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笑著看她跳,清清嗓子:“沒事,我也結婚了。”


    “……”


    場麵收不住了。


    在座的眾人表情各異,明薇輕飄飄掃過他們的臉,在沈幼淳“疑惑—震驚—不敢置信”來回跳躍的臉上停留片刻,勾起眼尾笑:“怎麽了,大家很驚訝?”


    徐彬訥訥,出來圓場,“我們隻是覺得,你不像那麽早踏進婚姻墳墓的那種性格。”


    哦,是那種不婚絕育的性格。明薇在心中補充上。


    她慢條斯理道:“可惜,我婚後生活特別美好呢,可能是因為遇上了對的人吧。”


    話說到這份上,徐彬不好接茬,話鋒一轉:“不如這樣,我們換成真心話。”


    明薇坐回椅子上,屈指敲了敲桌麵示意他繼續說。


    徐彬臨時想不到好玩的話題,中規中矩問:“高中時期你覺得最囧最出醜的一件事。”


    紅桃九很實誠,難以啟齒講述那段光輝曆史:“宿舍樓上的廁所堵了,一直在捅廁所,不巧把管道捅裂了,更不巧的是,我當時在洗澡,突然迎接了一頭的……糞便。”


    “臥槽,有內味了。”


    “大難不屎必有後福哈哈哈。”


    徐彬舉手發言:“我保證這是真事,那段時間熏得我回家住了。”


    明薇身臨其境,皺起鼻尖,這種話為什麽要在飯桌上說,嘴裏的香檳突然不香了。


    季忱應該更不喜歡這種帶味道的話題,她悄悄看他的臉色,和平常無異。


    明薇好奇問:“你不覺得有味道嗎?”


    季忱晃了兩下杯中的酒,拉長音調說:“在想事情。”


    “哦,那你想吧。”她得好好斟酌一下待會的說辭。


    輪到明薇,徐彬把酒瓶子倒立,隔著班長桌子殷勤扮作采訪人員:“明小姐,該你了。”


    四周安靜,頂燈灑落暖黃色的光線,打在女人明豔的容顏上,更添幾分綽約動人。


    明薇往後靠住椅背,神情若有所思,“被人扔進湖裏,算不算?”


    被人扔進湖裏。


    當然算。


    高三上的學期末,明家瀕臨破產,那群積怨已久的女生趁她形單影隻,將她推進小池塘。


    岸上的那群人笑著看她撲騰,白皙的臉上沾滿汙漬,沈幼淳被圍在中間,眼中是藏不住的嘲諷、冷漠。


    深秋刺骨涼的湖水漫過腰腹,那種滲進骨子裏的溫度明薇至今難以忘記。


    明薇支著下巴,悠悠望向始作俑者,“沈小姐還記得嗎?”


    踩在她的傲骨上,一寸寸的碾磨。


    沈幼淳自然記得,她失神幾秒,柔聲笑了笑,“都是年少時不懂事,你還記著啊。”


    明薇笑起來,“你不覺得,應該給我道歉嗎?雖然遲是遲了些。”


    沈幼淳嘴唇翕合,頗惹人憐愛,她下意識去看季忱的反應。


    男人麵無表情,垂了下眼簾,對明薇的所作所為選擇支持袒護,毫不留情麵給她。


    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讓她道歉。


    沈幼淳咬住嘴唇,難以啟齒,倒是她的小姐妹陰陽怪氣,“明薇,你怎麽記仇呢,事情過去那麽久,大家都不記得了。”


    其他人不發一言,生怕火燒到自家屋頂上。


    從始至終沒參與話題的季忱,抬起頭,話中自帶壓迫感,“我記得。”


    他雲淡風輕提及,“因為寒冬著涼,明薇錯過了美術省考,這麽大的事——你們都不記得?”


    沈幼淳臉色灰白一片。


    徐彬人精得很,立刻附和:“是該道個歉吧,這有關前程。”


    有人小聲議論,“我記得考試前a大美院的教授就拋出橄欖枝,隻要明薇按部就班考了試,a大沒跑的。”


    “沈幼淳也是勢力,誰能想到明薇她爸中了彩票,八位數!”


    明薇訝異於季忱會幫自己說話。她垂著腦袋,沈幼淳會演小白花,她也能演。


    垂至身側的手被人捏了下,男人的手指有些涼,不似往常溫熱。


    他勾住她的小指,輕輕晃了兩下,是明薇慣常撒嬌的動作,他在安撫她炸毛的小情緒。


    好好的同學聚會,明薇不想搞得太僵,佯裝大度,“算了,你們吃吧,我還有事。”


    季忱隨即起身,連提前離席的借口也不想找,在一片寂靜中離開包廂。


    **


    市中心商業地帶繁華熱鬧,川流不息的車龍順次駛過。


    夜幕低垂,天黑得徹底。


    司機還沒來,明薇站在台階上,她剛想進酒店大廳避寒,季忱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手臂牢牢圈著她,“沒拿大衣,隻能這樣了。”


