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玥接過請帖,翻開外封,“珈藍法會”四個大字隨即映入眼簾。


    “禪宗的天海會在此會上講經三天三夜,釋盡天下心魔,為此廣發名帖,邀請神州英才齊聚一堂。”


    “一張請帖代表著一個參會名額,”令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我東嶺何家自然不會去捧那群禿驢的場,與其讓它白白浪費,不如讓你拿去,也算物盡其用。”


    “隻是我醜話說在前麵,禪宗雖然把‘我佛慈悲’掛在嘴上,但絕對不是善堂。官家推崇道教,不許他們入駐上京,等於是斷他們的前路。這麽些年來,南北禪宗絞盡腦汁,依舊沒什麽進展。”


    “此次他們搞出這麽大陣仗,背後必有所圖。你若是拿此信去參會卻吃了暗虧,可別說我何家坑你。”


    這麽說著,她將桌上的禮單一並推向少女。


    “你表舅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收下它們,就當我買個放心。”


    “夫人信因果報應嗎?”收起禮單和請帖,淩玥挑了挑眉。


    令夫人聞言一曬,“若是讓我家老爺知道我信禪宗的歪理,隻怕我這當家主母也當到頭了。”


    “巧了,我也不信。”少女站起身,走的毫無留戀,“這區區禪宗,還當不了我的禁忌。”


    第53章


    “禪宗那群大和尚把這個玩意兒……叫做海鮮大雜燴?”


    用筷子在菜盤裏翻了翻, 考雲臻看著驚喜亮相的腐竹、木耳和一小片裙帶菜, 流下了想吃肉的淚水。


    在他的對麵,李溪客正夾著一片白藕麵露糾結之色,仿佛這不是薄薄一片脆藕,而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毒藥。


    “別看啦,吃吧。”認命的把素菜掃進碗裏,考雲臻狠狠的往嘴裏塞了一口白米飯, “再看它們也不會變成別的。”


    聽到他這麽說, 李溪客試探著將藕片放到嘴裏, 隻聽“喀哧”一聲脆響, 薄薄的片體在牙齒的襲擊下一分為二。


    少年的身體僵了僵,好似斷的不是口中的白藕而是自己的牙。


    此時他們正坐在人來人往的飯堂之中,隻不過, 這飯堂不屬於五龍山而是位於珈藍法會。


    禪宗為珈藍法會廣發請帖, 為的就是將這佛門盛事擴成修真界盛會,既然是修真界盛會, 道門三山自然不可不邀。雖然在大部分時間裏,道門都懶得給這群禿驢麵子。


    自古佛道兩脈爭端不斷,雖然沒有鬧到要撓花對方臉的程度, 但也跟一團和氣相差甚遠, 能做到互不拆台就很不錯了, 還能指望給你捧場?


    因此,最初聽到珈藍請帖的時候,考雲臻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彼時他們五龍山被柳千易叛逃事件給拖累的夠嗆, 為了讓他早日頂上年輕一代領頭羊的空缺,他那狠心的師父差點沒使出頭懸梁錐刺股這等絕招來,為的就是讓他早日凝成金丹。


    結果呢,金丹是成了,可他呢,也踢出來帶隊參加這勞什子的珈藍法會了。


    而他唯一的隊員,就是李溪客。


    那日聚英會後,李溪客直接拜了陸菡萏為師,入門後修煉神速,隱隱有後來追上之勢,然而此次掌教命他一同參加法會,除了大力栽培新晉弟子外,還多少有點想釣出柳千易師徒的意思。


    誰讓他和李晏是堂兄弟呢?


    反正無論緣由如何,師兄弟倆最終都苦哈哈的坐在這裏吃草了。


    當然,既然珈藍法會號稱廣聚天下英才,那麽隻要參會就難免會遇上熟人的。


    “拚桌?”


