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瞧著沈棠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裏就帶了幾分打趣:“瞧瞧念兒,自己還是個孩子倒是把你當孩子看待了。”


    沈棠自然而然的接過李昭遞過來的湯碗,頗有幾分自傲道:“我養出來的孩子,自然是懂事的。”


    幾人又打趣了幾句,沈棠便借口說想吃混沌將容念支開了。


    屋子裏隻剩下沈棠與李昭二人,兩人的麵上都斂了笑意。


    “一切都準備好了,隻等二月十六,嘉和便能替容駙馬爺報仇了。”


    沈棠輕笑:“也要提前恭喜三哥哥榮登大寶。”


    這十一年,李昭陪在沈棠身邊,用這三哥哥的身份幾乎將她這些年缺失的親情全都補給了她,李昭於她,已是生命裏不可或缺的親人。


    也是這個世上,她唯一的哥哥。


    那兩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公主,這些年也都相繼過世了。


    “二月十六可要我陪你去如意橋?”


    容莀死後,沈棠就下令不許再辦花朝節,而長安城的百姓竟無人反對,甚至還做了天燈,隻為在這日祭奠泉下人。


    這良緣佳節也就硬生生變成了祭祀。


    “不必,李葳手段非常人所及,三哥哥還是小心為上。”


    他們早已籌劃周全,隻等二月十六動手取李葳性命,就如十一年前李葳在龍華殿布下天羅地網誘李簡上鉤一樣。


    至於為何是二月十六。


    因為這日是阿莀的生日,也是他們相遇的日子。


    還是阿莀的祭日。


    李昭點頭沒再堅持,隻道:“沈蔚如今是城門守將,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必須先將他控製住。”


    “還要勞煩嘉和去禦書房取得玉璽。”


    沈棠輕輕嗯了聲算是應下,沈蔚是李葳的嫡親大哥,也是李葳最信任的人,沒有李葳的詔書,沈蔚不可能會擅自進宮。


    想到沈蔚,沈棠的眸色又暗了幾分,那些年沈蔚是沈府裏唯一一個待她如家人的人,後來與沈府逐漸疏遠,沈蔚竟也一直未來見過她,她了解沈蔚的性子,怕是已經知道了真相。


    以他的性子,多半是覺得對不起她,沒臉再見她。


    就連李葳都對她很是縱容,這其中,也難免是有幾分愧疚。


    思緒越飄越遠,眼皮也逐漸發沉,沉睡前沈棠好像聽到自己說了句:“別傷他性命。”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李昭轉頭瞧著那張沉睡的容顏,眼裏終於有了別樣的神色。


    過了許久,他才歎了口氣,將沈棠攔腰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榻上,這動作熟稔的好像做了無數次。


    李昭離開時,沈棠眼睛微微睜了睜,隻模糊的瞧見那道背影,還有耳邊若有若無的三個字:“對不起。”


    沈棠半夢半醒間隻當是做了夢,而後又沉沉睡去。


    容念小心翼翼護著回府的混沌,最終也沒能吃上。


    —


    清冷的宮殿似有一股微風襲來。


    沈棠打了個寒顫收回思緒,她垂眸一笑,她都不明白,她為何要坐在這裏同李昭回憶往昔。


    這一切,都結束了。


    她最終也沒能為阿莀報完仇。


    從在宣化殿聽到真相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不是李昭的對手。


    他費盡心思謀劃了這麽多年,每一步都將她計算在裏頭,這等籌謀與心思,她就算再活幾個十一年,也鬥不過他。


    隻是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就為了這個皇位嗎?


    她覺得並不像。


    這麽些年,她對他多少有些了解,他不像是喜歡這個位置的人。


    不過,她又何曾真正了解過他。


    “我同你講個故事吧。”李昭輕輕的道。


    第23章


    “我同你講個故事吧。”李昭輕輕的道。


    他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沈棠的身上。


    沈棠沒動,帶著體溫的披風,對此時的她來說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心涼了,一件披風怎麽捂得熱。


    “願聞其詳。”即使麵上平靜,可心裏卻是不甘的,這些年,他便是用他那股與生俱來的溫柔讓她沉溺,利用她步步為營籌謀至今,可這其中當真沒有半分親情嗎?


    她很想知道這位三哥哥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的心又為何這麽狠辣去利用善良的阿莀。


    “在長安千裏之外,有一處隱蔽的山穀,那裏生活著一群族人,他們世代行醫以拯救蒼生為己任。”


    沈棠一怔,心裏冒出一個念頭,隱蔽的山村,世代行醫,莫非是百年宋氏?


    “他們的族長名喚宋梨,新婚妻子是他的青梅竹馬,乃世間少有的美人,在他們成婚第二日,穀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男子身受重傷命在旦夕,穀裏的人本就以行醫救人為己任,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族長親自將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卻怎麽也沒想到,他救下的是一頭惡狼,那男子看中了族長的新婚妻子,強占未果便讓人屠了村。”


    “因著族長大婚乃族裏最為隆重的盛時,穀裏外出遊曆行人之人盡數趕回,且俱都在穀中停留了十日,所以屠村那天除了族長夫人,其餘族人一個不剩。


    沈棠僵著身體,心裏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她了解李昭,這人一向話少且不喜長篇大論,他的嘴裏不會說些無關緊要之事。


    “男子將族長夫人帶走後強行占有了她,並派人日夜守著,還威脅她若敢尋死,宋梨與族中所有人都不能保得全屍。”


    “所有人都因她而死,她又怎能讓他們再死無全屍,她生不如死的撐著,隻待尋著機會親手殺了他為自己的丈夫與族人報仇雪恨。”


    “可老天又與她開了一個玩笑,不過一月,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前後兩次同房相隔不過三日,即使她會醫術,也沒辦法分辨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於是她就抱著那這點兒希望將孩子生了下來。”


    “她那時候想著,如果這個孩子是自己丈夫的,她拚死也要護住丈夫唯一的血脈,若不是,她親手殺了便是。”


    沈棠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這個孩子是誰的?”


