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淩玥一把將這礙事的腦袋拍向了一邊,“夫人您瞧,這還有個人在幫您說話,可見這些年清苦的日子也算沒有白過。”


    “不過我一向是敬佩夫人的。”


    這麽說著,她走向被銅鎖困住的院門,緩緩靠近兩扇門間的縫隙,與裏麵正在向外窺視的眼珠對了個正著!


    “夫人覺得,當年的事情,殺我滅口如何?”


    貼在門縫上的眼睛猛的後撤,留下了一片茜色的衣角。


    見院中人撤走,淩玥也站直身體,她最後那句話說的太輕,輕到就連淩湛都沒有聽清。


    可當少女轉過身,他看到了她臉頰上兩道清晰的淚痕。


    “走吧。”


    淩玥徑直越過他,率先走出了西跨院的範圍。


    一路上,打頭的淩玥不說話,跟在後麵的淩湛也不敢吱聲,直到二人走到繡樓下,後者才終於鼓起了勇氣。


    當淩玥抬手推開木門時,身後傳來了堂弟一聲緊張到變形的“老姐”,於是她扭過身,看到了臉蛋漲紅的少年。


    “老姐……”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少年用笨拙的語言勸解道,“你、你別傷心……”


    倏得,淩玥歎了口氣,“阿湛。”


    這是她重逢後首次呼喊少年的名字,隻是內容與想象中的溫情半點也不沾邊。


    “我有時候,可真同情叔父。”


    說完,她用力甩上木門,把呆若木雞的淩湛關在了外麵。


    時隔十二年,映月閣終於迎回了自己的主人,隻是淩玥看著纖塵不染的內室,隻覺得額角在微微抽搐。


    繞過地上足有一人高的布老虎,盡力不去驚動滿屋子蓄勢待發的風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布滿玩偶的床上掃出了一片空地,整個人躺了上去。


    久違的柔軟布料包裹著少女蜷縮的身軀,她翻個身,從床頭銅鏡裏看見了自己的臉。


    平靜、慵懶、無奈,偏偏沒有方才幾乎溢滿的悲傷,唯有微微泛紅的眼眶證明了真的有淚水從這裏流出過。


    糟糕,藥水好像用多了。


    她眨了眨火辣辣的眼睛。


    就這麽努力睜大眼睛克製著快要冒出的生理性淚水,淩玥懷中的流雲通識微微發燙,正是有人聯係的征兆。


    弱水哪隻三千瓢:“你到了?我還要一日。”


    弱水哪隻三千瓢:“我路過江州給你捎了點土特產,酸菜、甘蔗還有足有床那麽大的草席,給你帶回山上去!”


    弱水哪隻三千瓢:“對了,你搞清楚西跨院裏關的到底是什麽沒有?”


    “無論是什麽,反正肯定不是我娘。”


    可沒有哪個為夫君守節的寡婦會穿的那麽豔。


    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完,淩玥將流雲通識扔進了錦被,腦海中又閃過了門縫裏的那隻眼睛。


    黑色多、眼白少、還有取代血管的黑色紋路。


    這令她想起了自己入魔時的場景。


    可能嗎?


    雲湖侯府的西跨院裏關著一個魔頭?


    六歲的她沒能揭開的秘密,如今的她總算抓住了蛛絲馬跡。


    思路千頭萬緒,淩玥還沒找出最正確的那一條,手邊的流雲通識就又燙了起來。


    望了望頭頂的紗帳,她拿起令牌,還沒等進入“敘話”,令牌裏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三師妹,怎麽樣,雲湖侯府那群人有沒有為難你?大師姐配的催淚水好用嗎?”


    “我讓小的們一口氣在流雲通識上發了上百貼!確保連西邊那群蠻子都能聽到你回雲湖的風聲!要是還不夠,我們就去城門口貼大字報,見到人就念!”


    段情唧唧哇哇的說個不停,語調極為興奮。


    “你家那群老家夥比師父還落伍,卻偏偏要麵子的很,反將他們一把肯定非常爽!”


    “為兄已備好三十刀斧手,就等你祖祭那日摔杯為號,咱們一起殺進侯府!”


    想了想山上修為在煉氣到築基不等的三十個師弟師妹可憐兮兮的模樣,淩玥用僅存的良心回道:“不用三十,把最好看的那個派過來吧。”


    “……沒想到師妹你竟然這麽想念為兄!”誰知,這句話引得段情頓時拔高了一個音調,聲音還帶上了絲絲哭腔,“你是不是在那鬼地方被欺負了?小玥,你等著,師兄這就……”


    “你傻嗎?”淩玥無情的打斷了這個戲精,“我說的是小師弟。”


    第38章


    九月十六,天蒙蒙亮。


    淩玥梳洗完畢, 將黃曆上的“諸事不宜”劃掉, 一筆一劃的在原位置寫上了“擋我者死”。


    甭管有用沒用,起碼氣勢上絕不能輸。


    此時雲湖侯府還沒有蘇醒, 從二樓往下望去,院子裏那一片白花花的布幡和塗著豔麗腮紅的紙人都分外辣眼。


    說真的, 大家都修仙這麽多年了, 為什麽還信燒什麽有什麽那一套啊?


