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國將不國。


    “還有更雪上加霜的呢。”


    這麽說著,太子從桌案上抽出一份奏章,扔到了弟弟的懷裏。


    “上次經你提醒以後,我差人去了前線,這便是結果。”


    楊鴻軒聞言打開奏章,一目十行的看完,“西蠻的封山大雪果然化了嗎……”


    “不止如此,”火燭在太子臉上打出明明滅滅的光影,“兩國邊境的山脈已經有了被踩出來的獸道。”


    他低聲說道:“那群家夥,要來了!”


    抬手接住狂風揚起的碎雪,楚允注視著精巧的冰淩在溫熱的掌心漸漸融化,變成了一滴水珠。


    他正踩在西蠻皇宮前的空地上,濕漉漉的地麵有著冰雪殘留的痕跡,在不遠處,幾名長著狗耳朵的仆從正用鐵鏟將碎冰鏟到一邊。


    然而,整個廣場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他們,而是占據了整片空地的獸人。這群半人半獸的怪物即便在寒風中也袒胸露乳,唯有幾名像頭領的家夥穿著簡單的盔甲。


    “歡迎從冬眠中歸來,我的臣民們。”楚允張開雙臂,“你們睡了太久,睡到了改天換地。”


    “六殿下,”一名似獅又似豹的獸人上前一步,甕裏甕氣的說道,“我等是接到皇令才趕來,為何不見陛下?”


    “大統領,稍安勿躁,”楚允擺擺手,“我這不正要說到嘛。”


    “實不相瞞,在諸位沉睡期間,我楚家出了一件令祖宗蒙羞的醜聞啊。”


    “我的四哥仗著父皇寵愛,調戲宮妃被抓個正著,引得父皇勃然大怒,”他一邊說,一邊裝模作樣的搖著頭,“誰知道,四哥早有不臣之心,自知被捉後必死無疑,就聯係自己在宮中的黨羽,竟然把整個宮廷殺的片甲不留,並把父皇打成了重傷。”


    “還好本皇子即使趕到,手刃了此獠,可惜父皇傷勢過重,撐著一口氣傳位於我後,便駕崩了……”


    “你撒謊!”


    還沒等他說完,一道尖利的聲音便插了進來,眾將領望去,就見發言人身上浮出塊塊墨綠鱗片,正是四皇子的親舅。


    “四皇子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楚允笑容不變,“哦?聽你的意思是,你們青蜥一族對四哥的了解比我深,該不會是他的同黨吧?”


    “你胡說什麽!”青蜥統領臉漲的通紅,“我要見娘娘。”


    “看樣子你們還是沒有聽懂我的意思,”誇張的歎了口氣,楚允一攤手,“片甲不留的意思是——他們都死了。”


    大統領聞言上前一步,“敢問殿下,都死了是?”


    “就是這皇宮中的主子,無論皇族還是後妃,除我和我娘以外,都死了個幹淨。”楚允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還有,你應當稱呼我為陛下。”


    “不可能!”


    此言一出,眾將領群情激憤。


    在場眾人,哪個沒有親族在宮裏?哪個不算皇親國戚?


    楚允一言就把他們的依仗都給否了,又有哪個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


    更有甚者還喊出了“這楚老六在妖言惑眾,說不得陛下他們就是被他囚禁了”之類的暴言。


    楚允笑眯眯的看著炸成一鍋粥的人群,一種難言的爽快在心中蔓延。


    他當然不生氣。


    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啊,隻不過,他這個大逆不道的楚老六並不是囚禁了陛下,而是幹脆的殺了他們呐。


    “六皇子!”大統領又上前一步,大有逼宮之勢,“今日之事,必須有個說法,不然恕我等不服!”


    “對!不服!”


    “讓陛下出來!”


    “嘖嘖嘖,諸位真是一片忠心可照日月啊。”楚允譏諷道,“為什麽不撞南牆就不死心呢?喝了這杯敬酒不好嗎?”


