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富貴眉頭一掀,“官家自有官家的手段,不能小視。”


    “是啊,若是以前,自然要怕,畢竟民鬥不過官,但父親你可知為何這次我會答應進學來邯煬?按照我從前的性格,可不會走這條路。”


    趙富貴:“不是因為你孝順,不忍我難過嗎?”


    不,並不是。


    趙錦瑟撫了下袖擺,輕哼:“若是這樣想會開心,父親就這樣想吧,不過真實原因是那林言塵。”


    林言塵會庇護他們趙家?肯定不是這個。


    都不認識呢,也就兩三回照麵。


    趙富貴略一思索,忽然想到:“莫非跟他在我們陵城處置了石東成有關?”


    “自然有關,這天下的貪官無數,也不見其他各地巡查督查使如此嚴厲,獨獨在我們陵城跟周邊幾個沿海城池下了重令?堂堂州官也是四品,可非說下獄就下獄的,而且並不走押解回邯煬審訊判案的流程,直接問罪處理,甚至在幾日內就下達了調任詔令,父親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快了嗎?”


    ————————


    “快,是因為朝廷的政策倚重所向,陵城是南邊商業之重城,過往幾年給朝廷稅收巨大,朝廷看在眼裏,戶部記在賬上,自也會形成君王的意誌——君上看到了海運的商機,也見到了沿海商業對國政的巨大推進作用,所以從去年開始,朝廷頒布下來的三省中書令法案中就有大篇幅是為海運管製跟推進做準備的,隻是比較隱晦,因為國內格局已成,要改變,必然有一個過程,而貿然行事,會導致一些已經掌握盈利的世家權貴動手遏節,必須徐徐圖之。”


    傅東離說完這段話,便看向林言塵,“你敢說你不知道?”


    第28章 .考教


    林言塵表情凝重了些,  既想遮掩,又覺得自己遮掩不過,不經意瞟了眼旁邊漠然的秦孟川一眼,  後歎氣,“知道你在陵城的時候,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了,  的確,  君上暗令裏麵的確有叫我嚴苛審查陵城等地的州官,因這幾年利益巨大,這些州官多數貪多憊懶,  已形成勾連之勢,要在明麵上不顯朝局直接拿下對方,廢了我不少功夫,但陵城的石東成是多虧了你跟那趙姑娘,所以我才多關注她一些,不過你是因此覺得我會庇護趙家父女?”


    他倒真還沒想過這個,  跟那位姑娘並不熟。


    “除非是你要求。”林言塵故意補充說道。


    傅東離轉了下溫熱的茶杯,  清冷深瞳微微斂光,  “憑你這三品小官,  縱然在職邢獄,  卻人脈不通,  未必有那趙沿路數廣,  靠你?你想得太多了。”


    林言塵吃癟,  一時悻悻,  秦孟川卻轉頭問:“仿若你這話裏意思是另有他人相助那趙家父女?左不會是你吧?抑或我出手?”


    頓了下,他沉聲說:“如今我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趙家父女本不重要,聽著也就當趣事,但若是能讓他這位清冷涼薄的舊友破例關注,出手也無妨。


    “剛剛林大人已經說過那兩父女不是省油的燈,商賈那一套麽,手段其次,燒香請神也是一種路數。”


    燒香請神?


    在座兩人都不是蠢人,立馬反應了過來,尤是在朝的林言塵,“這...燒的是錢,請的大神莫非是君上?”


    秦孟川皺眉,不太認同:“父王不會為一商賈,除非...”


    ——————


    “除非君上接下來馬上要推出新的國政,涉及沿海商業,朝廷人才輩出,但各有所長,若是君上推行國政,朝廷裏誰不想插手這一大塊肥肉,單單戶部肥缺就足夠讓正處於黨爭的幾位皇子爭先出手,但明麵上誰也不敢露出爪牙,最好的手段就是籠絡本就在其中的商賈富豪,奪他們為己用。不論人還是物,能為人爭奪就是價值所在,父親你覺得你有被他們拉攏的價值嗎?”


