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景盛徹底放棄掙紮。


    秋來說得輕描淡寫,但事實上,高考包括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為艱難的時刻。


    得勢時車馬盈門,失意時門可羅雀,從錦衣玉食大小姐搖身變成父母雙亡的小可憐,各路親戚朋友大約都覺得晦氣,對她們姐妹倆避之不及。


    許秋來花了很久去習慣一文錢摳成兩半花的日子,去學習與落魄不偶、捉襟見肘的自己和平共處。


    甚至高三中旬一度曾快要失學,直到——


    有同屆學生的父母找上門,花錢要買她的保送名額。


    那數字讓人根本無法拒絕,她就要餓死了。


    在此前的十七年,家中從未給過她一點成績上的壓力,許秋來的學生生涯大多是半學半玩過來的,直到那時候,她忽然意識,自己有多麽地需要這份成績。


    並不是記憶力出眾,考試就能輕鬆撥得頭籌。許秋來是理科生,記憶能力對她做題反而沒有那麽重要。


    放棄保送之前,她的成績常年在母校超級中學排行前一百,忽上忽下,運氣好也曾跑進過前十的行列裏。拿到那筆錢之後,她才拋開所有雜念,潛心準備考試,有整整兩個多月時間,她每天隻睡三四個鍾頭,教室裏的速溶咖啡喝到聞見味兒就能吐出來。


    許秋來的性格中很有一種不服輸的執拗,別人越彈壓,她越要比任何人都爬得高,越是困難,她越要迎著風口朝前走,決不退縮,絕不妥協。


    高考她是全程發著低燒做完卷子的,從考場出來就直接去了醫院。


    即便如此,她還是考出了高中三年來最高的分數。


    ===


    下午飯之前,秋來還不懂黃毛師兄口中的放血是個什麽意思,直到她坐在歐陸中餐廳的椅子上。


    這餐廳她從前來過,一道餐前點心都是三位數起跳。這價格放在從前不算什麽,但自從家道中落後,她還是第一次進人均這麽高的地方。


    三位數買菜都夠她和秋甜吃一個禮拜了好嗎。


    她有點坐立不安,偏頭朝黃毛問道,“師兄,這邊這麽貴,好叫陸師兄付賬嗎?”


    其實她主要想問:確定陸離會當這個冤大頭?


    “陸神這會剛從賀教授那邊出來,他一個人吃飯也是吃,咱們搭夥無非多吃點兒,沒事兒,吃大戶嘛。”


    第14章


    服務生陸續開始上菜。


    但既然是蹭飯,那就得有蹭飯的覺悟,師兄們點了一大堆,不過陸離來之前,誰都沒先動筷子。


    秋來聞著味道一陣心魂蕩漾,努力把眼睛從餐盤上移開,雙手捧緊手裏的茶水杯子。


    理工技術宅一直被外界貼上不善言辭、性格被動、害怕溝通的標簽。但事實上眼前這三個技術宅裏,隻有韓延容易害羞話少一些,徐景盛開朗大方,相處起來很自在,黃毛師兄話也不算少,除掉“總是在氣氛正融洽的時候冷不丁補一句尬場”這個技能比較可怕之外。


    聊了一會兒天,秋來開始打探:“師兄你們和陸神怎麽認識的?看起來關係很好的樣子。”


    徐師兄也沒什麽顧忌的,開口就把他的身份道來,“賀教授的課你上過嗎?陸神就是他外孫。”


    外孫!


    秋來瞬間明白了,她還納悶這個人在教授麵前怎麽也一副不務正業的懶散樣,還癱沙發上打遊戲,原來人家根本就是爺孫倆。


    “平時他都住校外,這段時間是運氣好趕巧了,陸神回來寫論文,都寫倆月了,連賀教授都隻能把人拎到辦公室裏親自守著寫,哈哈哈哈……”


    徐師兄說到這就不可自拔地笑起來:“我跟你們說,我上次去給他送外賣,都晚上九點多了,教授還在辦公室盯他,你們知道他在幹嘛嗎?”