    再次感歎家裏老頑固們不開竅的榆木腦袋,淩玥拿起架子上的外袍, 披在了身上。


    鏡子裏,一襲白衣的少女坐在窗前,與今日當真算得上是絕配。


    關於玉泉山這謎一般的喪服選色,也不是沒有弟子提出過異議,畢竟都是花朵般的年紀, 又不是修煉多年的老妖怪,誰想讓自己的二八年華隻有一素到底的白色呢?


    淩玥至今都記得師父玉柄是這樣回答那位師妹的:


    “因為這就是喪服啊!”吊兒郎當的道士一臉的理所當然,“跟我玉泉山作對還能看到明日的太陽,不可能!”


    “當初祖師爺就是覺得每次搞死了對手還要換衣服太麻煩, 就幹脆把咱們的宗門服飾統一定成了白色。”


    “雖說你現在修煉還不到家,但氣勢上絕對不能輸!”


    從梳妝匣裏拿出一根羊脂玉的簪子,淩玥一點點的將它別進了腦後的發髻。


    今日之戰, 她絕對不會輸。


    “老姐?起了嗎?”


    樓下傳來了規律的敲門聲,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淩湛的呼喚。從淩玥的視角來看,這位堂弟難得穿上了一身素白, 衣袍上身極為挺括,甚至還繡有蛇蟒形狀的銀色暗紋,配上頭頂的白玉冠,到還真的有了幾分侯爺的樣子。


    如果他身後不是跟著一整排捧著菜盅的小丫鬟的話。


    從梳妝台上的花瓶裏取下一瓣鵝黃的花瓣,淩玥對準堂弟丟了過去,“傻小子吆喝什麽呢。”


    淩湛尋聲抬頭,鵝黃色花瓣正好落在了鼻尖,透過花瓣不規則的邊緣,他看到了倚窗而站的堂姐,麵容是素白衣衫和羊脂玉簪都壓不住的明豔,卻又帶著勃勃的英氣,與上京城裏那些羸弱又安靜的大家小姐很是不同。


    像雲湖中亭亭玉立的白蓮,又像是金盞銀台上盛放的水仙。


    淩湛覺得,即使沒有錦衣華服,堂姐也不比那幾朵名冠上京的人間富貴花遜色。


    “你是來給我送膳的?”繡樓上的仙子問道。


    “是啊。”淩湛瘋狂點頭。


    “是什麽是,你知道我愛吃什麽嗎?”仙子取笑他。


    “知道啊。”淩湛回答的半點也不打結,“你吃蒸不吃炸,加糖隻三分,不喜歡放辣,從來不吃薑。”


    “老姐,”說完,他認認真真的望著她,“你愛吃的,我記得,爹記得,夥房的大師傅也記得……我們都記得。”


    “嘖嘖嘖,真是了不得。”停頓了一下,淩玥才發出了一聲感歎,“我得把你跟楊鴻軒隔遠點,你簡直要把他的本事學到手了。”


    “我說的明明都是真心話!”氣性頗大的小侯爺一聽就不幹了,“別把我和那個花心大蘿卜相提並論!”


    “你小時候不是很崇拜他嗎?”


    淩玥靈巧的翻過窗欄,在堂弟羨慕的眼光裏從二樓跳了下來,動作煞是飄逸好看。


    “不要提!”少年不停擺手,“我那是年少無知太天真,誰知道那家夥成天正事不幹,就會禍害人家好姑娘!”


    “哦?”淩玥推開映月閣的大門,讓身後浩浩蕩蕩的隊伍進入屋中,“他禍害了誰?”


    “左光祿大夫家的大姑娘、尚書令的小千金、雍州牧的內侄女……”淩湛一邊跟上一邊掰著手指頭數,晉朝上三品大員的名字挨個從他嘴裏蹦了出來,“右武衛大將軍的妹妹、國子祭酒的幹閨女……”


    隨著源源不斷的新名字冒出,饒是淩玥一開始萬分淡定,後麵也不得不同意皇帝後宮的陣容也不過如此了。


    “他竟然還沒被打死?”她頗為不可思議的感歎。


    “他又沒把人家姑娘怎麽樣,就是迷的人家神魂顛倒,姑娘的爹還能因為自家閨女不爭氣就找上門讓他負責?”


    淩湛攤了攤手。


    “就算他們想要強娶強嫁,他爹也不同意啊!”


    這倒是真的。


    淩玥瞬間被這個理由說服了。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走到了正堂桌邊,熱氣騰騰的飯菜被下人規整的擺在桌上。


    在桌邊坐下,淩玥拿起玉箸,在淩湛期盼的目光裏,夾起了一隻蒸餃,箸尖輕輕捅破晶瑩的外皮,露出了粉色的內餡。


    “看著還行。”


    這麽評了一句,她把蒸餃放進嘴裏,一口咬下去,香嫩的蝦肉與切成細丁的清甜筍塊溢滿了口腔。


    “耶!”


    看著她細細咀嚼,淩湛發出了一聲歡呼。


    淩玥見狀一挑眉,又將筷子伸向了桌上的一盤厚蛋卷。


    金黃的蛋卷上撒著青紅二色菜丁,將玉箸深深的插入蛋中,手指微一用力就能夾出漂亮的一小壞來。


    將蛋卷送入口中,嫩滑的觸感令淩玥眯了眯眼睛。


    然而,這片刻的愜意很快就被遠處的喧鬧聲給打破了。


    通過敞開的屋門,她看到一排下人匆匆自樓前走過,他們個個都有煉氣修為,成疊成疊的抗起布幡和紙人,迅速將備用的祭品搬出院落。


    “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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