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在地上的那東西被猛然擊飛,撞到另一側的牆壁,緩緩滑落了下來。


    那是一具極度扭曲的人形,左半邊為布滿血色裂紋的男性,右半邊為混雜著慘綠色光芒的女性泥塑,這左右半邊就像是兩個不完整的泥偶,被人隨意捏合在一處。而在二者連接之處,女性泥塑上長出了神似根須的觸爪,試圖紮根在左半邊的男人身上,卻被一柄自上而下嵌入身體的長劍所隔。


    那柄長劍幾乎等人高,隨著肢體而扭曲的劍刃上血跡斑斑,無數棕綠色的觸爪吸附其上,每當屬於男性的那半張臉張開眼睛,便會閃出點點寒芒,而隨著女性的那半張臉不斷發出嚎叫,男人的眼神越發渾濁,劍刃上的流光也黯淡了起來。


    “讓……讓她停下!”伸出手扣入牆壁,趙乾峰痛苦的掙紮,“快……我堅持……不了多久!”


    瞥了一眼猙獰的女麵,淩玥抽出了腰間的玉笛。


    仿佛是感覺到了威脅,那具泥塑的女體顫抖了一下,控製著右半邊腿腳似乎想要站起,卻拉不動五指已經陷入牆麵的男人。


    將流風回雪笛橫於麵前,淩玥閉上眼,吹響了第一個音。


    仿佛能滲透至靈魂深處的樂音回蕩在塔樓頂層,清麗悠長,宛若情人低語。


    女麵在笛音裏長大了撕裂的嘴巴,猙獰的麵龐首次露出了懼怕之色,隨著樂聲的遞進,她棕綠色的肢體上出現了片片龜裂,口中的尖嘯也化為了低低的哭嚎。


    注視著被滾滾魔氣包圍的少女,趙乾峰的眼神由狂亂慢慢變回了澄澈,他用僅剩的半張臉扯出了一抹苦笑……然後猛地睜大眼睛。


    就見縈繞在淩玥身周的魔氣隨著樂曲緩緩挪移,竟然在她身畔勾勒出了一道漆黑的人影,那人影仿佛也有五官,嘴角彎起,手指抬起放在嘴邊——


    “噓。”


    “啪。”


    女麵的右臂自軀體連根斷裂,摔在地上化為了黃土。


    趙乾峰目眥欲裂,張嘴卻發不出半個字來。


    一曲吹畢,淩玥壓□□內騷動的魔蓮,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半靠在牆壁上的“人形”已經崩塌了進半,那屬於泥偶的部分裂成了幾大塊土胚,僅有小部分還連在男人身上。


    “過來。”全身幾乎化為碎肉的男人嘴唇顫動,“握住劍。”


    顧不上壓製體內的魔紋,淩玥幾步上前,在衝鼻的血臭中伸手握住了那把斑駁的長劍。


    “聽著,我清醒不了多久,”趙乾峰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卻怎麽也牽不動嘴角,“這鬼地方是當初我們和太華、五龍二山一同發掘的遺跡,為了封住正殿裏的東西,我們約好一門守住一甲子,可沒想到的是,第一個甲子還沒過,我就被……”


    黑紅色的血液從他的口鼻溢出,男人張了張口,怎麽也吐不出下一個字。


    他說不出那個名字。


    “……師父……師妹……”用僅剩的手臂抓住淩玥的手腕,趙乾峰眼裏一陣清明一陣恍惚,“我疼……”


    淩玥低頭,看著完全嵌入男人脊骨的長劍,手心的劍柄微微顫動,似是發出了一陣悲鳴,緊接著,便是地動山搖。


    少女伸手撐住牆壁,真氣灌注下盤才將將在猛烈晃動的塔樓中站穩。一本本書冊從書架上滑落,劈裏啪啦的砸到地上,直到有其中一整個書架被晃的傾斜,對著前方直直的倒了下去!


    有了開頭便一發不可收拾,書架一個疊一個的傾倒,晃動的塔樓中煙塵彌漫。淩玥手中的劍柄顫動的越發激烈,銳利的劍鋒刮動著男人的血肉,冒出了汩汩黑血。


    “哈哈。”明明是如此淒慘的模樣,趙乾峰卻低聲笑了起來,“原來我在這裏不人不鬼的呆了三百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刻。”


    說完,他抬手罩在了少女的手上,“我已經認輸了,但它好像還沒。”


    “好吧,這次聽你的。”男人垂下眼,像是正在與佩劍對話,“我也喜歡這股劍氣,所以我們再拚一把。”


    劍氣?