    男人的懷抱暖而寬闊,恰好將她圈在裏麵。


    明薇腦子裏浮現出一個荒唐的念頭,季忱談戀愛談得真情實感了,倒顯得自己不太專業。於是,她轉過身,摟住他的腰,仰起頭笑彎雙眼:“我也抱抱你,這樣你也不冷了。”


    冷白的月光下,季忱露出的皮膚被襯得更白。他掀起眼皮,遠遠看見遲到的司機駕車而來,麵上顯出幾分不悅。摟住他的胳膊收緊,意外帶走了他心頭的煩悶。


    季忱想起她說的那句話,婚後生活幸福無比,因為遇上了對的人。


    他沉聲,“明薇。”


    徐彬追出來,冒昧上前:“小季總,能不能——”


    話未說完,明薇從季忱的懷裏探頭,白皙的小臉半遮半掩,足夠讓徐彬看清是誰。


    聞言,季忱有些不耐,蹙眉望過去。


    徐彬悻悻摸了下鼻尖,“抱歉,我不知道明薇也在。”


    包廂裏明薇說自己已婚,現在和季忱如此親密,難不成……


    他不敢置信睜大眼,小朋友你是否有許多問號?


    司機將車停在臨時停泊點,季忱拍了拍明薇的腦袋,“你先上車。”


    她乖乖哦了聲,離開前不忘和傻站在不遠處的班長揮手告別,下次見麵不知猴年馬月,反正再一次同學會,她打死也不會赴約。


    季忱沒一會便上車,“去八百關。”


    一家私房菜館,兩人在桌上沒吃多少,明薇摸了摸空虛的胃,“班長和你說什麽?”


    “公事。”他笑了笑,“求我二叔手下留情。”


    季忱隻管璀錯這一個龐大的時尚品牌,房地產酒店餐飲等產業皆是他父親和叔父負責。


    禦景酒店至八百關車程半小時,明薇有點困頓,忽然想起什麽,強撐著眼皮問:“季忱,你為什麽不袒護沈幼淳?”


    她和沈幼淳關係鬧僵,季忱算是半個罪魁。


    沈幼淳和季忱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家中交好,他不該讓她下不來台。


    季忱側目,淡淡凝視她,“我護著你,怎麽能再去袒護她?”


    明薇愣怔,他漆黑的眼瞳中此刻隻有她一人。那麽專注的、認真的凝視她。


    她呼吸莫名頓住,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


    明薇做了一個夢,夢到高三寒假家道中落,她不想向家裏要錢,偷偷摸摸去打工。


    餐廳商場那種人口密集的地方容易被熟人撞見,隻能找不為人注意的場所,比如療養院。


    打零工,工資日結,勉強能維持她一個人的生計。學美術燒錢,購入一批水粉顏料,她那段時間要打兩份工。


    下午一點到五點呆在療養院,四樓精神科的病人不好管,時常將她端上去的飯菜打翻在地。護士長心疼她一個小姑娘,安排她到特護病房照顧。


    特護病房在五樓盡頭,明薇推門進去,麵對一室昏暗。


    窗簾拉得嚴實,暖氣溫暖舒適,房間中充盈著淡而清冽的薄荷香,與走廊中刺鼻的消毒水味形成強烈對比。


    她禮貌敲響門板,“你好,我是新來的護工。”


    回應她的是一記悶哼的響動。


    明薇下意識打開燈,明亮的光線撲落,照亮對麵床榻的一隅,男生跌在地上,過長的額發遮住眉眼,清瘦的身體包裹在寬大的病號服中,布料隱隱描摹出背後的骨形。


    在他抬起頭的那秒。


    明薇愣了下,“……季忱?”


    季忱眼眶猩紅,嘴唇隱忍的抿成一道直線,他無法站起來,他匍匐在地,狼狽望向她。


    季忱在療養院做複健,一個人。


    明薇那顆憐愛的小心髒被刺痛,她問:“你家人呢,為什麽不陪你一起?”


    季忱撐著地板坐直身,冷白色的皮膚透著不健康的病態,還飄上了一點緋色。


    明薇蹲在他旁邊,笑眼彎彎,“跌倒一次而已,不丟人,別害羞。”


    季忱語氣煩躁,“你的話很多。”


    她把他扶到輪椅上,拉開窗簾,暖洋洋的日光糅雜著室內白熾燈的光線,有些晃眼。


    明薇翻開他每天的複建記錄,下午兩點到四點去複建室,有專門的醫生指導,每晚七點安排的特級心理醫生來做心理疏導。


    她評價:“你還挺忙。”


    眼看到兩點的專門複健時間,明薇推他去另一端的複健室,路過的老人皆是由老伴攙扶,他們兩個像是異類,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


    複健室有兩個中年人,護工攙扶他們順著欄杆緩步前行,醫生翻看完季忱的日檢記錄,指揮明薇學他們,“先扶他走走。”


    明薇看了眼對麵護工患者一幫一的和諧模式,卻不太曉得怎麽把輪椅上的人弄起來。


    她伸出根手指捏住季忱病號服的衣領,不像開玩笑的語氣,“我拉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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