    溫潤的男聲自二人頭頂響起,當看到來人衣衫上那標誌性的墨竹,考雲臻挪到了長凳的另一邊。


    微北生欣然入座,還帶著一臉不耐煩的韓焉。


    韓焉還是那副被人欠了五百萬兩紋銀的德性,即便長相美豔無雙,也遮不住眉宇間的戾氣,倒是微北生身上真氣凝實,隱隱有瑞光閃過,顯然已經踏足了金丹之境。


    “你竟然也能金丹,看樣子老天爺也有打瞌睡的時候。”一入座,韓焉就挑剔的打量了考雲臻一眼,嘴巴真是要多毒就有多毒。


    考雲臻被他氣了個仰倒,正搜腸刮肚的想著如何反擊,就見李溪客放下筷子,翻了個白眼,“小人得誌。”


    說得好!


    考雲臻在心裏為李師弟喝彩。


    “喲,這不是我們李師兄嗎?”韓焉立馬調轉目標,“我要是有個跟著叛徒跑的堂兄,可是沒臉在人家門派繼續待的。”


    自打李溪客在承天塔林嘲諷韓焉裝相,二人之間就很不對付,時過境遷,那點矛盾不僅沒有緩解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了。


    李溪客瞥了他一眼,“又蠢又毒。”


    “你說誰呢?!”韓焉拍案而起。


    “行了。”微北生捏了捏眉心,“等上了擂台有你倆打的,現在都歇歇吧。”


    他一發話,劍拔弩張的二人冷哼一聲,頭分別撇向一邊。


    “擂台?”考雲臻的重點有點偏,“咱們不是來喝喝茶聽聽經的嗎?怎麽還要上擂台?”


    “你沒看請帖?”微北生頗為驚訝。


    考雲臻實誠的搖了搖頭。


    微北生自入門就被當做太華山下一任掌教培養,跟著他師父令狐勝處理宗門事務,對各項大事都能說上兩句,因此禪宗的請帖一到,他就知曉貼上的內容。而考雲臻這繼承人頗有幾分趕鴨子上架的意味,哪怕他如今地位提升,思維一時半會兒也轉不過來,隻知道領了師命做事,哪會去想搞明白個一二三四?


    “講經隻是這珈藍法會的開胃菜,”微北生了然,“咱們道門會派人參加,當然是因為後麵還有其他的彩頭。”


    “怎麽講?”考雲臻一聽見“彩頭”就來勁了。


    “這禪宗的和尚看著老實,其實心眼頗多。”拿筷子沾了沾茶水,微北生在桌麵上畫了一個圓,又將它們一分為二,“他們雖然廣發請帖,這帖子卻分成了兩種。”


    “一種,隻寫了珈藍法會,是給世家和小門派看的。”


    “另一種,則附上了天海大師講經後的事宜,是給咱們道門大派看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但出家人可以隻說一半。


    那些隻收了第一種請帖的門派,不管發沒發現其中的貓膩,都會在聽完三天的經後被客客氣氣的請出去。


    而這二種請帖上,描述了一座由傳經和尚發現的神秘道門遺址。


    佛門這種以信仰為紐帶的宗派,有坐禪鎮寺的和尚,自然就有四處奔走宣揚佛法的和尚,這些傳經和尚或許聲名不顯,卻因總往深山老林裏鑽,往往能遇上令人眼饞的機緣。


    “那片遺址頗為古怪,似是上古某大門派的宗門遺跡,必須吸收築基或金丹修士的法力才能開啟。”微北生解釋道,“禪宗的大和尚修的是佛陀果位,與道門真氣完全是兩種路子,不得其門而入,這才拿出來當個鉤餌,引咱們前來。”


    “隻是吸收法力的話,直接讓咱們站在門前輸送不就行了?”考雲臻摸了摸鼻子,“幹嘛要搞個擂台這麽危險的東西?”


    “當然是為了揚名立萬啊。”


    隨著熟悉的女聲響起,一雙手分別搭在了微北生和考雲臻的肩膀上,二人尋聲回頭,就見到玉泉山大魔王正對著自己捏花微笑,“拚個桌?”


    在大魔王麵前,沒有“不”這個選項。


    “禪宗這些大和尚最大的心願就是弘揚佛法,說白了,就是要傳教。”不等二人回答,淩玥徑自坐到了空著的位置上,還對著身後的楊戩拍了拍凳子,“然而如今晉朝以我道門為國教,又尊你們太華山掌教為國師,把這群光頭憋屈的夠嗆。”


    微北生聞言微微一笑,破有深意的看了背著油紙傘的少年一眼。


    “這時候再乖乖的把遺跡讓出來,那這群大和尚豈不是什麽都撈不到?”淩玥抬手對不遠處的小沙彌打了個響指,“但搞出一個道門擂台就大不相同了,讓世人瞧瞧,這群牛到天上去的道爺還不是要來參加我們佛門的盛會?”


