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等到那時候就晚了,你不是我的賭注。我總覺得……你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有多喜歡你。”


    姬玉微微一笑,用手指撫摸我的臉頰,他的聲音冷靜了許多:“他們抓住我之後應該很快就會解除包圍,這個陣法限進不限出,你早點出去找藥房抓藥。啊……還有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之前問的問題,那時候我說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我選你,九九。”


    姬玉低頭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抬眸微笑著看著我。是我最喜歡的那種真心實意的,溫柔又無奈的笑容。


    然後他輕手輕腳地把我平放在地麵上,脫下外衣披在我的身上。我怔怔地看著他,腦子裏紛亂嘈雜隻能無力地抓住他的衣角,說道:“你會沒事的……你能活下來的對嗎?”


    我急切地看著他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兒笑起來,沒有給出我想要的答案,隻是吻了我的唇。


    “我會努力的。”


    我揪緊了他的衣角,顫聲說:“你答應過我的,你會為我活著。”


    姬玉想了想,他就像我小時候母親安慰我時那樣輕輕摸我的頭,避開我的話題說道:“我愛你,九九。以後這世上還有很多愛你的人,你要像努力相信我一樣去相信他們。”


    “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會,但是我還是要說,如果我沒能回來不要為我死也不要為我複仇。”


    “我走了。”


    他最後緊緊地抱住我然後鬆開手,微微一笑轉身離開。我的身體沉得仿佛不是我自己的,除了一絲清幽的柏木香氣之外什麽都抓不住。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消失在冬日漆黑的夜裏,背影決絕。


    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總覺得,你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有多喜歡你。


    姬玉的話在我腦海裏響起,我怔了怔。突然就開始哭泣,我一邊笑一邊哭,心裏不知道是悲涼還是欣喜。


    原來他是對的,我一直不相信他會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所以我總覺得他失去我會遠遠好過於我失去他。我自以為是地犧牲,我默默地患得患失。


    直到這一刻我才相信,他對我的愛並不比我對他的少。


    直到要失去他的這一刻。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披盔執劍猶如宿敵般相愛。可若對方有難必披荊斬棘全力以赴,去護對方周全。


    第二天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中天,我愣愣地看了一會兒黑黢黢的洞頂,身邊的火堆已經滅了涼了,而我身上蓋著姬玉紫色的外衣。


    我立刻爬起來一路奔跑出去,從山腰往下看去果然官兵已經撤去,山腳下安安靜靜就像無事發生一樣。


    他們已經抓到姬玉了……


    我從懷裏拿出玉佩摔碎了取出紙條,從山腰飛快地跑下去,就像不會感覺到累一樣拚命地奔跑到山外,陣法果然限進不限出沒有阻攔我。我直徑跑到鎮子上的藥房去按照藥方抓藥,大夫看我的樣子大約是覺得我得了什麽急病,趕緊去幫我配藥煎藥。


    我站在櫃台處等著,大概是因為跑得太急了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我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個男子坐在屋內的椅子上。我的心跳有一瞬的失控,我問道:“你是……誰?”


    那男子轉過頭來,熟悉的少年眉目沒了明朗多了沉穩和冷淡。


    “讓你失望了,不是姬玉。”


    那個男子相當年輕。


    居然是梓宸。


    他從項少涯府上逃走之後我就再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我驚訝地從床上坐起來看著他,半晌意識到什麽說道:“是你向官府舉報的?”


    “是啊,在這裏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姬玉肯定在你身邊。他如今可是各國爭奪的香餑餑。”梓宸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說道:“你睡了兩天,不過你配的藥已經給你灌下去了。”


    我有些迷惑:“你為什麽要救我?”


    “我舉報你和姬玉是因為你們之前騙過我。我救你,是因為你也救過我。至此恩怨兩清。”梓宸拍拍衣服站起來,似乎準備離開。


    這個少年以前最喜歡穿白衣明朗率性,現在卻穿著一身沉穩的黑衣,笑意也是沉沉的。


    “你要去找項少涯嗎?”我問道。


    梓宸的腳步停下來了。


    不久前聽到消息,說項少涯在前線遇刺受了重傷轉回樊都治療,情況很不好,恐怕有性命之憂。


    他低聲哂笑了一下,回頭來看我:“阿止姑娘還是這麽敏銳。”


    “你原諒他了?”


