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想著天才少年的大學生涯一定萬眾矚目眾星拱月,卻不想陸離搖頭,他坦誠道:“不太好。”


    “天才”這一光環剝奪了他本應享受的青春期體驗和娛樂權益,伴隨天賦而來的,是長輩、學校、家族的雄心和企望。


    超乎常人的智力是陸離與人相處最大的阻礙,他被放在神壇高高供起,可能會被人仰望、崇拜,或傾羨或妒忌,唯獨沒有人會以平常心待他,像普通人和普通人相處那樣打罵笑鬧。


    “沒有人會邀請我踢足球,雖然我也並不喜歡那種黏糊糊的高危運動。”他折了一根牆角生出來的狗尾巴草擺弄,漫不經心抱怨。


    陸離這句話顯得那麽無關痛癢,但他的意思許秋來頃刻間便理解了,而且感同身受。


    他們的寂寥正是因為太過與眾不同,周邊沒有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太具前瞻性的思維不被理解,難以和常人溝通,獨特的感受無法分享。


    秋來比陸離更幸運的地方在於,她的父母拒絕了學校跳級的建議,也從不強迫她做任何事,一切任憑她的喜好。沒有外在環境不斷強調她的特殊性,給了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和青春期。


    這麽一想,她大概可以理解陸離的性格為什麽會是今天這樣子了。


    秋來想了想道:“我十五歲的時候,抱怨天底下怎麽那麽多笨蛋,越發特例獨行要和他們區別開來,覺得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不配進入我的朋友圈。”


    她到現在還能把中二期那些不可一世的內心活動記得清清楚楚,這麽一看,當初如果不是季時安死皮賴臉,她整個青春期可能跟陸離一樣,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不過到了後來我才明白,超常的智力不代表一切,在現實社會裏大多數時候,世俗定義的成功是由綜合素質,社會能力和意誌來決定的。”


    秋來沒有安慰他,陸離也並不需要安慰,“雖然我沒踢過足球,但我可以邀請你明天去遊泳。”


    她從包裏翻出一小瓶防霧劑扔出去,“你上次借口泳鏡水霧太多看不清不想動,所以我買了這個,我測試過了,挺管用的,肯定能讓你遊得盡興。”


    陸離那點感懷頓時都扔到了馬裏亞納海溝裏,生無可戀望天。


    許秋來半拉半哄帶他這麽久,陸離的體測項目其實大都過了,隻有遊泳遲遲不及格,但已經足夠賀教授感激涕零,好幾次下課後表示想請秋來到家裏吃飯。


    但她做事有完美強迫症,決定送佛送到西,隻有督促他盡快通過遊泳考試,才能心安理得接受賀教授的感謝。


    噴霧扔出去之後,秋來又從包裏拿出秋甜的草莓酸酸乳,插上吸管喝一口,給電腦開機準備開工。


    “好喝嗎?”陸離從對麵灼灼盯著她問。


    她就知道。


    秋來把整個書包翻遍,從包底找出最後一瓶,給他扔過去。


    盡管這個口味讓陸離有些芥蒂,但看在秋來親自插好吸管遞過來的份上,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他們喝著一樣的草莓味,咬著吸管低頭,各自打開電腦。


    許秋來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另一端,陸離也打開了明生製藥的網站。他發現明生整個首頁已經被人劫持了,被換上了揚塵日報的報道內容。


    隔著網線,對方的訪問內容被加密了,但到了陸離這個級別,不同黑客在他眼裏就像是不同的樹葉,世界上沒有兩個人會具備完全相同的行事手法。一些特征是無法掩飾也無法加密的,比如每人習慣發送的數據包長度、發送間隔,習慣通過多少級代理……


    他很快從這些細節中察覺,現在黑掉明生網站的,和他那晚在啟辰遇見的,很大概率就是同一個人。


    除此之外,那人的諸多習慣,也總讓陸離有種若有若無、說不出的熟悉感。


    瞧著動過的網站日誌上麵的操作時間,對方應該剛離開沒多久。


    這次沒了啟辰係統的幹擾,陸離可以很容易追上去,但他天性疲懶,不喜歡當警察,好奇心一起破解了兩步,目光落到對麵專注盯著屏幕的許秋來身上之後,想了想,合上電腦便放棄了再往下追。


    他現在隻想靜靜多坐會兒,感受一下陌生的心跳,還有對麵的人對他獨一無二的吸引力。


    揚塵日報這些天的報道陸離也有關注,曝光出來的內部郵件和報價書,相信啟辰一一排查之後,早遲會察覺是外部行為。


    稍微聯係一下時間,屆時當晚的異常頭一個會懷疑到陸離身上。不過既然他親自動手善後,江哲是肯定找不出痕跡的,每天攻擊啟辰的黑客那麽多,他們能做的也僅是懷疑懷疑而已。


    雖然做了回冤大頭,但瞧著加粗放大飄紅的標題,陸離心情也並沒有很差,覺得這個人果然沒讓他失望,有點意思。


    他合起自己的電腦,起身朝秋來那邊看去,“你在寫什麽?”