    聽明白男人的言下之意,淩玥扭頭望向窗口,就見在窗外滿是綻放的白芒,一如擂台賽的那一日。


    “這麽多年了,尋雙應該也累了吧……”這麽說著,趙乾峰的手慢慢收緊,青紫色的青筋從他的手背上根根冒出,隻聽他大喝一聲,“拔啊!”


    話音未落,淩玥右手用力握住劍柄,左手按住男人的肩膀,在接連不斷的震顫中,用力向外一拔——


    劍身斷裂的脆響與骨頭崩裂的聲音同時響起,一柄血跡斑斑的斷劍被她從男人體內拔出,暗紅色的血跡濺了二人滿身滿臉。


    “真疼啊……”身軀寸寸裂成碎片的男人躺在地上,眼睛漸漸黯淡了下去,“但是不要緊……我還能為……玉泉……出最後一劍。”


    抬手合上男人僅剩的那一隻眼睛,淩玥破窗而出。


    “淩師妹!”在塔下被東倒西歪的三人見她出現,頓時大喜,卻又在看清她渾身的血跡後臉色大變。


    順手揪起丁衍的衣領,淩玥腳下不停,對準了劍芒爆發的方向一路疾馳。


    被勒著脖子的丁衍雙手巴住衣領,臉頰憋得通紅,隨著少女幾個縱起越過了攔路的街巷,又回到了剛逃出不久的街道。


    此時的劍芒已經走到了盡頭,耀眼的白光漸漸散去,在一片狼藉之中,淩玥看到小師弟單膝跪在地上,站在他對麵的男人手中拂塵布滿裂紋,卻還是固執的往下落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扔出了手裏的丁衍。


    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這位二仙山高徒就狠狠的撞上了男人的手臂,帶著那把碎裂的拂塵一同滾落到了斷壁殘垣裏。


    何尋雙看著空空如也的右手,微微側頭,就見一名少女手持斷劍對準了自己,身上的白衣被血汙染成了豔麗的桃粉,成為這片愁雲慘淡中唯一的亮色。


    “你沒入分神境,是斬不了我的。”鬼使神差的,他放棄了機關用盡的少年,轉而與這名陌生少女對峙了起來。


    “誰知道呢。”淩玥麵無懼色,“我隻知道,如果不斬,才會後悔。”


    話音落,劍光起。


    那柄隻剩半截的長劍陡然綻放出璀璨光芒。


    那道劍芒無可匹敵,無可阻攔,無可閃避,它自劍身發出,沒於男人的額心。


    “……趙乾峰。”喃喃的吐出這個名字,何尋雙踉蹌幾步,向後倒去。


    甫一接觸地麵,他身上的血肉就像融雪般化成了一縷縷血水,露出了身上森白的骨架。


    抓起身旁破爛的燭影,楊戩以手撐地,一點點站了起來,鮮血自他嘴角滴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濕痕,乍看之下,分不清是淚還是血。


    撐著重傷的身軀,他走到何尋雙身前跪下,撐開了破敗的油紙傘。


    “我從沒後悔帶走羅纓,但我確實對不起師父和宗門……”望著靛藍色的傘麵,何尋雙褪盡綠芒的眼睛顯得格外溫柔,“我本想守完一個甲子就回去找你們……可惜世事總是無法盡如人意……”


    他的嘴唇顫動,然而舌頭已經化為了一攤血水。


    他的眼睛盯住少年,最終卻隻剩下深深的骨窩。


    任由血水浸透自己的衣擺,楊戩將手中的燭影,深深、深深地紮進了破碎石板的縫隙。


    雪白的骸骨與豔麗的牡丹,在靛藍的傘麵交錯,定格成了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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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震動傳來時, 考雲臻一個沒站穩, 摔了個大馬趴。


    好在他摔跤經驗豐富、動作熟練了然於心,在寶貴的鼻子距離地麵隻有一根頭發絲粗細時,以一個英俊瀟灑的蛤(蟆)神功姿態止住了自己的下落之勢,成功避免了一場會導致破相的慘劇——否則他可能要一直等到修成元嬰才能再次見到自己高挺的鼻梁了。


    然而,有赤雲老怪珠玉在前,修真界幾乎人人都對那句告誡爛熟於心:


    “捏臉有風險, 吾輩須謹慎。”


    果然什麽東西都是自己本來的好啊。


    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鼻子, 考雲臻心中萬千感慨, 然後就對上了五雙閃亮的大眼睛。