    “沒有,想來他也沒有原諒我。隻是……如果他真的要死了,我還是想再見他一麵。”梓宸說罷,輕笑著對我道:“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


    “很明白。”


    那時候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能熾烈地愛著一個人,但是我現在明白了。


    你要去和項少涯告別,而我要去救我的愛人。


    ※※※※※※※※※※※※※※※※※※※※


    下一章是姬玉視角的番外,有朋友之前覺得姬玉愛九九沒有九九愛姬玉多的,下一章就可以知道姬玉一直以來的心路曆程了。


    姬玉番外一


    壹


    姬玉第一次聽到有關於薑酒卿的事情是在他十三歲那年。齊國世子伴讀宋長均跟他說:“我們齊國的九公主就是個頂頂冷靜的性子,從來沒什麽愛恨憎惡,和您正好是兩個極端。”


    那年齊國世子薑散之到周授禮,姬玉還沒跟他聊兩三句就認為薑散之是個一等一的草包。那時候的姬玉愛憎分明懶得隱藏,討厭誰便能讓誰看得明明白白。


    當然薑散之也不甘示弱,明裏暗裏貶低姬玉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喜歡的都是奇巧淫技。宋長均忙著從中緩和二人的關係,深感姬玉性格過於銳利乖張,便說了這麽一句話。


    說來也奇怪,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也不知觸動了姬玉哪根心弦,讓他一直記了許久。


    十幾年後他遭逢巨變脫胎換骨,複仇計劃成功大半的時候,才在宋國第一次遇見了這位“九公主”。


    他曾以為這是他們第一次遇見。


    彼時他路過宋國的宮牆聽見了女子的哭聲,慢慢走去便看見遠處牆角邊一個驚為天人的美麗女子掩麵痛哭,低低地說:“九九,我要堅持不下去了。”


    這個美麗女子他曾見過,著名的紅顏禍水——先齊七公主薑期期。


    背對他的那個女子穿著一身天青色衣衫,非常清瘦。那個姑娘抱著薑期期拍著她的後背,以一種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聲音說道:“那要不要放棄?”


    “不行!”薑期期立刻回答道。


    那個女子默了默,便說道:“那你就按我說的那樣做,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真的沒事嗎?”


    “這五年我什麽時候出錯過?”女子淡淡地說著,好像在談論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


    薑期期哭著點點頭,撲在她懷裏嗚咽。


    姬玉突然想起來宋長均所說的——我們齊國的九公主就是個頂頂冷靜的性子,從來沒什麽愛恨憎惡,和您正好是兩個極端。


    原來如此,就是她啊。


    他看著那個不辨麵目的清瘦背影,一瞬間就對這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並想到了得到她會如何有利於他的計劃。因此在婚宴上姬玉從賓客中走出,問厲琰把她要來。


    婚宴上的這位“九公主”微微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神情便歸於平靜。她年紀輕輕居然有這種古水無波,也不知是淡然還是麻木的眼神。


    一開始隻是純粹的好奇,利用,交易。姬玉甚至沒有問她的本名,隨便地取了個“阿止”的名字。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她都一一配合了,順從得出乎意料。


    但是這個姑娘真的很奇怪。一般像她這麽聰明的人都多少有些脾氣,驕傲自矜不肯示弱,但是她完全沒有。沒有棱角沒有脾氣,也沒有溫度。


    那天她和子蔻坐在項少涯府內那棵老槐樹下,談論著槐樹,椿,神明,廣大而浩渺的世界。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斑斑點點地落在她的身上和臉頰上,她用纖細的手腕撐著身體抬頭仰望樹梢,就像隻纖細的白瓷瓶子。


    或許是因為過於單薄,輕巧得就像是這個世界上隨風飄蕩的柳絮,誰也不依靠不相信,永遠也不會生根發芽。抽離於人世毫無關心地飄蕩著。


    可真是個寂寞的人啊,他這麽想著。


    所以在她說她曾經有深愛之人時,其實他比表現出的還要驚訝得多。


    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動心,誰讓她動心了呢?她動心是什麽樣子?


