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西忽地捂住自己的小屁股:“六叔走吧!”


    莫少北抬腳往外走的時候,抱怨道:“娘,你再嚇唬她,以後就不待見我了!”


    奶奶不用去地裏幹活了,帶著她侍弄院子裏的菜地。尖腳老太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隊裏同樣免了她的勞動力。她隻有一個兒子在城裏開了間鐵匠鋪子,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不怎麽回來。雖然尖腳老太喊莫小西的時候,總是把輩分掛在嘴上,“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地叫,其實內心裏是把她當孫女般疼愛的。


    莫小西也很喜歡尖腳老太,她要是不喊自己“小姑奶奶”的話,莫小西更喜歡了。莫小西想,這真是個尷尬的事情,她一看到尖腳老太就想像見到奶奶那樣,親親熱熱挽著胳膊叫奶奶。可總被那聲“小姑奶奶”打破溫馨的幻想。


    尖腳老太是個嫉惡如仇的老婦人,她不懈餘力地罵著她黑心肝的父母,又淳淳善誘著莫小西,長大了一定要孝順奶奶,要聽六叔的話,要一輩子對六叔好-----不能沒良心


    莫小西點頭:嗯,我長大了一定好好孝順奶奶和六叔-----


    尖腳老太:“你六叔-----孝不孝順的,對他好,別惹他生氣就行了-----


    莫小西不解:對六叔好,不惹六叔生氣,不就是孝順他嘛。


    第20章 該找媳婦了


    當周圍十幾個村莊聯合上訪,才建了第一所小學後,六叔就把莫小西轟進了學校。


    六叔是高小畢業,當時已經很了不起了,是奶奶拿著笤帚硬逼著六叔上了幾年學,高小畢業後,要到更遠的城市去上學,六叔死活不上了。要幫著奶奶掙工分,識幾個字,又有力氣,到哪都餓不死人。


    莫小西在自己家的院子裏野慣了的,乍一受拘束,實在是受不了,第二天抱著門板哭天搶地的嚎著不去上學,奶奶好說歹說不管用,老師上門來找也不行,奶奶被她殺豬般的嚎叫震得腦仁子疼。生氣不管她。


    過了三四天,六叔回來了,一聽莫小西好幾天沒去上學了,伸開蒲扇般的大手,照屁股上啪啪幾下子,揚言以後在家幾天就揍幾下。莫小西當時就捂著屁股。逃也似的往學校跑去


    荷花村水塘裏的荷花開了敗,敗了開,蓮藕挖了一茬又一茬,轉眼間,莫小西長成十五歲的大姑娘了。


    十五歲的莫小西就像荷花村的荷花一樣,遠近聞名,那些個半大小子都知道,荷花村有一位比荷花還嬌美的姑娘。要是能娶了她,倒插門給她莫家當牛做馬都樂意。


    十五六歲,正是少男少女愛做夢的年紀,莫小西未能免俗,隻不過莫小西做的夢跟別個不同。


    學習好的憧憬著考中專上大學,爭取捧上鐵飯碗,學習不好女生的則是希望中學畢業後,能找個富裕的婆家,如果是鎮上的有錢人家更好了。而男生則知道升學無望,便一門心思,想在學校找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而莫小西卻想著,什麽時候她的親生父母來找她!她們如果來了,莫小西想,一定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讓奶奶梳個最好看的發型,去見她們。


    莫小西惡毒地猜測,她那狠心拋棄她的父母,肯定是家裏太窮,養不起了-----或者是一心想生男孩,卻一胎又一胎的都是女孩-----如果是這樣,莫小西雙手合十,虔誠祈禱:大慈大悲觀音菩薩,我非常感謝當初他們拋棄了我,否則,也遇不到這麽疼我愛我的奶奶和六叔。所以,一定保佑我的父母:如果他們貧窮,就讓他們一直貧窮下去好了,反正跟我沒關係,如果他們想要個兒子,那就一直讓他們生閨女吧-----


    祈禱完,心情果然好多了,歡歡喜喜地給六叔洗衣服。村裏早就不用去井台挑水了,家家打了眼壓水井,井水清冽甘甜。從來不喝生水的莫小西,也暢快淋漓地喝了一大碗。當然,喝生水的代價是過後又吐又拉,奶奶搖頭,說她是千金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尖腳老太常說,這清淩淩的水洗衣服可真是罪過。