    當然有,其實早些年前就有一些官員想拉攏他當朝廷某些大人物的錢袋子,可趙富貴哪裏不知道這些大人物背後都站著皇子。涉及皇子,難免牽扯黨爭,稍微不查就會被牽連株連九族。


    他做生意膽大,可在這方麵委實膽小,所以推脫了不少,以至於得罪了一些官員,否則之前救趙錦瑟也不必奔走那麽辛苦。


    多是那些人在背後故意刁難他。


    不過這事他沒說,不想自己女兒早已看得通透。


    “既是皇子們都得拉攏你,區區三品典正,還是走下坡路的趙家趙沿又算個什麽東西呢,如今我們把他敢覬覦我們趙家財富的事兒給搞大了,這邯煬城的大人物們誰會不知?往小了說,把趙家幾十年撐著的門楣給毀了,也算讓他們肉疼。往大了說,跟皇子們搶肥肉就是找死,再往大了說,趙家急於對我們出手,是因為早早得到了君上推行國政的內容消息嗎?若是如此,趙家又是個什麽消息源頭?是否也站了皇子的陣營,率先得了消息出手。若是如此,他們必然會查,查來查去,查不出來,那就更可怕了,畢竟隱藏如此深。”


    趙錦瑟理了下袖子,淡淡吐出一句:“對於這些權貴們而言,捉摸不定的東西是最危險的,提前扼殺才是最安心的。”


    趙富貴終於懂了,一時心中攝然,“瑟瑟,這些你哪裏學來的?”


    這路數太深了啊!


    “阿?書裏說的啊,你當我這些天看的書都是假的麽。”


    趙錦瑟其實從前不太在意這種事兒,因為覺得太沒勁兒了,官場麽,太凶險,她一介女流摻和什麽,可這些年因為家裏生意場涉及朝野的一些齷蹉,她隱約覺得將來總要麵對的。


    你看,國政這不快出來了麽,到時候牛鬼蛇神全來了。


    屆時如果還是懵懂無知,可會死得極慘的。


    “至少咱們陵城趙家一畝三分地得守住了,省得外麵那些人說我一個女兒就是無用,不必男兒能擔家業。”


    趙錦瑟輕描淡寫,趙富貴卻深知這不是幾本書的事兒。


    天下飽讀詩書的學問家跟名流那麽多,又有幾個能這麽敏感把握朝政局勢的,這路子還一套一套的,活生生把趙家給作死了,隻能說他這女兒吧~~


    心太黑!


    “心黑好啊,心黑臉白夠陰險才不會被人欺負。”趙富貴忽然十分喜滋滋。


    趙錦瑟:“???啥子玩意?”


    你才黑!你全家都黑!


    ————————


    “本來若是沒有黨爭,商賈之事不會讓君上過多在意,但若是涉及黨爭,君上為了一刀切斷這種苗頭,就絕不會讓朝中無關官員涉及半點沿海國政事務,所以趙家就是要被殺的那隻雞。”


    其餘皇子是猴子嗎?按你這麽說。


    同為皇子的秦孟川一時失笑,但也說:“這樣說來,那趙沿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傅東離似乎覺得這隻是稀鬆平常的事兒,因此對趙家的未來並不太在意,顧自喝茶。


    “死人未必,但前途基本要被扼殺。但那趙沿本身底子也不幹淨,你瞧他給趙姑娘安排的那破事兒~那小子我去看過了,兩下沒熬住就招認了,說是趙家裏麵有人讓他去玷汙一姑娘,事成後推脫是那姑娘不檢點勾引他,他沒能把持住就行,到時那姑娘不僅得嫁給他,還有巨大的嫁妝,讓他後半生都不必發愁。”


    林言塵嗤之以鼻,卻留意到傅東離神色沒有任何異樣。


    閑談淺淡,等兩人都離開後,傅東離起身收拾了下茶座,過後院的時候,輕輕歎氣:“女兒家的前途無關緊要,兒子的才夠讓人心疼吧。”