    說完,他一招手,一名侍從托著托盤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


    楚允從身後侍從舉著的托盤裏取出了一個燦金卷軸,“真可惜,我可是費了好幾天功夫,認認真真的把諸位的名字謄抄上去呢。”


    “這是什麽?”注視著這陌生的卷軸,大統領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能讓你們乖乖聽話的東西。”楚允答道,然後另一隻手拿起了托盤中一把古怪的直鞭,對準眾人一揮——


    慘叫聲起,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獸人統領們無不痛苦的蜷縮在地,有些甚至從口鼻淌出了鮮血。


    “畜生就是畜生,必須要吃點苦頭,才知道主人是誰。”


    他手持封神榜和打神鞭,走到了眾人中間。


    “我和我那個傻瓜父皇可不一樣,不會被你們身上的蠻族血統所迷惑,我還記得自己是一名隋人,而不是一隻隻懂得爭強鬥狠的野獸。”


    “用用你們隻有核桃大的腦子,往南看一看,”他說道,“昔年我們的先祖被晉人趕出中原,來此窮山惡水之處蟄伏,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卷土重來。”


    “而你們呢?”


    “沉溺於與蠻族的融合,推崇獸血。真把自己當成了無知無覺的畜生,竟然還高高興興的去冬眠?”


    “為了那麽一丁點蠻力,寧肯讓自己多出一項致命弱點,可真令本王歎為觀止啊。”


    這麽說著,他一腳踩上了大統領的腦袋。


    “聽著,”楚允指向南邊,“重回中原一事,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而我,把東風也給你們借來了。”


    話音剛落,有狂風自山巔而來,帶起了洋洋灑灑的雪花,四道身影乘風而來,落在了楚允麵前。


    “……是、是仙人。”一名獸人統領吃力的說道。


    “上清羅教文家四將。”領頭的持劍青年說道,“奉老祖之命,襄助隋帝伐晉。”


    羅教認同楚允了!


    這個消息對諸位統領的打擊似乎比打神鞭還要大,他們不可置信的看向矗立的四人,想要找出一絲偽裝的痕跡,然而隨著那四人拿出熟悉的武器,最後一絲幻想也宣告破滅。


    楚允碾了碾大統領的頭,“我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是一起去中原重現先祖榮光呢?還是死在此處,成為大隋複興的絆腳石?


    大統領先前帶頭反抗,受的懲罰也最終,他七竅流血,躺在冰冷的地麵上,艱難的說道:“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他一服軟,眾統領氣勢不在,紛紛倒戈,唯有四皇子親舅自知絕無活路,用隨身的佩劍,把自己的喉嚨捅了個對穿。


    他的血蔓延在廣場上,為這片冰天雪地帶來了一抹刺目的豔麗。


    “早這樣不就好了。”


    楚允一移開了踏住大統領腦袋的腳,就有宮人上前拿絹布擦拭他的鞋底。


    “回去整兵備馬吧,”他揚了一下眉,“四日之後,本王揮兵南下,可別讓我發現,少了你們中的誰。”


    楚允目的達到,本就是過來表個態的文家四兄弟片刻都不願多逗留,隻見那老三鐵傘一撐,狂風驟起,很快便沒了身影。


    目送那四人原去,楚允在宮人的簇擁下回到皇庭,甫一踏進門,就見兩道身影等在了路前。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柳千易就是有本事把恭維話說的也像是在嬉鬧。


    “解決了那群腦子缺根筋的家夥,陛下劍指東南,複國大業指日可待呀。”


    “你要是多加點真心,我聽了會更高興,”揮手讓內侍退下,每次見到他這德行,楚允後槽牙都有點癢,“我聽說金鼇島可是把你那徒弟給扣了,你就半點不心疼?”