    李昭伸手附在她冰涼的手背上,似是安撫:“宋氏世代研習醫術,以身試藥更是常事,長久以往宋氏後人的血液裏都會有一種淺微的異香,且時代遺傳,而這是外人絕不會知曉的。”


    “族長夫人將孩子生下後,驚喜的發現了孩子血液裏的異香,至此她苟延殘喘的活著,隻為將丈夫這唯一的血脈養大成人。”


    沈棠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她竟沉浸在了這個無比淒涼的故事裏。


    “因著她對這男子心存怨恨,常年以冰冷相對,久而久之男子便失去了耐心,對她不聞不問,男子的妻妾眾多,早已看她猶如眼中釘,瞧著那男子對她失了興趣,自然就不會再手軟。”


    “在這個孩子十歲那年,族長夫人被那男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尋了個私通的理由灌了毒藥,她在臨死前,將這一切告訴了這個孩子。”


    “那男子非常清楚她絕不可能私通,但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她背上了這個罪名,死後也隻在城外得了一個小土堆。”


    沈棠此刻渾身冰涼,好像有什麽就要破土而出,她下意識覺得李昭接下來的話絕對不會是她想聽到的。


    李昭頓了頓轉頭盯著沈棠,一字一句的道:“族長夫人,姓原。”


    沈棠雙目睜大,心裏猶如被重重一擊,整個人緊緊僵持著,如果她沒有記錯,晏輕曾對她說過,李昭的生母姓原,且是在李昭十歲時過世的。


    而李昭接下來的一字一句讓沈棠徹底掉入冰窖。


    “母親臨死前告訴我,我本姓宋,取名為昭,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為父親為族人沉冤昭雪,報此血海深仇。”


    沈棠雙唇忍不住打顫:“不,不可能。”


    若他就是那個孩子,他的母親是原妃,那麽殺他族人的就是先帝,毒死他母親的就是先後。


    李昭沒說話,從懷裏掏了把匕首,麵色極為平靜的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刀,鮮血順著白皙的肌膚緩緩溢出,他將手腕遞到沈棠麵前。


    若有若無的異香傳入沈棠鼻尖,沈棠絕望的閉上眼,李昭不會拿這種事騙她,且血液裏的異香騙不了人,即使李昭所說太過駭人聽聞,即使她再不願意相信,心裏也明白這不像是杜撰,隻是嘴裏仍無意識念了句:“不,他們不是這樣的人。”


    李昭輕笑:“棠妹妹了解他們嗎?”


    沈棠一怔,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了解嗎,她真的了解嗎?


    她雖是唐洲唯一的嫡公主,可她自小便長在沈府,三歲離開長安,養在江南十二年,直到十五歲才回了長安。


    十六歲因救駕有功被破例封為公主,可她是到蒼渝帝後薨逝,才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其實她從未與他們有過親密的接觸。


    所以,她真的了解他們的脾性嗎?


    蒼渝帝對她格外親厚幾乎有求必應,可他卻在並不知道李昭不是他親生骨肉的情況下,看著一個十歲的孩子在宮裏摸爬打滾受盡屈辱卻不管不顧。


    蒼渝皇後對她溫和有加,賞賜不斷,明裏暗裏護著她,可若真是將她放在心裏,她又怎麽舍得拿自己的親骨肉去換一個為她穩固地位的太子。


    所以,她不了解他們。


    沈棠瞧著眼前手腕上鮮紅的血跡,隱約能看見許多細微的刀印,還有那有些熟悉的異香,她突然猛然盯著李昭:“你給我送的藥…”


    李昭一愣,沒想到她會發現這事,若無其事的將手腕收回,不甚在意的道:“宋氏後人的血液對人體有一定的治愈作用。”


    沈棠微微愣神,難怪不得用了他帶來的藥後身子好的極快,可是這藥她用了十一年啊,他的身上到底要劃多少道傷痕。


    過了好一會兒,沈棠才道:“你明知李葳不是先帝血脈,為何還要費勁心思除掉他。”


    李昭:“當初聽命絞殺穀中族人的人喚作沈清池。”


    沈棠眼角劃出一滴淚,心中被絕望吞噬,若說先帝做下的這些事她還存有幾分懷疑,那麽沈清池,她信,能為了家族榮耀將自己的兒子送到宮裏,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弑君,殺了自己的親妹妹,這樣的人為討帝王歡心殺人算得了什麽。


    這樣的真相讓她措不及防,心中的恨也被盡數埋葬。


    宋氏一族傳世已久,她也略有耳聞,傳言族中人個個身負絕世醫術,然都淡泊名利常年隱居於山穀,無人知曉他們的所居地,族中之人也會偶爾入世行醫,造福百姓,在唐洲乃至整片土地上都受人敬仰與愛戴。


    可自許多年前,他們突然沒了任何行跡,好像從這世間徹底消失,原來,這便是他們銷聲匿跡的真相。


    沈棠心中猶如萬箭穿心,難過的喘不過氣。


    她的親生父親殺了他的父親搶了他的母親,下令屠了他的全族三百餘人,她的親生母親以私通之罪毒死他的母親,死後隻葬在城外的小土坡,她的養父親舅舅手裏沾了他全族上下上百條人命。


    她還有什麽臉什麽資格去恨他,去說他手段殘忍可怕。


    “他們的死,與你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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