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從肩際滑落,前襟的扣子被急急忙忙解開,她雙腳一時懸空,恍神間被緊壓在沙發上。


    眼中水汽朦朧,何犀看著尤敘直起上身,展開修長的肌腱,將身上的深色t恤丟在一邊,岩壁般健碩的輪廓隨之映襯在昏藍光幕裏。


    他擎著她的腿彎向身前拉,還垂頭注意著,避開了她膝蓋上的擦傷。


    風帆降落,天光暗淡,大洋深處波浪翻湧,遙遠的燈火星然燦亮。


    何犀後一步從浴室出來時,尤敘已經穿戴整齊,正在收拾桌上的飯盒。


    她飛撲到床上,從床頭櫃上拿了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問道:“下午真不開工啊?”


    尤敘將垃圾袋打了個結:“其實今天改了計劃,拍的是室內戲,我曠工了。”


    “你變了尤敘,你對不起這門神聖的事業。”


    “對,所以我現在要回到崗位去。”他提著袋子往門廊走。


    何犀滾到床邊,探頭看著他的背影,揶揄道:“你現在已經有汙點了知道嗎?什麽愛崗敬業人設,在你動了邪念的時候就崩塌了。”


    尤敘輕笑一聲,拉開門。


    “我晚上還來。”


    ☆、50-流澌已來下


    “但是相信我吧:


    就是那個站在峭岩上的少女,


    她比波浪、天空和風暴,還更漂亮。”


    ——《風暴》普希金


    在劇組三個月,尤敘一直沒剪頭發,留到了何犀從來沒見過的長度,還帶著點兒天然的卷,特像她小時候喜歡的日本男演員。


    尤其是他拍完夜戲,安安靜靜地卷著手臂在角落打盹時。


    淩晨天涼,他身前蓋了件劇組統一發的黑色長外套,壯胳膊被擋上,隻露出一張白淨的臉,莫名能激發何犀的保護欲,還讓她覺得他們倆的年齡差被無限拉大,這讓她很愉悅。


    於是從某一天起,盯他睡顏成了何犀的日常娛樂。


    “袁導說你從前跟女孩兒一起吃飯吃到打瞌睡,把人給氣走了,我特別不理解。”


    他聽見何犀的聲音,眼睛還閉著,嘴角舒展,呼著氣發出一點兒疲憊的低音,像在哼歌。


    “怎麽呢?”


    “多可愛啊,”畫人像似的,她的手指在他臉前麵橫橫豎豎地比劃,“嘖,太可愛了。你別動,我給你拍張照。”


    尤敘歎了口氣,衣服一把拉到頭頂,將臉蓋了個嚴實:“別,你趕緊到裏麵睡覺去。”


    “得,”她幹脆地收了手機,回頭確認周圍人都睡熟了,臉才湊到他腦袋的輪廓邊上,“反正早拍了不知道多少了。”


    隔著衣料聽見他話裏帶笑,要狠不狠:“你等著。”


    她不動聲色地把手伸進外套裏摸了一把他的腹肌,在尤敘掀開衣服反擊之前竄回了女孩睡覺的隔間。


    幾步之遙,攝影組另外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著,沒著的人也聽到了這番對話,偷摸地討論。


    “這是在一起實錘了吧?”


    “不會吧……平時白天都看起來不太熟的樣子。”


    “你敢這麽跟尤指導說話麽?”


    “那倒不敢……”


    邊上又醒了一個:“肯定在一起了啊,每回夜戲結束,等大家都睡了,美術姐姐就去尤指導邊上蹲著,什麽話都不說,就是盯著臉笑。”


    “你這麽一說還怪嚇人的……”


    “還有上回她和群演打架,不也是尤指導扛走的嗎?”


    “我當時還以為尤指導隻是想救那個群演……”


    傅一穗聽見門被輕手輕腳關上,被子裏先是一陣涼,又漸漸開始發熱,就知道是何犀進來了。


    “還不睡?”何犀輕聲道。


    傅一穗本想當沒聽見,身體卻先一步假裝翻身,時間點挨得太近,欲蓋彌彰。


    “我知道你還醒著,不然該打呼了。”


    傅一穗往左邊扯了扯被子,被子卻紋絲不動,像是被釘在了何犀那一側。


    何犀見她不回話,打了個哈欠:“在你開始打呼之前,我得趕緊睡。”


    傅一穗背對著何犀,暗自翻了個白眼:“在你把手腳翻上來之前,我才得趕緊睡。”


    何犀樂了,往她後背挪近點兒,把中間漏風的空當填上:“那才暖和嘛。”


