿瑪這裏沒事兒,阿瑪聽說你額涅要練習火銃,弘晙去看看?”


    額涅要練習火銃?弘晙果然擔心起來。


    “阿瑪,弘晙去看看。”


    “阿瑪,你不要走遠哦。出門要帶上侍衛哦。”


    親阿瑪……僵硬著臉,重重地“嗯”一聲。


    望著兒子“挺拔”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重重地一抹臉。


    讓自家福晉去煩惱吧,四爺表示兒子今天若是和他待一個下午,他保不準說出什麽話來。


    四福晉……


    靶場裏四福晉正和翠兒兩個人練習射擊,一身紅色的騎馬裝,英姿颯爽。


    發現兒子“龍行虎步”地走來,以為自己眼花了,笑出來。


    瞧瞧這幅“小大人”的模樣?


    四福晉笑道:“弘晙不是陪你阿瑪看書?怎麽過來了?”


    弘晙“一本正經”。


    “來陪額涅練習火銃。”


    四福晉聽出來兒子話裏的緊張,卻是不以為意。


    “額涅就是隨手練習一下,哪裏需要額涅用火銃?額涅又不上戰場。”


    弘晙眉眼一肅,直接指出他額涅的不正確態度。


    “額涅,你犯了‘輕敵’的錯誤,此乃兵家大忌。”


    親額涅……


    噗嗤一聲笑出來。


    翠兒也笑。


    “阿哥,我們就是帶著火銃出門嚇唬人的,太平盛世的,侍衛們都是好手,哪裏有需要我們動手的時候?”


    福晉管著一大家子,翠兒跟著福晉,也管著一部分,平時誰犯錯,也有嚴厲處置的時候,比如打板子、送衙門之類,可要說親手動手傷人,卻是從未有過。


    此番練習火銃,不過是因為弘晙提起的一句,“額涅經常出門,但沒有自保之力。”


    弘晙確實是擔心有人從他額涅身上下手。


    麵容“板正”,眼睛一掃他額涅和翠兒姐姐的持槍姿勢,一長串話出來。


    “額涅,翠兒姐姐,練習火銃要專心,姿勢、態度都要端正,眼到、心到、最後手到。”


    “握槍的手有一個‘力’,這個‘力’和手臂、槍支的重力平衡,重力就是手臂、槍支和地麵的吸引力。肩部和腰部調節身體力量,待槍支平衡後,進入瞄區,平穩、緩慢、一致,這是保證產生平穩晃動的重要基礎……”


    說著話,還直接動手調整他額涅的站姿。


    “額涅要這樣站,才好發力,快速發槍。身體要隨時保持一種準備動起來的動態。”


    “即使不能‘眼觀八路耳聽八方’,也要有一定的警惕心……”


    兒子的小嗓門還帶著奶氣,身上也因為常年牛奶不斷帶著奶氣,四福晉一開始真沒當一回事,哪知道她隨著兒子的指示,瞄準,射擊……


    雖然隻是打靶子,可四福晉肯定,這就是一種血脈噴張,殺人的感覺。


    四福晉呆呆地看著自己正中靶心的一槍,心髒劇烈跳動;翠兒感受到自家福晉射擊的那一瞬間,身上爆發出來的“殺氣”,也是心髒“撲通撲通”跳。


    麵容紅漲,握槍的手心出汗,翠兒真不敢相信自己小阿哥哪天真的動手見血後的樣子。


    他們阿哥練武的天賦,千古僅有,可他們阿哥畢竟才六歲。


    “福晉?”翠兒輕輕喚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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