    秋來這時已經清理完畢了,她盤腿把電腦搭在膝蓋上,剛剛調到兼職在做的oa係統頁麵。


    說實話,寫這種枯燥的代碼比起做高難度的賽題更讓她覺得身心俱疲,反複的修改改得她煩躁不已。正好陸離饒有興致湊過來,她幹脆把電腦推給他看,擺出陸離平日受傷那副頭暈的樣子,手肘撐著腦袋拄在膝蓋:“太多了,寫得頭疼。”


    陸離看看屏幕,又看看她,試探道:“我幫你寫幾段?”


    許秋來頭暈腦脹,本隻是想得到一些免費的建議理清思路而已,沒想到陸神這麽給力,她腦袋都瞬間清醒了!


    怎麽敢勞駕神給自己做這種低級苦力呢?


    徐師兄他們知道會罵死她的,別看那群人平時有事沒事喜歡背後議論陸離,一到關鍵時刻比誰都崇拜擁護他。


    許秋來心中幾番掙紮,終究還是懶惰占了上風,反正是陸離主動提出來的,她往側邊挪挪,給大神讓出位置,軟綿綿的書包墊在他身後,給人做靠墊。


    陸離鬆了鬆肩頸靠上去,漂亮修長宛如藝術品一般,理清上文,慢條斯理就開始敲打。


    讓許秋來依稀有種回到中學,學神屈尊降貴替同桌學渣寫作業的感覺。


    他的代碼高級又優雅,流水一般理所當然地傾瀉而出,速度並不快,但簡潔精準,叫人幾乎找不出修改的餘地。


    這就是許秋來心心念念的實力,她夢寐以求想要達到的高度,居然隻是陸離匆匆隨手寫出的來的程度而已。


    如果她能擁有這樣的速度,豈不是賺多少錢都不在話下?


    還用得著到處找活嗎?


    羨慕、嫉妒,簡直眼睛都紅了。


    第46章


    馮安妮的畫展當天上午,秋來一上完課就來到基地。


    她之前在群裏看徐師兄通知,說今天有院裏的領導要來基地視察。


    一進門,看清秋來的打扮,幾人都被震住了。


    見多了師妹平日紮馬尾,穿白t牛仔球鞋素麵朝天的樣子,她忽然間換了套正經的白色衣裙,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化淡妝披下長發,簡直可以直接上選秀節目做愛豆出道了!不知道到時要有多少宅男瘋狂投票爆燈,絕對靠臉就能站穩c位。


    徐師兄問道:“師妹今天打扮這麽漂亮,有約會嗎?”


    聽見“約會”二字,正在敲鍵盤的陸神心中一震,不動聲色豎起耳朵。


    “不是約會,不過確實有活動要參加。”秋來笑著放下書包,看了看時間,“不知道今天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領導的時間挺寶貴的,不會在我們這兒耗太久吧……”徐師兄猜測,“估計也就來轉一圈兒走個過場,應該很快就能結束的。”


    聽他這麽一說,秋來也放下心了。


    因為穿裙子不能騎車,她上午步行輾轉幾幢教學樓之間聽課,放學又走了大半個小時路從食堂過來這邊,腿快走斷了,此刻有電腦和資料在前麵遮擋,她毫無形象往自己的座椅裏一癱,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椅子一轉,忽然發現旁邊的位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人,目光和陸離對上時,秋來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啊,陸神,你什麽時候來的?”


    不是她大驚小怪,陸離研三快結束,就差畢業論文拿學位了,徐師兄他們也說,他一整個學期幾乎沒來過學校的。


    秋來之前進隊這麽久,統共也沒在學校和他照過多餘的幾回麵,早已習慣了旁邊那個形同虛設的指導教師專屬座位,然而最近見到他的頻率卻高得出奇。


    這麽一看,好像就是從科大比賽回來之後,不管在哪裏,他們總碰麵。許秋來莫名其妙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句話,說喜歡上一個人,世界就變小了,就總能在人群中一眼見到他。


    難道她也是這個原理?


    不!不可能!