    傅一穗往頸側掖了掖被子,用力閉緊眼睛。


    黑暗裏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半夢半醒之際,那隻胳膊擺了上來,帶點淡淡茶香,熱乎乎的,像個暖水袋。


    小時候傅一穗她媽也會這麽圈著她睡覺,特別是她做了噩夢之後。


    不過那都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兒了。


    現在她媽有另外一個女兒,年紀很小,應該也是這麽被圈在懷裏睡吧。


    翌晨,何犀醒來時周圍的幾個工作人員都出去了,她看了一眼時間,還挺早。


    她蹲在牆角從行李箱裏翻出牙具,塞進嘴裏,邊刷邊往外走。


    天微亮,現代化戰壕裏躺著一堆睡覺的人,像某種行為藝術。


    這種日子過多了,她偶爾還會感覺自己像個原始人。


    嘴裏含著牙膏,她掏出手機拍下照片,準備回去之後翻成畫。


    漱完口,她目視四周,沒找著尤敘,隻找到正拿著濕巾清理麵部油脂的賴楓微。


    “賴導,看見尤敘了嗎?”


    賴楓微不急不慢地把濕巾對折,又擦了擦脖子,才丟進垃圾袋裏,瞥了她一眼。


    何犀估計賴楓微這個反應表示他知道,便裹緊她的戰壕風衣,換上一個凶惡的眼神催促。


    “你看,他出去鬼混都不告訴你一聲,以後能靠譜嗎?”


    “那煩請您告訴我他的去向,以便我去捉人唄。”


    賴楓微抿了抿嘴,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垂下眼去拆包裝,淡淡道:“往海邊晨跑去了。”


    “這麽累還去晨跑?在這兒?”何犀嘴上懷疑著,腳已經開始往外走。


    來海岸拍攝的時間不長,何犀不太熟悉周圍地形,隻能憑著零碎的記憶摸路。


    於大本營外的路歧往右走,是一方蒼茫的草丘,清晨的海風又重又涼,風聲鼓蕩著耳膜,越往高處越是被風推著走。何犀吃力地蹣跚在腳踝高的黃綠草浪間,頭發在空中瘋狂飄舞。


    雲靄籠罩著遙遠的海平線,涯岸下的藍深淺浮動,浪潮翻湧向白色岩壁。


    空氣漸趨粘稠,鹹腥的細珠被風夾帶著撲在臉上,肘與腰側麵料的摩擦感都變大。


    她又走了好一陣,一路走下通往沙灘的細窄石階,遠遠看見船塢邊穩步移動的黑色人影,運動短褲下麵露出長健的小腿。


    天越發亮,被雲層蒙翳的太陽躍上蒼穹,波光匍匐在廣漠的海麵。


    任風浪狂獵,他步履毅然。


    尤敘沒戴眼鏡,在五十米開外隱約辨認出何犀的身形,摘了耳機開始減速,跑到她麵前時呼吸正好,上衣帽兜蓋著半個額頭,眼目明亮。


    他抬手把何犀飄到臉前的頭發順到後麵,問道:“怎麽找過來的?”


    “用腿和腦子。”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瓶礦泉水塞進他手裏。


    尤敘扭開水瓶喝了一大口,擰上蓋子,順勢攬上她的肩膀:“愚問賢答了。”


    何犀轉了方向,手隔著運動衣攀著他肌肉,聽見他因為肉癢而輕笑。


    二人淺吻一番,才並排往回走。


    “過兩天放假想去哪兒?”


    何犀從他下巴邊上抬眼:“你家。”


    “我家什麽時候都能去,你不想出去玩兒麽?”


    “我說的是你長大的那個家。”


    尤敘皺了皺眉,沉默了一陣才說:“我自己都不回去。”


    “所以啊。”何犀的卷發向上翻飛,發梢拂著他的側臉。


    見他神情嚴峻,何犀探問道:“你爸媽很凶嗎?”


    尤敘很確定地對她點頭。


    何犀也很確定地回道:“總得讓他們知道你栽誰手裏了吧。”


    他正猶豫著,又聽她說:“當然,你要是覺得沒必要讓他們見我,也沒關係。”


    “……好,見。”


    何犀覺得肩上的力氣加大了一分。


    濤聲喧天,蓋在說話聲上麵,他們索性不再說話。


    數日後,普拉多開進市中心一處機關小區。


    這個地方何犀認識,從前她高中德高望重的老校長就住在這兒,她還來補過課。


    “尤敘,我來過這兒,在這棟樓補了一年的課,”她隔著車窗指向邊上那棟居民樓,“暑假還經常在那個亭子裏吃冰棍。”


    他拉了手刹:“什麽時候?”


    “我高二,你應該高一。”


    尤敘似笑非笑,解開安全帶:“我家就住這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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