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三言兩語便定下了考雲臻生不如死的未來,把快樂建立在了他的痛苦之上。


    “好了。”陸菡萏斂起笑容,“咱們該走了,掌教師姐要等急了。”


    “是啊……”師千凡最後望了牢房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話雖如此,他抬步的速度卻宛若蝸牛賽跑。


    “別磨蹭了,”看透了他的心思,陸菡萏抬手去抓師兄的後領,“我保證,到了那邊,咱們肯定不會是最失意的那個。”


    “說不定你還能看到玉柄師兄嚎啕大哭呢。”


    “嗚嗚嗚……”


    玉泉山宗祠外,眾弟子圍在一處,對著不時傳出啜泣聲的宗祠竊竊私語。


    “師父都進去大半天了。”龐太真跟段情咬耳朵,“不會哭暈過去吧?”


    他剛說完,宗祠內就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哭嗝。


    “你懂什麽,”段情斜了師弟一眼,“師父他老人家剛跟師祖、師伯、師叔他們團聚沒幾天,如今又要分開,肯定有很多體己話要說,咱們老實等著就是了。”


    “那也不能哭成這樣啊,”龐太真嘟嘟囔囔,“我感覺他都快打鳴了。”


    “砰!”


    段情砸了這倒黴師弟腦袋一拳,把小胖子疼的撅起嘴巴,雙眼淚汪汪的瞅著他。


    忽略良心的刺痛,段情把目光投向了方笙。


    自打從行醫回來,方笙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有時候還會恍惚的望著南方發呆,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段情隱隱察覺到了些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他略感苦悶的時候,宗祠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推開,把自己哭出酒糟鼻的玉柄真人出現在門口。


    “還愣著做什麽!”他用公雞打鳴般的聲音喊道,“還不趕緊給我搬!”


    “哎?”眾弟子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又忙不迭地點頭,“好好好!這就來!”


    得了師父的首肯,他們魚貫的湧進宗祠,對著牌位山拜了再拜,然後一人一個,小心翼翼的將還亮著命燈的牌位取了下來,抱在了懷裏。


    “都給我打起精神!”玉柄真人用哭腔吼道,“弄壞了牌位裏的師祖,我就要你們好看!”


    弟子們自然沒有不應的,紛紛點頭稱是,然後排成一隊,穩穩當當的往外走。


    看著供案上的牌位一個個減少,玉柄真人鼻頭一酸,又有了淚灑當場的趨勢。


    段情一看不好,趕忙湊上前,好言好語地勸道:“師父,您別傷心,三師妹都說了,等到把人送上天庭,牌位還是給還回來的。”


    “這是牌位的問題嗎?!”玉柄真人瞪了他一眼。


    老君顯聖之後,波旬留下的妖蓮全部化為了灰燼,被囚禁控製的眾仙真靈也得到了解脫,然而他們到底被天魔影響太久,就算回到神位也處處力不從心,是以,同樣在封神榜上,而且實力還看得過去的玉泉山眾人就被想了起來。


    然而他們在九幽待了太久,又是殘魂之身,不好在青天白日下現身,隻得藏到牌位之中,由門人弟子送往天庭。


    “師祖他們是這是要去天庭當神仙了,”段情再勸,“這回咱們真是上麵有人了,還是一大幫,您在修真界還不是想橫著走就橫著走,想倒立走就倒立?”


    “誰會倒立著走啊!”玉柄真人這回真的氣的打鳴了,“為師用占著點便宜嗎?為師可是天帝之女的師父!”


    “是是是,不光如此,您還收過清源妙道真君呢,雖然一天也沒教過。”段情哄他,“但重要的就是這個氣勢,咱走路都帶風,您說對不對?”


    “我!我讓玉泉山真有了楊戩!”玉柄真人一邊哭一邊氣勢洶洶的喊道,“我光耀門楣!”


    “對對對,您最棒了。”段情一見有戲,趕緊再接再厲。


    “我……我我我……”誰知玉柄真人“我”了半天,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舍不得啊!”


    “師父啊,”段情很崩潰,“再哭金丹就要碎了啊!”


    “為師不管!”玉柄真人躺在地上撒潑,“我為天庭出過力!我為人間撒過血!我要見老三!我要見老三!”