    可莫小西卻慶幸幸虧有了壓水井,要不還得她去挑水,那扁擔她是真不會用啊,每次明明搖上來滿滿兩大桶,一路到家隻剩下半桶水,灑了一路不說,衣裳還是濕的。奶奶看不下去,要自己挑水,莫小西死活不同意,說恁那麽大歲數了,還幹這出力的活,都是您和六叔慣的,您看看我現在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再這樣下去我不成廢物了嘛!以後這活就得我來,一回生兩回熟嘛!


    話是這麽說,可扁擔硌的肩膀真疼啊!現在有了壓水井。幾下子就接滿一盆水,莫小西一高興就把家裏的,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灑掃了一遍,拆洗了一遍,晾曬的床單被褥和衣服,滿院子都是。莫小西很有成就感,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裏也不是啥用沒有啊。


    六叔的衣服泡了滿滿一大盆,衣服真大啊,莫小西的個頭,在女同學堆裏並不算矮,可她穿上六叔的上衣,有種小孩穿大人衣裳的感覺。


    衣服的下擺都到膝蓋了,雙手在袖子裏就像唱大戲的旦角,顛呀顛的,顛了好一會,還沒把手顛出來。


    有一次她穿著六叔寬大的衣服,跟著戲匣子裏傳出來的唱腔,拿寬寬長長的衣袖當水雲袖,眼波流轉間竟是青澀中夾雜著嬌憨,眉梢眼角嫵媚至極,蓮花指隨手一指,如遭雷轟般定在那裏,她竟看到了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屋簷下的六叔。看她的眼神好陌生。兩個人對視了半天,直到六叔一聲咳嗽。


    莫小西哇呀一聲,如夢初醒般跳起來,慌慌張張就往屋裏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六叔就在堂屋的簷下,急急折返身子衝向了大門口。在門口跟幾個老太太拉呱,一看到慌張張的的小西,都勾頭往她身後看。


    “恁大的人了,慌手慌腳地跑啥?讓狗攆啦?”


    莫小西拍拍砰砰亂跳的心口,心道:比狗攆嚴重多了!狗攆我,我能掂起磚頭就砸狗,哪能像現在恁孬種!


    “你六叔都穿了多少時的衣裳,又髒又臭,虧你還老往身上穿!”


    “六叔的衣裳哪裏臭了,一點都不臭!”莫小西把鼻子湊在衣領前聞了聞,真的不臭,隻有淡淡的汗味和很好聞的香煙味。


    奶奶這一打岔,莫小西霎時忘記了心中的不自在。慌啥慌,不就是在六叔跟前丟人顯眼了嗎?從小到大丟人顯眼的事兒幹的少嗎?有啥難為情的。六叔又不是外人!就算丟臉也沒丟到外麵不是?想通了,便甩著衣袖,邁著歡快的步子,咿咿呀呀地哼著小調回去給六叔洗衣裳去了。


    以前,每次洗衣服的時候,總能從六叔兜裏摸出一大把糖塊,那些糖塊是小鎮上的供銷社裏買不到的。


    第一次發現糖塊的時候,她笑眯眯地捧著糖塊往六叔跟前一遞:“六叔,你的糖忘記拿了----”


    六叔看都沒看,說道:“六叔又不愛吃糖,那是給你買的!”


    於是,莫小西又笑眯眯地捧回來,分給奶奶一半,然後強行塞到六叔嘴巴裏一個,自己再吃一個,然後更加賣力地給六叔洗衣裳。


    可是這次,翻遍了六叔的衣兜和褲兜,連個糖紙都沒找到。莫小西濕淋淋的雙手沮喪地托住臉頰,歎了口氣。六叔一定不疼自己了。


    一隻手掌伸過來,手心裏躺著一個圓圓的,帶著漂亮女子頭像的鐵盒子。


    莫小西呆住了,她不是被漂亮的小盒子驚呆的,而是看到六叔的手掌心心疼了。


    六叔的掌心寬大幹燥、手指也很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幹淨,隻是上麵布滿了厚厚的繭,手指上還有細細碎碎的傷口。