    收到幾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他心滿意足往下講——


    “光明正大坐教授對麵,在碼論文的word文檔裏玩那種g的小坦克遊戲!看來咱們陸神真的是被論文折磨到頭禿,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哈哈哈賀教授心都操碎了。”


    “喜歡這種遊戲童年應該挺乏味的吧哈哈哈哈哈。”


    許秋來上次去時候,他也在玩那種機械又無聊的單機坦克遊戲,當時還能躺在沙發上玩,應該是時間還不夠晚?


    這個人對坦克真是愛得深沉。


    圍觀別人從神壇跌落真的很有意思,三個人接著幸災樂禍討論起來。


    徐景盛:“你們說,這樣下去陸神會不會畢不了業……”


    韓延推眼鏡,“機率很大。”


    黃毛:“按他兩個月隻寫了五千字的進度,這篇應該能等拖到立冬吧。”


    ……


    他們說得興高采烈,回頭見許秋來一言不發,為把她排除在外感到很過意不去。


    徐師兄試探,“師妹,你要不說點什麽?”


    許秋來見過陸離在網吧敲代碼的手速,寫代碼這麽快,寫論文不能這麽慢吧。


    她有點疑惑:“咱們學校本科畢業論文有這麽難?”


    徐景盛疑惑轉過頭看看其他兩位,“陸神在修碩士學位,誒,這事兒沒人跟你說過嗎?我們這次去參加競賽,他是係裏特聘的帶隊老師。”


    啥?


    許秋來傻了眼,帶隊老師?這麽重要的事居然沒人通知過她。


    “可他不是和徐師兄同齡……”


    “就是因為成長軌跡和凡人不一樣,所以才叫神嘛。”黃毛撇嘴,“人家十五歲進的q大,特招生,現在在外公那讀研。別人讀研被導師使喚得團團轉,他連寫個期末論文都要外公千呼萬喚始回來,過的是什麽神仙日子……”


    字裏行間掩不住的羨慕妒忌。


    許秋來正準備開口,抬頭瞧對麵有人走來,分分鍾又把湧到嘴邊的話咽下去,輕咳兩聲。


    黃毛卻並沒有意會,繼續開心往下講:“現在好,總算也有讓他頭禿的事情出現,這段時間應該抽不出空來基地溜達,感覺日子輕鬆多啦。”


    “是嗎?”身後有人發問。


    “那當然,平時他一來基地大家過得多不開心,誰喜歡被血虐——”他脫口而出的話到一半忽然止住,緩慢而僵硬地轉回頭,然後趕緊起身恭敬給對方拉椅子,聲音猛然高亢:“但是正因為一次次被打倒,我們才一次次更勇敢地爬起來,這是多麽難得的曆練!總之,大家掌聲歡迎陸神賞臉光臨,和我們一起歡迎師妹,還請我們吃這麽貴的一頓飯!”


    掌聲劈裏啪啦驟然響起,許秋來不好搞特殊,跟著幾人輕拍兩下,誰知大家又驟然停了,搞得她那一聲握手似的鼓掌力度尤其尷尬。


    陸離的目光移過來。


    盡管秋來剛才聽了他那麽多笑話,到這時看見他,卻還是一點不敢笑,隻能抬手,比黃毛更僵硬地在空中晃兩下,“師兄好。”


    師兄好師兄好師兄好,每次見麵都是這句她就不能說點別嗎?!!