    “淩玥去雲湖了。”回答他的是一名同樣趴在地上的陰柔青年,不過這貨是在曬太陽,“需要我載你去嗎?”


    “哪裏能勞煩燭龍大人!”玉柄真人一把擦幹眼淚,正襟危坐,還不忘對段情擺擺手,“愣著作甚!幹活去!別妨礙燭龍大人曬太陽!”


    段情:“……我就不該管你。”


    就在玉泉山上鬧的不可開交時,淩玥已經打著“回鄉祭祖”的名號來到了湖心島上。


    與上次來時的嚴防死守不同,雲湖侯淩仲文親自出門迎她,在得知淩玥的來意後,更是直接做主開了祖地。


    淩家祖地還是原來的模樣。


    走在寒氣四溢的凍土上,少女穿過一根根冰柱,在路過淩星渡的屍體時還特意停下觀賞了一下他的死狀,然後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家夥死這麽慘,真是糟蹋了他的臉。


    淩伯海的墳地很顯眼,因為把冰柱裏封的是抱著骨灰盒的梨夕夫人。


    梨夕夫人為了凝聚夫君被天雷劈散的三魂七魄,自願以身為棺,被封入玄冰之中。唯有淩伯海魂魄再次完整之時,她才能從這痛苦的折磨中解脫。


    然而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早已成了折葉的盤中餐,折葉不死,魂魄不歸,而更可怕的是,淩伯海本身就是玉皇大帝的殘魂。


    這是一個注定會持續到天長地久的承諾,也是永無止境痛苦的開端。


    好在,現在一切終於結束了。


    “老頭子重入輪回了,”淩玥抱膝坐在娘親身邊,小聲念叨著,“玉帝的屍身被波旬壓榨了數百年,早就不能用了。其實玉帝長得沒有他好看,你見了肯定不會喜歡,現在這樣剛剛好。”


    “等他走過了奈何橋,飲了孟婆湯,娘您應該就能感受到了。”


    說著,她偏過頭去瞧冰中的女人。


    梨夕夫人一動不動,仿若早已寂滅在了其中。


    “他們告訴我,波旬隻是被六丁神火送滅了,其實並沒有死透,遲早有一天,他會借著人心重生。”少女把頭靠在了冰柱上,“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保不準等他重生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舞法天女呢。”


    到時候不過是一個領舞大娘,最多跟隔壁要練太極拳的大爺來一場生死賭鬥,說不定還會邀請她當裁判呢。


    “仙家那群家夥,離了玉帝啥也幹不了。他們控製不了天庭,就想要我去幫忙。”淩玥對著娘親輕聲細語,與每一個離家遠遊的兒女一樣,把自己的近況細細道來,“我本來不想答應,可師父也說要重建昆侖,而昆侖與天庭相連,放任不管的話,誰知道又會出什麽幺蛾子?”


    “前些日子,四大金剛在南天門立了塊牌子,寫著波旬與狗不得入內,把哮天犬硬生生給氣的咬人,後來他們有改成了波旬與豬不得入內,也不知道這事是怎麽傳到九幽的,伽羅耶竟然寫了好長一封信來罵我,光是把這封信帶出九幽,就起碼過了好幾道人手,簡直比皇帝的八百裏加急都興師動眾。”


    “出了這檔子事以後,流仙盟那群家夥也跟著不停叨叨,什麽父終子及,人倫大理,說的比自家宗門的事都上心,聽的我耳朵都要生繭子啦。”


    “也是,他們好不容易逮著一根救命稻草,這時候會撒手才怪呢。”


    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才緩緩說道。


    “或許娘親你會罵我傻,但我覺得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得到一件東西,也會失去另一件,逍遙一世和君臨萬代隻可擇其一的話,還是要選自己更適合的那個才行。”


    “嗒。”


    一滴水珠落到地上,留下了一個渾圓的濕點。


    淩玥站起身,看向逐漸融化的冰柱。


    祖地依舊寒氣彌漫,然而眼前的堅冰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融化,宛若盛夏時盛在盤子中的冰酪,一邊散發著白色的寒煙,一邊化成春水,深入了底座。