    這六雙眼睛的主人分別是:目光慈愛的微北生、一臉不屑的韓焉、仿佛在觀賞珍奇異獸的韻瑛和不辭道人, 還有不忍直視的李溪客,光看那小子的表情,仿佛直接把“不好意思, 我師兄又丟臉了”給寫在了臉上。


    好在經曆了一次次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丟醜後, 考雲臻的臉皮已經鍛煉的堪比蛟龍。隻見他若無其事的從地上爬起來,單手托住下巴, 表情酷帥有型,“方才我聽了一下地動,震源應當就在此城的中心。”


    “原來如此!”三名金丹真人捧場鼓掌。


    看著幾人浮誇的表演, 李溪客嘴角抽了又抽, 心裏忍了又忍, 最終還是親手抽出了自家師兄腳下的台階:“隻要不是聾子就都能聽出聲響是從城中傳過來的,不需要趴在地上好嗎。”


    “……哼!”差點真的被忽悠過去的韓少爺發出了一聲遲緩的冷哼,好在他臉色一直很臭, 成功的糊弄了過去。


    “師弟你還是太年輕。”考雲臻一臉蕭瑟,“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人艱不拆的道理。”


    三名金丹真人同時重重點頭,人在江湖混,哪能不丟臉!


    李溪客突然覺得自己不是很想長大。


    調侃雖調侃,正事還是要辦的。


    通過“迎風流淚”與考雲臻結下深厚情誼的微北生率先掏出了那副禪宗友情提供的地圖,在那一團團仿佛用腳畫就得圓圈和方塊中點了一下。


    “我們應當在這個位置。”他的手指落在了孤城的外圍左下,又緊接著移到了城內,“方才的地動源頭就在那邊。”


    “咱們這一路走來風平浪靜,我始終覺得很奇怪。”韻瑛說道,“看樣子,這重頭戲恐怕是在孤城中心。”


    “沒那麽簡單,”不辭道人突然打斷了她,抬手指向遠方,“你們看那個!”


    李溪客聞聲望去,就見在約莫城中的地方爆發出了一團璀璨光影,千萬條劍形白芒聚攏在一處,呈分散狀向外爆開,銳利的劍風席卷了半邊天空,刺的他皮膚隱隱作痛。


    “楊戩!”他脫口而出。


    說完他下意識的去看韓焉,後者的麵色也極為難看。


    在場恐怕再也沒有比親身體驗過的他倆更熟悉那一招的人了。


    一時間,眾人望著白色劍光久久無言,直到另一道更為璀璨的劍芒驟起,斬開了無邊的白芒。


    “城內出事了!”微北生斬釘截鐵的說道,“那不是築基或者金丹能夠斬出的一劍!”


    本次進入遺跡的修士最高也不過金丹修為,然而卻有遠超金丹的力量在對抗,情況已經超出了禪宗及道門原本的預測。


    “無論如何,都要過去看看。”考雲臻罕見的沒有發慫,他望著遠處的劍芒,眉頭打成了一個死結,“起碼要把楊師弟給救出來。”


    “這邊走!”低頭瞄了一眼地圖,微北生一馬當先。


    誰也不敢在這座處處詭異的遺跡內貿然飛行,眾人隻能依靠自己的雙腿在鱗次櫛比的街巷中穿行,不斷向著中央那座高高在上的宮殿前進。


    但是就在距離已縮短近半的地方,領頭的微北生突然停了下來。


    他這一停,緊隨其後的五人差點人仰馬翻,起碼考雲臻多虧被眼疾手快地李溪客和韓焉一同揪著衣領才沒有撲到前人背上,而沒有這麽幸運的不辭道人則一頭撞進了韻瑛的懷中,頂著新鮮出爐的豬頭懷疑自己已經飛升成仙。


    僵在原地的微北生扭頭看向右側,那是一條格外隱蔽的小巷,而在小巷盡頭,有一小片黑色衣角從牆邊露了出來。


    “噓。”他示意眾人安靜,貼著牆壁輕輕挪向巷子底部,在即將碰觸到那一片衣角時猛然轉過身。


    然後他就看到了柯闖血色盡失的臉。


    這位玄天宗弟子上半身靠在牆上,下半身跌坐在地,雙目緊閉,生死不明。男人似乎經曆了一場激戰,衣服四處都是破口,湊近了還能嗅到幾分殘留的血氣。


    “他好像還有氣!”出身素問派的韻瑛一把撥開擋在身前的青年,在柯闖身側蹲下,手心翠綠光芒一閃,對準男人的心口拍了過去。


    將自身真元輸入柯闖的七經八脈,韻瑛的麵色卻古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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