    “咋?不喜歡?工友說女孩子都喜歡用香脂擦臉-----”六叔見莫小西沒有預料中的歡喜,便問道。


    “我-----我又不皴臉,用不上吧?”莫小西隨口說道,眼睛仍盯住六叔的手心,小手不自覺地爬上去,輕輕摩挲著。


    “不喜歡算了,我扔了它!”六叔手一揚,便被莫小西緊緊拉住。


    “喜歡呀,六叔,我沒說不喜歡,就是覺得我還小,費這個錢不值當的!”莫小西眼睛紅紅地搖晃著六叔的手:“六叔掙錢不容易----你看你的手都磨成啥樣了-----”


    “知道六叔不容易,還不好好上學!”六叔把香脂往莫小西手裏一塞:“趕緊給六叔把衣裳洗出來,再晚了,明天就晾不幹了-----”


    “六叔------”莫小西又扯扯六叔的衣角:“六叔,你沒給我買糖啊?”


    莫少北哭笑不得地拿手胡拉莫小西的腦袋:“你都多大了還要糖吃?嗯?”


    莫小西小聲說:“多大也是六叔您的侄女啊!我都習慣了的,冷不丁沒糖吃,心裏可不得勁了!”


    “行行行,以後六叔啥都不給你買了,多大都給你買糖吃!”


    “嘻嘻----這還差不多!”莫小西放心地鬆開六叔,歡歡喜喜地洗起衣裳來。暖融融的陽光照在院子裏,有奶奶、六叔,他們一家子三口,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真好!


    最近,村裏的女孩子都一窩蜂地在耳垂上紮了耳洞,都是找村裏的老人,用黃豆把耳垂碾的麻木了,順勢,將一根粗大帶著拃把長細線的縫衣針紮下去,針出來後,細線留在耳洞裏,兩頭係上,塗抹上香油,隔天還要把耳洞裏的細線來回扯上幾扯,說是怕線頭長在肉裏了,起先,莫小西並沒有在意,她倒沒覺得耳朵上戴著多餘的東西有多好看,可架不住同學們的忽悠,咬咬牙心一橫便跟著去了。


    兩粒黃豆在耳垂上一碾遊,莫小西淚水都流出來了。剛要站起來,卻被同學一把摁住,她對班裏膽子最小的李小春說:“我沒說瞎話吧,你看看莫小西最怕疼的都來穿耳洞了,肯定是一點也不疼啊!”


    莫小西隻聽得“咯吱”一聲,耳垂燙燙的、木木的,用手一摸,摸到一根細線,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穿耳洞也不算太疼。就是木的難受。


    莫小西捂著倆熱辣辣的耳朵,回到家裏。對奶奶顯擺:“奶奶,您看,我紮耳洞了!”


    奶奶細細瞅了瞅:“真是稀罕呐,這回咋就這麽有價錢了(方言:骨氣的意思)也不怕疼了?往常被針戳一下還汪著兩泡淚呢。”


    “咋不怕疼,要不是我同學摁住我,早跑了!”莫小西咋舌:“也不知道她那麽大的勁兒,明明瘦的跟個小雞子似的!”


    奶奶正煮好了漿子打袼褙:“你呀-----也就是命好,攤上這麽疼你的六叔,把地都租出去了!要不,像你這麽大的女孩子,家裏家外都是一把手!那一桶豬食幾十斤,她們還不照樣能拎起來,你那三兩的力氣,能行不?”


    奶奶見莫小西的小臉迅速垮了下來。這丫頭就是見不得誇別人比她強,笑了:“不過,有一樣她們比不上,我孫女心靈手巧,針線活做的比誰都好!”


    莫小西嘿嘿笑了。不自在地撓撓耳朵,手指不小心勾住了細線,隻疼的呲牙咧嘴。


    “打就打了吧,奶奶還有幾對銀耳墜子,到時候給你戴段時間,耳洞就不會堵死了------”


    “銀的就算了,奶奶您還是自個留著戴吧,我隨便花幾塊錢買對就行!“莫小西直搖頭。


    “我恁大年紀了,留著它幹啥用?跟著我進棺材啊?奶奶的還不都是你的!”