    “一個要裏子,一個要麵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檀越,”小沙彌“噠噠噠”的跑了過來,故作老成的對著少女一彎腰,“有什麽需要的嗎?”


    “給我來兩份齋菜,”淩玥嫌棄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海鮮大雜燴”,“要最好的。”


    “得嘞!”客串了一把店小二的小沙彌又“噠噠噠”的跑走了,不會兒就拎著一個半人高的食盒回來。


    隻見他墊著腳將食盒放在桌上,掀開蓋子,食物的香氣就從中溢了出來。


    “玲瓏豆腐、三鮮小炒、鐵鍋燴餅……”小沙彌一邊從食盒裏往外端菜,一邊報著菜名,“……齊了!檀越您慢用。”


    看著桌上色香味俱全,與自己那盤大雜燴形成鮮明對比的素齋,考雲臻不幹了:“為什麽她吃的比我們好那麽多!”


    “因為淩檀越是我們寺的貴賓。”小沙彌脆生生的答道。


    “貴賓?”在場其他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從佛門弟子口中說出。


    “因為我有一正一副兩份請帖,”淩玥從懷中掏出兩份外觀一致的請柬,彈了一下屬於何景中的那一份,“而且在進寺的時候,捐了一萬兩紋銀的香油錢。”


    考雲臻極為震驚:“你哪來的這麽多銀子?!”


    “誰叫我日行一善呢?”淩玥對他眨眨眼,“我師弟英俊瀟灑、才高八鬥,被何家看中,替他們來參加法會,辛苦錢當然要從何家賬上支了。”


    “他,代表何家?”幾人之中,反應最大的是韓焉,“他長得哪裏像何家人?你以為其他人瞎嗎?”


    “不像嗎?”淩玥轉頭挑起少年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下,“我覺得很像啊?他們何家人有麟骨,我師弟也有麟骨,哪裏不像?”


    你家看人不看臉,光看骨頭啊?


    韓焉被她這出其不意的操作驚得一愣一愣的。


    “咳咳,”微北生清了清嗓子,“其實……我也覺得像。”


    “微師兄?”這回換考雲臻發愣了,“我記得你家大師兄不就是何家的嗎?”


    換言之,你不要睜眼說瞎話啊!


    微北生麵不改色,“大師兄要是在這裏,他肯定也覺得像。”


    楊戩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收縮了一下。


    “你的良心呢?!”考雲臻痛心疾首。


    “哎呀,雲臻師弟,這你就不懂了。”一道聲音從左邊傳了過來。


    “為淩師妹說的瞎話能是瞎話嗎?當然是善意的謊言啦。”一道聲音從右邊傳了過來。


    然後,這兩道聲音的主人一齊跳到了唯一空著的長凳上,“諸位道友,拚桌嗎?”


    話雖如此,這兩人牢牢地坐在凳子上,完全沒有一旦被回答“不”就乖乖起身的意思。


    接連被人拚桌三次,考雲臻已經放棄掙紮了,隻是虛著眼與二人打招呼,“丁衍、玄鹹,二仙山竟然還沒把你倆掛在牆頭祭旗?”


    “我這麽天資橫溢,他們怎麽舍得?”左邊名為“丁衍”的圓臉青年不以為然。


    “我在娶到淩師妹前是不會死的!”右邊名為“玄鹹”的容長臉青年對著淩玥擺出了西子捧心。


    然後被後者無情的忽視掉了。


    “你娶淩師妹?”丁衍狠狠地敲一把玄鹹的頭,“你憑什麽娶淩師妹,我才是二仙山這一代的第一人!”


    “拉倒吧你!”玄鹹不甘示弱,“就你那神神叨叨的樣兒,淩師妹會看上你?而且我才是二仙山這一代的第一人!”


    “二仙山一代不就兩個人嗎?”一直沉默的李溪客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到底有什麽可爭的?”


    理所當然的,他被那兩個人無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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