    “本來就是送去當人質的,人家收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柳千易懶洋洋的閉上雙眼,“反正死不了。”


    “你倒是心大。”楚允語氣奇異。


    柳千易聞言睜開了一隻眼,“我聽說了,那邊要帶我那傻徒弟隨軍,估計是發現他沒啥用處了。”


    如果是重要的人質,他們當然會好好關起來當底牌用,如今要拉著他那菜的要命的傻徒弟上戰場,顯然是不打算把他留在最後。


    想到這兒,他語氣裏也帶上了幾分埋冤,“陛下你也是,哪怕做做樣子呢,找個人去找找他,給金鼇島一種他很重要的錯覺嘛。”


    楚允聞言一噎,“我哪有那麽多閑工夫,自己的徒弟自己管!”


    “唉,好麻煩。”柳千易歎了口氣。


    “柳道友何出此言呢?”站在一旁聽他們寒暄的宗玄開了口,他還用著那副拚湊而成的身軀,看起來像是一具極為逼真的人偶,“我聽聞令徒出身大晉,父親在朝中有著一官半職,是嗎?”


    “沒錯,”柳千易瞥了他一言,“李宴他爹是大晉校尉,駐守一府,不過李家向來是晉帝的死忠,還有一個嫡係進了五龍山,你要是想拿他威脅他爹,有些難啊。”


    “此言差矣啊,柳道友。”宗玄微微一笑,“親情和忠心如何取舍,這等戲碼真是百看不厭。”


    “幾千年來,我見過嘴上喊著忠君愛國,卻為了舐犢之情把君、國都賣了個透的,也見過為了忠義,送親生孩子去死的,還有在兩邊搖擺不定,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的。”


    “不知道你們口中的李校尉看到自己的親兒子落入敵方之手,豪情壯誌還能留下幾分?”


    他滿懷惡意的笑了,“況且,那位晉帝陛下,有沒有命從床上爬起來,還未可知,不是嗎?”


    “關於這事,你們倒是做的漂亮,”楚允臉上也透出了點笑意,“但僅僅是一城一池的麻煩還不夠,希望公子能給本王一個驚喜。”


    “哈哈哈,那是當然了!”宗玄大笑,“這是一場無解之局,我等必然不會讓陛下失望。我保您殺入大晉的時候,找不到一合之敵!”


    “說到這個,”楚允看向他,“如今戰事將起,折葉國師不來親眼瞧瞧嗎?”


    “陛下不必多做試探,”宗玄笑彎了眼,“主上還有大事要忙,短時間內沒空照看咱們。”


    “蠱毒一事一定會爛在我的肚子裏,不會讓你那群風光霽月的好盟友知曉的。”


    上清與玉清有世仇是不錯,然而九幽天魔是人間公敵,捅出去的風險太大,不得不防。


    更別說,他們如今在做的事一旦暴露,恐怕會落得四麵楚歌之境。


    先前柳千易特意在流仙盟四人麵前露麵,也是為了用自身魔氣遮掩宗玄出手的痕跡。


    畢竟他入魔這事天下皆知,不是嗎?


    如今知曉這個秘密的除了折葉與在場三人,就隻有——


    “若不是國師計策高明,我們也拿不到封神榜,自然不會懷疑他的,公子多想了,”見楚允麵色發黑,柳千易自然攬過了話頭,“我倒是有些擔心淩師妹,那丫頭向來能逢凶化吉,萬一真的讓她從九幽爬出來了呢?”


    “你也說了,那是萬一,”宗玄抬手捋過一綹鬢發,在手指上纏了幾圈,“那日她並未見到柳道友,不是嗎?主上與大小姐恩怨頗深,她未必能想到更深一層,況且,落霞穀那事後,全天下不都以為陛下與我家大人勢不兩立嗎?”


    “再說了,若是大小姐真能衝出九幽,我倒是打從心底佩服她。”


    “畢竟主上這次,可是滿心想讓她死呢。”


    走出田氏茶館的大門,淩玥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絲疲憊。


    說服那條胖頭魚花了她不少功夫,嘴皮子都險些磨破了,為了抵消他的懷疑,要把淪為階下囚的老顧頭抵押了出去。


    為了盡早把消息遞出九幽,翠花自告奮勇去當了信使,因此,如今就剩下了這對跟陌生人沒什麽差別的堂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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