    於是他借著假扮夫妻的身份屢屢試探,但是她見招拆招從不上當。便是他如何溫柔繾綣,她的眼裏都是一絲不變的冷靜。這確實是隻冷淡不親人的有趣的貓,他雖然花費了諸多心思,但其實也是一時興起勝負欲作祟。


    他們彼此防備相互試探,怎麽也算不上親近。所以姬玉也不明白,為何隻要在她的身邊他就能一夜好眠。


    那些血淋淋的猙獰的噩夢糾纏他不知多少年了,他甚至已經習慣於和這些噩夢的搏鬥,他知道那是他的心魔。可是那心魔居然懼怕薑酒卿。


    他暗自思索這是為什麽?是因為在地震時塌陷的樓板之下,她在如噩夢一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拉住他的手,平靜地戳破他的恐懼,再將自己孤獨的往事輕鬆地訴說直到聲音沙啞麽?


    就算他偽裝得再好,如何言笑晏晏,她總是能一眼看透他。無論是他的冷漠卑劣,還是他的恐懼痛苦,她都輕而易舉地一一看破,直到最後他也懶得在她麵前偽裝那麽許多。


    ——反正她都會看出來,反正她都能接受。就連他自己都厭惡的,她都會平靜地接受。


    這個聰明冷漠的薑酒卿,他卻唯獨在她麵前最輕鬆。


    他毫無自覺地放任了自己的依賴,直到薑酒卿差點被徐子渙殺死的時候。她捂著脖子鮮血噴湧地倒下去,他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滯,惶恐和憤怒一並襲來。他罕見地大發脾氣,甚至責罰了沒有什麽過錯的墨瀟。


    直到冷靜下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害怕失去她。


    為什麽呢?因為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穿過那完美的麵具,觸摸到他憤怒痛苦汙濁的真心的人嗎?因為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可能理解他的人嗎?


    他認真地偽裝了十一年,麵具都快要長成身體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說他是溫文爾雅翩翩君子,阿夭的死去在別人眼裏隻是“成長”,他就如自己期望的那樣騙過了所有人。可是冥冥之中,他似乎期望著有一個人能夠不被他所騙。


    所以薑酒卿出現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事情,從年少時期開始就有無數女子對他趨之若鶩,他習慣於接受喜愛。他從來沒有真正喜歡上誰,更別說喜歡一個並不喜歡他的女人。


    這樣的軟弱是不被允許的。


    他甚至放棄了顧零和辛然,這個姑娘也不會例外。


    貳


    在她的利用價值消失之後,他就把她送給了沈白梧。他自認為這個決定還算是仁慈,沈白梧是個君子自然會善待她,她之後可以好好的生活——當然他還是留了一手瞞下了解藥的事情。


    對於留一手,他心裏的解釋是有備無患。他沒有想到的是,沈白梧會喜歡上薑酒卿。


    薑酒卿對沈白梧顯然也非同尋常地溫柔,甚至讓沈白梧叫她九九。南懷君的宴席上沈白梧便煩人地一聲一聲九九地喊著,她明明笨手笨腳卻很用心在照顧沈白梧,甚至溫言軟語地編出大段生動的描繪勸沈白梧吃飯。


    他有些不快地想,原來她也可以這麽溫柔,不過這溫柔不是對他。


    沈白梧有什麽稀奇的能得她這樣青眼相加?


    煩透了。


    直到薑酒卿喝醉那天姬玉才鮮明地察覺到薑酒卿其實喜歡他,他開心了不過一晚,第二天醒來她人早已回去沈白梧身邊。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薑酒卿的愛恨向來極其淡漠,說放棄就幹幹脆脆地放棄。不過他也是同樣的人,便是知道她對於自己的特殊意義仍然放棄了她。


    便如她所說,他們太過相似,無法相互信任。


    何必執著,何必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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