    許秋來心中拚命厭棄死了拘謹別扭的自己,她催眠般強行對大腦下達命令把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暴力delete,越想越卡機,最後腦殼都開始疼起來。


    好在陸離並沒有在意她,回頭目光落回黃毛身上。


    將包和外套交給服務員,接過對方遞上來的熱毛巾,慢條斯理低頭擦手,“看來我以後要多去基地轉轉,不敢耽誤你勇敢地爬起來快速進步。”


    他的皮膚又冷又白,是那種不見天日的顏色,睫毛垂下,黑眼圈就格外顯眼,青痕比那天在食堂見麵還要嚴重些,看來真的被論文折磨得不輕。


    聽著黃毛討饒半天,他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


    那帶著熱度的液體落肚的瞬間,陸離整個人眉眼舒展開。


    中餐廳當然沒有巧克力這種洋奶,是韓延來的路上超市順手帶的,交給服務生在奶鍋裏加熱一番才端來,現在看,果然是個頗有先見之明的主意。


    金主爸爸的口味如此親民簡單,把金主爸爸伺候好了,什麽山珍海味吃不到!


    左側黃毛適時把那道升級豪華版的蛋包飯轉到他麵前,右側的徐景盛雙手把勺子捧上。


    “陸神,都是你愛吃的。”


    “嗬。”陸離掃過一眼滿桌五顏六色的菜式,覺得這句違心的話也虧他們說得出口。


    他在辦公室裏呆了五六個小時到飯點才被老頭兒放出來,現下滿腦子都是飄來飄去的方塊字到處亂跳,暫時沒胃口,勺子搭盤沿上休息,端著玻璃杯偏頭靠椅子扶手上休息,沒點坐像,鬆垮的衛衣領口掉下來露出一段鎖骨,懶散的樣子像是身上沒長骨頭。


    秋來媽別的不管,對姐妹倆行走坐臥這方麵的規矩還挺嚴的,如果秋甜吃飯時候是這個姿勢,可能會被她揪著小耳朵坐起來。


    她收回目光,提起筷子猶豫先吃哪道菜,她還記得這一家的醋溜木須挺好吃的。


    正好酸溜木須轉到跟前,她筷尖剛剛觸到盤麵,然後就聽陸離叫她。


    “許秋來。”


    “嗯?”


    秋來下意識應出聲。然後忽然意識到這是陸離第一次喊她名字,趕緊規規矩矩收回筷子。


    “測試做得怎麽樣?”


    “挺有挑戰的……”


    他的聲音蘇癢得像是會咬人耳朵,秋來頭皮發麻,揮開一隻不知怎麽闖進這天地的小飛蟲,正準備抒發一番感想,陸離已經扭過頭去問徐景盛:“比那兩個替補強多少?”


    “匯編語言和delphi的區別。”


    這評價聽上去是非常不錯了,但記起上次食堂這兩個人在許秋來麵前的蠢樣,不排除他們因為長相濾鏡而對她的能力有誇大。陸離擰著眉想了一會兒,結合上次老頭想給出把她收入門下的邀請,才勉強算是相信了自己的隊員。


    許秋來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有替補,還不止一個。


    抬頭望向桌對麵,徐師兄傳來一個尷尬的笑容,黃毛別開眼,韓延全程就沒抬頭。


    “什麽時候能見到替補的幾位師兄呢?”秋來大方揚了揚唇角,示意自己並不介懷,隻是隨著話音落下,腳底默不作聲踩扁了剛剛那隻落定停棲半晌的飛蟲。


    “改天肯定能見到,不急,不著急,哈哈哈。”徐師兄又開始哈哈。


    恰逢陸離看過來,他的角度正對著她,許秋來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動作。


    心虛地別開眼,抬腿移到一邊,把小家夥的屍體朝桌子深處一踢,毀屍滅跡。


    陸離開始吃飯後就不再問話了,師兄們討論起今年可能新增的賽題,說得再興奮,他也隻是安靜側耳聽著,大家也可能習慣了這種模式,沒有人打擾他。


    許秋來最後也沒吃上那道醋溜木須,因為第二圈轉到她跟前的時候就空盤了。


    她隻能遺憾地舔了舔牙齒,去回想記憶中爽口彈牙的味道。


    然後她就聽到陸離的手機叮響了一聲。


    不知道收到了什麽內容的短信,陸離放下勺子,眉頭皺起來。


    “賀教授又催你吃完飯回去改論文了?”黃毛試探。


    估計猜對了,因為陸離臉上瞬間一副食欲全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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