    “不一定都是我的啊。等六嬸進門了,我肯定靠邊站了!到時候六叔和奶奶肯定光疼六嬸就不疼我了!”莫小西說完,心裏好難過啊,她的糖啊胭脂啊零食啊-----等有了六嬸統統都沒了。


    “你就去找六叔,別讓他給你找六嬸!”


    “那怎麽行!六叔早該娶媳婦了----”莫小西過意不去地說。


    “你也知道你六叔老大不小了啊,等你六叔回來,你跟他說該找媳婦了!”


    第21章 白受罪


    別人紮個耳洞,幾天就好了,那細線在耳洞裏來去自如,可莫小西就悲催了。頭一天發紅發燙,第二天就腫的跟鈴鐺似的。。四五天過去了,已經潰膿了


    奶奶心疼的不得了:“趕緊把線頭拽下來吧,再這樣下去耳朵都爛了”


    “我不!啥罪都遭了,要是現在把線拽出來,先前受的苦不白受了!”


    “行,奶奶說啥話都不聽,明兒個你六叔就該回來了!”


    “六叔回來就回來唄,我怕他啥,我又沒幹啥壞事?”莫小西話雖這麽說,身子卻條件反射地抖了抖。安慰自個:六叔一個大男人,不可能管女孩子這些雞毛蒜皮子的小事的。


    把自己寬慰了半天,終於說服自己,身心愉悅地做物理作業去了。


    六叔趕到家的時候,莫小西還沒有放學,奶奶已經做好了飯,六叔點著一顆煙,坐在大門口的凳子上,凳子矮小,六叔的大長腿隻得在地上放平了。


    一顆煙沒抽完,就看到莫小西和一個女生一起走來,小西低著頭,不時用手抹一下眼睛。


    西西哭了?六叔噌地站起來,丟掉手裏的煙,大步迎了上去。


    “怎麽了這是?”六叔雙手扶住莫小西的肩膀,彎腰問道,突然,他眼睛一眯,看到莫小西腫脹的變形了的耳垂,和一截線繩,線繩上耳垂上都是濃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耳朵太多餘,不想要了,就這麽作踐它們?嗯?”


    莫小西一對上六叔的目光,肩膀上的力道漸漸收緊,像是要把她肩膀捏碎心道:完了,這次肯定脫不過去了!莫小西驚得淚水都不敢流了。


    “我們一道紮的耳洞,也不知道咋回事,就小西的發炎了,剛才放學的時候,被王堂的常德啟拽了下,差點把耳垂拽豁了呢-----”


    莫小西伸手扯扯女生的衣服,阻止她再說下去。可六叔臉色明顯變了,他生氣了,六叔生氣的時候,總是擰著眉毛,眼睛裏射出淩厲的光芒。


    “你紮這玩意做什麽?不學好!”六叔看了眼女生,見她也紮著耳洞,隻不過人家的耳洞好好的,哪像小西的這麽慘烈。


    ”趕緊回家吃飯!”六叔突然放開莫小西,徑直掉頭走了。莫小西鬆了口氣,趕緊跟了上去。


    “六叔,你多會回來的?”屁顛屁顛地討好六叔。


    六叔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六叔,我都不知道您回來的這麽快!”


    “你這是嫌棄六叔回來的勤了?”莫少北頓住腳,沒好氣地問。


    “不是,不是,怎麽可能,我巴不得六叔天天回來呢,我的意思是------就是----那個書上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也不是-----”莫小西拚命搖手,腦袋也跟撥浪鼓似的搖個不停。這詞兒擱在六叔身上貌似不妥----


    莫小西回到家,自己找了塊幹淨的布,把耳垂上的濃血擦幹淨,才忐忑地坐在小飯桌上,食不知味地啃了一個饅頭,夾了幾筷子菜,便放下筷子。


    “吃飽了?”六叔問。


    “我吃飽了。”


    “不吃了?”六叔又問。


    莫小西愣了:“不----不吃了呀!”


    “不吃了!回屋,把你耳朵上的東西扯下來!”六叔放下碗筷。


    “我不-----”


    莫小西的話語剛落,六叔站起來,直接把莫小西拎回了屋裏。


    “奶奶-----奶奶,你管管六叔啊,他又要打我!”莫小西哀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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