    少女退後一步,透明的冰塊從頂部折斷,直直的掉到凍土上,碎成了千萬冰淩。


    然後,她向著暴露在空氣中的人,伸出了手。


    時隔十三年,淩玥再一次碰觸到了娘親。


    她還是如記憶裏那般美麗,隻不過那鮮麗的容顏在少女的手掌下飛速萎縮,最終變成了一抔黃沙。


    支撐梨夕夫人的那一口氣在心願達成後就散了。


    “……下一輩子,”淩玥閉上了眼睛,“就繞著我爹走吧,有些苦啊,吃一輩子就夠了。”


    還是讓那些苦難與意難平,都隨著孟婆湯煙消雲散的好。


    少女矗立在消融的冰墳前,直到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自己的身後。


    “老姐……”猶猶豫豫的男聲傳了過來,“老爹說時間快到了,叫我來喊你……”


    淩玥扭過頭,對上了一張殘留著青澀的少年臉龐。


    許久不見的堂弟淩湛正局促的站在距離她不足五步的地方,雙手背在身後,門牙咬著下唇,顯得異常別扭。


    要說修真界最不適應如今狀況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在一切戰端剛啟時,淩湛就被關在太子別院潛修,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被放了出來。因此,少年怎麽也理解不了,為何自己隻是閉個關,世間就變得與當初大不相同了?


    “湛兒,你要聽好,”淩仲文的叮囑在他腦中回蕩,“無論你之前與淩玥如何交好,從今日起,便當作沒了這個姐姐吧。”


    事到如今,為什麽又突然說這話?


    淩湛下意識的想要反駁,然而看著父親疲憊的麵容,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少年的直覺告訴他,這一回跟以前不一樣,那時候淩仲文麵上禁止他與淩玥來往,私下裏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是有些縱容的。


    然而,這一次,男人在說這段話時,臉上是不容忽視的嚴肅與認真。


    “我會把你送回太華山,讓你的師父對你嚴加管教。”淩仲文繼續道,“不到學有所成的那日,絕不可下山。”


    “即便是在太華山上,若是有人問起,你也要咬死淩玥在十二年前就被逐出宗族,與我雲湖侯府毫無瓜葛,知道嗎?”


    淩湛被父親的嚴詞厲色所震懾,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見狀,淩仲文緩和了臉色,“我淩家,是當一個攀龍附鳳的軟骨頭,還是成為山嶽矗立在這天地之間,就隻能看你了啊。”


    回憶截然而止,淩湛看著有些陌生的堂姐,聲音裏帶著哭腔,“我不懂啊,老姐。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呢?”


    “當然是因為你老姐我已經是響當當的大人物了,而你變成了我的窮親戚。”淩玥爽快的答道。


    “哎?”這個答案太過出乎意料,令淩湛當場傻眼了。


    “你還有的學呢,小鬼。”少女伸出手指一點他的額頭,“不過,你回太華山後,要是見到韓焉那個家夥,見一次打一次,知道嗎?倘若失手打死了,就算我的!”


    說完,她直接越過堂弟,向著祖地出口走去。


    捂著被戳痛的腦門,淩湛似懂非懂的目送著堂姐離去,久久的回不過神來。


    走出侯府的大門,淩玥搖搖瞥見一道身影正蹲在湖畔,對著雲湖上密集的蓮花虎視眈眈,也分不清到底是想把它們一網打盡,還是想幹脆脫衣下水,加入它們。


    “你瞅啥呢……”她虛著眼問。


    被問者顯然嚇了一跳,一蹦三尺高。


    “沒、沒瞅啥!”李溪客結結巴巴的答道,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弱氣,又立馬鼓起氣勢瞪他,“太慢啦!我都以為你臨陣脫逃了!”


    “……這就是你蹲在我老家門口的原因?”淩玥懷疑的看著他,“不是因為這裏有全神州最大的真正荷花群?”


    “別、別血口噴人!”李溪客臉上閃過一絲心虛,但仍十分嘴硬,“我雖然是蓮花化身,但魂魄還是人啊!”


    “況且,我來這邊完全是為了接你去昆侖好嗎!”他強道,“不然的話,你是打算自己走過去嗎?你當我們闡教不要麵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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