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了一陣騷動。


    “是不是朕的恩人來了?”晉帝一個激動坐在了起來,想起來自己還在養病,才慢悠悠、病懨懨的躺了回去,吩咐大太監,“你去瞧瞧。”


    “喏。”


    大太監顛著小碎步走出內室,不一會兒又顛了回來。


    “官家,幾位娘娘帶著小皇子守在門外,說是要來為您侍疾。”


    晉帝一聽,頓時被如此不加掩飾的刷好感手段給震撼到了,“朕隻是要養病,又不是要出殯,來這麽多人作甚麽?”


    見過侍疾的,沒見過成群結隊還帶著小蘿卜頭一塊侍疾的,你們能不能走點心?


    他成年的兒子們天天想著壓榨他幹活,結果話都說不利索的反而惦記起他屁股下麵的位子了?


    這是何等的我勒個去?


    別看晉帝成天埋怨修士把他的大小老婆當牌打,實際上後宮葉子牌每一版他都有!


    當然,美名其曰,了解後宮動向。


    因此,這些上趕著前來刷存在感的小老婆們算盤打得劈裏啪啦,卻不知被刷的對象對她們私底下的動向了如指掌,甚至還會麵無表情的把她們組合成連招。


    嗬,朕隻是一個木得感情的牌手,唯有在牌桌上大殺四方才能勉強獲得快落。


    讓大太監三言兩語打發走了來添堵的小老婆們,晉帝突然想起了在他牌組裏壓軸的正宮娘娘,陡然發現自打他臥病在床,這位名正言順的大老婆就沒露過麵。


    “皇後有沒有說何時來看朕啊?”他期盼的問道。


    “回官家,”大太監答道,“皇後娘娘早些時候來了口信,說您隻是在養病,又不是要出殯,她就不湊熱鬧了。”


    得,一聽就是真夫妻。


    晉帝也是被皇後如此直白的答複給治的沒脾氣,麵無表情的躺回榻上,準備蒙住頭好好哭一場。


    就在這時,低著頭的大太監突然來了一句,“官家,有一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講。”


    若換在平時,晉帝肯定一句“該不該講你心裏沒點數嗎”懟回去,可今日他難得休息,竟然也起了閑心,“但講無妨。”


    說是這麽說,要是這位禦前太監真的敢胡扯,那肯定會被拉下去一刀兩斷。


    得到應允,大太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您將封神榜一事都交給太子處理,與仙師來往也皆有太子殿下出麵,雖說太子殿下從未有過不臣之心,可是奴婢擔心,天長日久之下,那些仙師恐怕心中……”


    晉帝的耳朵動了動,想起珍藏的那幾十套葉子牌裏這位大太監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咽下了到嘴邊的訓斥,換成了一聲嗤笑。


    “你懂什麽。”他扭過頭,凝視著跪在地上的白胖太監,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就是這樣才好呢。”


    “你可想過,為何世人都讚大晉類周,可那些在嘴巴上敬朕的修士,朕卻從來指使不動?”


    “奴婢愚鈍。”大太監叩首。


    “因為朕或許能成為周文王,卻永遠也當不了武王。”晉帝冷哼一聲,“眾仙救文王於危難之中,眾仙是主,文王是從,等到後來鳳鳴岐山,周武王伐紂,卻掉了個兒過來,變為了武王為主,眾仙為輔,你可知為何?”


    “奴婢愚鈍。”大太監戰戰兢兢的趴伏在地。


    “因為周武王尊薑太公為尚父,還娶了他的女兒,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男人語氣淡淡,“所以他才能天下歸心,定鼎四海,而不是像他爹一樣,對這個謙卑,對那個折腰,也不像他大哥,不明不白的被做成了肉丸。”


    “在那群自命不凡的家夥眼裏,吾輩隻是向往長生又失敗的可憐蟲,縱然統禦四海,卻無法與長視久生的仙人相提並論。可鴻鳴不一樣,隻要他能晉升金丹,哪怕隻是最低劣的金丹,都邁入了長生者的行列,與吾等不可同日而語。”


    “為了大晉的國祚,放這點權算什麽呢?”晉帝露出了一個狡猾的笑容,“為帝者,眼光要放的遠些才行。”


    “請官家贖罪,奴婢實在是愚鈍。”大太監連磕數個響頭,敲的屋內光源哐哐作響。


    晉帝不喊停,他就一直磕。


    直到屋外太子攜仙師進殿的通傳響了起來,大太監才將將停下,帶著額頭上磕出的血印退到了簾幕後麵。


    “父皇,”太子清朗的聲音傳入內殿,“兒臣把兩位恩人帶過來了!”


    聽到長子的提示,晉帝連忙躲回被窩,等到腳步聲踏入內殿,才維持著欣慰又期盼的表情扭過頭來,然後……他的笑容就裂開了。


    “別過來!”


    大吼一聲,晉帝連人帶被子以與出人意料的敏捷身手翻到了床榻背後,伸出一隻手指著踏進內室的某人不停的顫顫顫,“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淩玥一隻手拿著毛筆,另一隻手拖著不知從哪裏順來的硯台,眼皮都沒掀一下,“小師弟,按住他。”


    什麽?


    還沒等晉帝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拎了起來,而拎他的人一邊將他放回榻上,一邊就地取材,用被子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你們這是要謀逆!


    被捆成粽子的男人正待掙紮,一抬頭,與雙臂按在他肩膀上的少年打了個照麵。


    看著少年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晉帝一愣。


    這一愣,就無力回天了。


    “來來來,不要動。”淩玥把筆頭沁在硯台裏沾著墨,“畫歪了我可不負責啊。”


    吾命休矣!