    秋來思及此,第一時間瘋狂地掐滅心中苗頭。這才不是她的主觀感受,是客觀存在的現象,一定是分區賽的成績沒達到預期,讓他終於開始反省自己的放養政策了。


    就如徐師兄他們所講,陸離是一根筋直到底不會開竅的直男,她不是個例,連向夢那樣的大美女都在陸離這裏碰壁,可見他眼裏是沒有異性的。


    且不說許秋來的情況適不適合像普通女大學生一樣談戀愛,就說她要是真喜歡上一個人,也不會變成戀愛腦,她是絕對不願在相處中落下風的。就像貓科動物一樣,不管心裏多麽心癢難撓,麵上還是一派高傲。


    陸離冷淡轉回頭看向屏幕,答她,“肯定來得比你早。”


    許秋來剛剛進門熟絡地對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唯獨沒有看見他,陸離心裏本還有點堵,但是看到她像隻海瀨般癱倒在座椅裏舒服地歎氣,黑長發柔順的弧度搭在椅背上微晃,又覺得像心髒被戳中了一下。


    可愛。


    麵上還是不動聲色,但陸離內心其實已經有點撓心撓肝,忍不住想轉過頭去,再看一眼許秋來漿果色的唇彩,還有剛剛墜在她嫩白耳垂上晃動的櫻桃耳環……


    這麽想著,他又轉頭看了一眼。


    許秋來受到冷落並不意外,她已經習慣了陸神這個態度,忽然被他盯著多看一眼,當下忍不住自省,是不是她今天妝麵太濃了,讓他覺得不大順眼?


    還是這個耳墜子太大太晃了,以直男的審美無法欣賞?


    畢竟有過被擦眼線的前科,許秋來現在有種中學時候偷偷化妝被老師盯上的感覺,電腦打開坐了一會兒,她忍不住悄悄抬手把耳環取下來,口紅用紙巾擦淡了些。


    現在顯得沒那麽明顯了吧?


    那邊,師兄們聊天時,說到了最近大熱的明生疫苗。


    胖子氣道,“我年初被流浪狗咬了一口,忍著疼整整打了五針狂犬疫苗呢,前兩天看見新聞,我特地回家一趟找接種本查製藥公司,死活找不著,這些上市企業也太坑了,鬧得人心惶惶的。”


    他說到這心有餘悸:“你們說,我是不是哪天該上醫院查查抗體,感覺這幾個月飯不好覺也睡不香,口水也變多了,期中考還掛了兩科,我以前從來不掛科的,肯定就是假疫苗的副作用!”


    黃毛戳穿他,“看您體型一點沒瘦,不像是接了假疫苗的樣子,您可放寬心吧。”


    徐師兄的關注點不在這個,他饒有興趣道,“明生官網被黑那事兒你們知道嗎?我聽人說好像是ares的手筆。”


    黃毛:“官網放曝假新聞,風格是有點像,但ares好些年沒出山了吧,這怎麽肯定?”


    徐師兄:“官網被黑之後,不是有人向當局提交了追蹤到的假疫苗各個批號在國內的流向和分布嗎,延兒有個表兄在藥監局工作,就是他給透露的消息,說那是ares幫的忙。”


    “他說兩件事是同一個人做的嗎?”許秋來也很好奇。


    “沒有。”韓延推了推眼鏡,“不過兩件事同時,發生應該不會有人和ares這麽默契,一起見義勇為,而且都不署名。”


    誒,做好事不能留名的結果就是這麽令人惆悵。


    秋來打開網頁查看新聞的最新進度,明生製藥的股票已經跌到停牌,短短一段時間,市值已經蒸發了百來億,董事長和十幾位負責人都被刑拘。


    再看啟辰,雖然牽扯輿論中心罵名遠揚,實則卻並沒有傷筋動骨,國家針對互聯網這塊的法律還在摸索,監管和標準並不完善,除了勒令整頓,也沒拿出什麽有威懾力度的懲罰來。


    許秋來很清醒,用戶群體多的門戶網站就那麽幾個,大家罵夠了,事情過後,該用的人還是會用,畢竟人類本質本來就是健忘的。


    很快,院裏領導們來了。


    光臨基地的人數出乎意料,連院內的學生電視台都跟著來拍攝,一時間,平時寬敞的基地大教室被擠得水泄不通。


    院裏頭號領導大概認識他,就站在陸離座位背後,一翻慰問完畢後,就微彎著腰看他操作演示平時訓練時搭建給隊員的訓練平台和靶場。


    眾人把他們簇擁在中間,按地位從裏到外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許秋來是個邊緣人物,但因為和陸離的桌子緊挨著,也被夾在裏麵,悶得喘不過氣,又怕亂入鏡頭打擾到拍攝,幹脆溜出來外麵喝水。


    黃毛師兄擔憂地看著攝影師到處拍,連窗台上養的幾盆向日葵和多肉都給了特寫,湊上去和人搭話:“哥們兒,這期片子學校什麽時候播?”


    “先拍出來剪了看,還沒定呢。”


    “打個商量,到時候把你剛拍的那張電腦桌特寫剪了,成不?”他自來熟地勾上人家肩膀,指了指自己那張豬窩一樣麻麻亂的桌子。


    “為什麽要剪?沒必要啊,我覺得很有貴係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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