    無人回答,如此寂寥。


    ——————


    趙家風雨飄搖,烈火烹油也沒放在趙錦瑟心上,因自有那些權貴者們料理一切,她一個小女子就是來進學的。


    這進學得報名啊,錢,她是不缺的,上下頗有技巧性的強勢打點後,縱是文風才學獨秀於大蜀的第一學院——青衣院,她也順順利利到了院長李瞻的跟前。


    李瞻年過古稀,發白卻體態康健,隻是為人頗有些嚴肅,輪到趙錦瑟被他考教的時候,他對趙錦瑟過人姿容沒有片刻留神,好像看到的就是一柸沙土。


    考教內容很多,寬泛,刁鑽,容易的有,極難的也有,往往讓人反應不過來,縱是趙錦瑟也著了好幾次道,漸漸得額頭就出了冷汗,等終於結束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


    “額,好了?”


    “怎的,你還想再考?”


    “不不不,已足矣,多謝學師考教。”趙錦瑟早已打探到眼前大儒不喜歡別人叫他院長,因此作揖後禮儀到位,不求好感,但求無錯。


    “你願意,我也沒時間。”李瞻睨了她一眼。


    您是大儒,你怎麽說都行啊,我都可以的,不生氣。


    趙錦瑟心中腹誹,臉上受教,“學師說得對,那學生回去等消息?”


    “回去做什麽?還得派人去通知麽,太麻煩。”


    “那,您現在說?”


    李瞻一板一眼的,也沒拿喬,直接說道:“臨時抱的大佛腳可還舒坦?不會硌得慌?”


    額額額?


    趙錦瑟差點被膈應死,一時尷尬,“學生不知道學師說什麽...”


    “挑的全是如今考學重點,背的全是疑點要素,針對得太明顯,但隻記形而不悟神,不倫不類!”


    這批判算是相當厲害了。


    趙錦瑟哪裏知道這青衣院的門這麽難進,要知道她素來自詡聰穎,尤其在讀書方麵無往不利,幼年時巧合見過那些個表哥為了一本書死記硬背欲生欲死,她拿過來才翻翻小半刻就全記住了,那時起她便覺得這些個表哥蠢笨如豬,她是一個也不愛跟著玩的。


    哪裏想這自得的小聰明今天全砸大鐵石上了。


    怎麽辦呢?據理力爭?還是羞慚遁走?


    趙錦瑟心中一過思慮,便是立馬擺正了姿態,不卑不亢說:“學師說的是,是學生讀得粗淺了,不過學生半道出家,前些時日才開始學習這些學問,學問一道,深不見底,學生也隻能先從死記硬背開始,日後慢慢磨礪觀悟,也求有明師指導教引,才不會誤入歧途。”


    李瞻木著臉,“你這是暗示我收你為徒?”


    我隻是一個小女子,大儒您能不能不要這麽直接,咱走點路數行麽!


    趙錦瑟心中憋屈,隻能繼續大方自然說:“學生才學淺薄,天分粗鄙,哪裏敢有這樣的要求,當然,若是學師您自己要收學生,學生也是不會拒絕的。”


    這話說的...


    李瞻愣了下,後反應過來,上下打量她,“這麽多年,倒是第二次見到你這樣不要臉的。”


    趙錦瑟:“???”


    她剛剛這是被罵了?


    士可殺不可辱哦,不收就不收,姑奶奶走還不行麽!


    趙錦瑟心中憤慨,但表麵上略謙虛:“不敢當,不過第一個是?”


    “一個更聰明絕頂的,男的,而你是女的,正正好湊一起。”


    這是哪裏來的邏輯,怎就湊一對了!


    趙錦瑟覺得這李瞻果然如外麵說的脾氣古怪,說是大儒,但有時候十分不講禮數,時常把人懟得雲裏霧裏的。


    不過這什麽一對我是不認的。


    算了,還是換個學院吧。


    趙錦瑟正要退下。


    “行了你走吧,明日來上學。”


    “....”


    “還看什麽?對了,把架子上那五本書捧回去吧,好好看。”


    “...”


    趙錦瑟艱難抱著五本書出去了,她一走,李瞻就往內門嗤了一句:“還不出來?”


    傅東離走出來了,些微歎氣:“老師還是一如既往充滿童心,喜歡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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