    看著步步逼近的女魔頭,動彈不得的晉帝臉都要綠了,連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在場唯一的自己人。


    偏偏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還在那邊滔滔不絕的匯報,仿佛突發性眼盲,“父皇,昨夜多虧世妹與戩弟逗留上京,才讓那行刺的妖人沒有得手。兒臣已經命人將事發的城樓封鎖了起來,定不會讓任何蛛絲馬跡溜走。”


    朕早就該想到是他倆!


    後知後覺的晉帝恨不得回溯時間,給那個被難得偷懶蒙蔽了雙眼的自己兩巴掌,叫你還毫無危機感的瞎樂嗬,這回樂極生悲了吧!


    “……為防刺客再次出手,兒臣特請世妹二人來為父皇來畫一道平安符。”


    原來罪魁禍首就是你!


    一口老血梗在喉間,晉帝用眼神殺了這逆子一百遍。


    “禿帝,”拿著沾滿墨汁的毛筆,大煞星冷笑一聲,“沒想到你有一天會落到我手裏吧。”


    眼神往後麵一動不動的簾幕瞟了瞟,晉帝萬念俱灰,嘴唇微微顫動——


    “那個胖子躲到櫃子裏去了,你喊他也沒用。”淩玥如是道,上前一步,擼起袖子,“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說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著筆在晉帝的腦門上畫了起來。


    一邊畫,她還一邊念念有詞,“上古有一神獸,五行屬土,上有一行,八方為圓,四方各有金剛護體,上各一通氣之口,一口靈氣從中流轉,實乃王霸之氣!”


    楊戩看著晉帝腦門上那個活靈活現的小王八,陷入了沉默。


    晉帝雖然看不到額頭上的“傑作”,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沒好事,他很想虎軀一震掙脫束縛,隨手招來百萬精兵突突死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家夥……然而別說虎軀一震了,二震三震都沒能震開身上的這床被子。


    “很好,完美。”淩玥收起筆硯,還有閑心吹了一下男人額頭未幹的墨跡,然後瞅了瞅後者依然牢固的發際線,萬分惋惜,“這麽多政務竟然還沒弄禿你。”


    “朕想靜靜。”


    雙眼放空的晉帝靠在榻上,活像是被歹徒糟蹋過的良家婦女。


    “官家,”大太監冒死從後麵的簾幕裏探出頭,“靜妃回家省親還沒回來呢。”


    不是這個靜靜!


    晉帝一口氣差點被堵的喘上來,覺得自己正在被全皇城針對。


    “行了,這樣八成是死不了了。”


    空出兩隻手的淩玥環視了一下四周,對於寢宮裏簡約的布置格外滿意,指著西邊的一角對楊戩說道:“從那邊開始吧。”


    從哪裏開始?


    悄悄豎著耳朵的晉帝一下子起身,眼神驚恐的看向三人。


    “父皇不必擔憂,”太子安撫道,腳下卻一步靠近的意思都沒有,“世妹的意思是,為了能早日揪出凶手,想要重現一遍昨夜行刺的場景。”


    要重現行刺你們去城門口啊!來朕的寢宮作甚麽!


    晉帝想要大喊出聲,然而帝王的尊嚴把他死死地勒在懸崖上,就是不肯讓他滾下去。


    “朕……”他剛從牙縫裏擠出第一個字,就見一道銀亮的劍光自西而來,直指他的眉心!


    “哐!”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由濃墨聚成的玄武出現在晉帝麵前,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竟然真的有王霸之氣啊!


    維持著身體後仰的姿勢,晉帝傻傻的看著劍光與玄武一同破碎,好半天緩不過神來。


    “怎麽樣?”淩玥抄著手問道。


    雖然修為不咋地,男人到底是積年的帝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方向不對。”


    “昨夜那劍光雖然也是自西而來,”晉帝眉頭打了個死結,“可朕就是感覺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就仿佛,這兩個西不是一個方位一般。


    “嗯……”淩玥思忖了片刻,指著另一個角落對楊戩道,“再來一劍。”


    少年依言行事,銀亮的劍光第二次與墨色玄武相撞,在寢宮內擊出一地璀璨。


    “很接近了。”一回生,二回熟,晉帝總算習慣了冷不丁來一劍的情況,“感覺昨夜也是這個方向。”


    “可那是北邊啊。”太子脫口而出。


    昨日他同樣在城樓上,分明看到那劍光是從西邊來的!


    “是城門的關係。”回收並起的指頭,背著傘的少年看向掛在牆壁上的堪輿圖,上麵赫然畫著宛若八卦陣圖的皇城。


    “城門?”


    “昨夜官家登的是坐北朝南的主城門,”楊戩慢條斯理的說道,“然而想要走到正麵,要先過朝西的匝道,那劍光就是這時來的。”


    換言之,過匝道的時候晉帝麵向朝西,隻有走過了拐點才會麵朝南方,而劍光就卡在將過拐點的那一刻出現,一下子打亂了他的方位判斷。


    在城樓上行進的晉帝一行都覺得此樓坐北朝南,劍光所來方向必然是西,實際上,他們本來就麵對著西方,那麽被當成西的方位就是——北!


    “這還不是要怪你們老楊家太好色?”同樣看著堪輿圖的淩玥努了努嘴,“人家隋朝四四方方的皇城還不夠你們放小老婆的,非要擴建成八卦圖,現在把自己給坑了吧。”


    在場的三個楊家男人不敢吭聲,晉帝嘴巴張了張,還是沒說話。


    難道要他承認後宮納新純粹是他打牌想要新卡?


    “那劍光走到皇城時已經是強弩之末,”淩玥繼續說道,“出劍人必然距離上京尚遠,卻又能將出劍時機卡的如此之妙,分毫不差,可見也沒有遠到天邊,符合如此條件的地方隻有一個——”


    漠北。


    這兩個字同時浮現在在場幾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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