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


    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想。


    可惜她隻能在心裏進行否認三連,畢竟在師兄們眼中,陸離是百分之百沉迷科研不懂情愛的國之棟梁,她和他們一樣,都隻是陸離學生和忠實擁躉。


    他們不會理解師妹為什麽會在這節骨眼拋開陸離的講話去幹其他無關緊要的事,當然,許秋來也沒有合適的理由可供解釋。


    反正禮堂燈一關,底下都是黑漆漆的,誰也看不見她。許秋來隻能這麽安慰自己,被師兄們半推半夾帶進禮堂。


    前輩們的座位在前排,待遇不是新生能比的,許秋來後悔不迭,屢屢想往回跑和同班同學會合,又屢屢被黃毛師兄按下。


    他講著一口濱海方言對秋來進行諄諄教誨:“師妹,我怎麽覺得你今天心神不寧如坐針氈的,沒點定力,這樣不行的哦,我們搞技術的,就是要靜得下心來吸收知識。”


    ……


    許秋來牙疼,壓著膝蓋半晌回他:“師兄你說得對。”


    他聽罷滿意地點點頭,逮著秋來朝自己同學介紹:“我師妹,高中奧數國家集訓隊選手,本來要上數學係的,結果現在來了信院,一樣拿信安大賽冠軍……厲害吧?”


    q大是真正臥虎藏龍的地方,師兄和她關係好,看她自帶光環,旁人可未必那麽覺得。許秋來被這一通誇得無地自容,趕緊撕開準備當午飯的小麵包塞住黃毛師兄的嘴巴,謙遜地說了一大通“過獎了”、“見笑了”之類的話,認了一圈人,才敢把脖子縮回來。


    大禮堂的燈光一熄,大會也終於開始了。


    其實陸離這次的講課,講解的全是微風智能的核心技術,滿滿的幹貨,任何一個計算機行業的從業者聽下來,都能受益匪淺。


    許秋來起初還有些別扭,聽到後麵也就忘了,她甚至深思起陸離話中每一個單詞、每一個標點符號的深意來。


    可能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就在於此了,二者的思維模式和思想高度是不同的,天才們那些初次聽來覺得天方夜譚的觀念,往往在曆史的長河中一次次被驗證,徹底改變人類生活與世界進程。


    陸離講解完核心技術,又談到數據智能和金融科技,人類與網絡的自然交互。他的論點往往新奇而又長遠,從旁人口中聽來也許更像大放厥詞,但由陸離這位剛剛引領著創造一群年輕人創造奇跡的技術領袖說出口,由大屏上的一組組數據支撐,叫人不得不服。


    後期還有學生們的提問環節,有人問人工智能,有人問分布式計算……這些隨即抽出的問題,每一個領域,陸離都能侃侃而談。


    講台上的他,和平日裏疲懶鬆散、冷漠寡言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在他的領域裏,他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神,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那種自然而然揮發出的精神魅力,讓人完全能忽略他的身材、麵孔,許秋來周邊全是在討論他發言的q大學子,語氣中無不充滿傾佩敬仰。


    她敢打賭,就算陸離現在是個兩百斤的胖子,隻要把這充滿天才想法的靈魂塞進去,也完全足夠征服台下這群天之驕子。


    她有點明白陸離工作室裏那些聽著名字長大的大佬們,為什麽會願意服從這樣一個年輕人安排了,那是一群有誌青年,是理想家,他們都懷揣著顛覆時代和改變世界的夢想。


    那夢想是崇高的、偉大的,足以留名青史的,和她利己自私的目標與想法截然不同。


    第83章


    演講足足持續了兩個半小時,會場幾乎沒有一個人提前離席。


    直到結束前幾分鍾,許秋來才如夢初醒自己該走了,尿遁背著包,趁著黑暗一路往禮堂後門小跑出去。


    q大人從來不憚掩飾他們對知識的崇拜與渴望,演講才結束,掌聲雷動,瞧著底下人的陣勢,陸離預感不對勁,會場工作人員才開始陸續指揮學生離席,他便把帶來的助理小展昭塞給校方應付,趁機背著電腦腳底抹油溜了。


    說是溜,其實還是沒逃過幾個麵孔熟悉的教授湊過來與他交流寒暄。有的是給他上過課的老師,還有賀教授的同僚,還想請他吃飯。


    陸離再怎麽不知道尊師重道,又怎麽能讓一群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請客,一群人說著話往校外走,陸離背好單肩包,手剛插進褲兜裏抬頭一望,迎麵就在人群中看見許秋來。


    她太好看,太打眼了,黑色長發全部往後紮成馬尾,額頭飽滿,眼睛明亮。


    放在人群裏就開始發光,教人怎麽能不一眼看見她?


    明明還隔著十字路口,陸離的心跳久違地開始不受控,那該死的多巴胺又一次湧上大腦皮層。


    陸離隻能極力告訴自己收回視線,臉色越發煩躁冰冷。


    十字路口的紅燈倒計時結束,兩邊行人開始通行,陸離徑直朝前走,目光別朝一邊,口中回答著教授的問題,在中間斑馬線與許秋來擦肩而過。


    在許秋來眼中,陸離就是目不斜視從自己身邊過去了。


    他的身形瘦削頎長,眼尾淚痣昳麗,麵孔疏離冷漠。脖頸裏掛著耳機,穿著她第一次在網吧見到他時那件寬鬆的黑色連帽衫,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一樣。


    許秋來原以為自己能保持冷靜,然而才背過身,走到馬路對岸,胸口的不適就一陣陣湧上來。


    這種感覺,在許秋來不到二十歲的人生裏實在太陌生,她不知道這叫做心痛。


    堅強一點許秋來!


    不能沒出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想要成事誰不得扔掉一些東西?


    明明是她自己先放棄的,不要給自己後悔的餘地。她在心中打氣,道理許秋來都懂,但是不管怎麽勸慰自己,呼吸還是悶得不行,像有人拿一把小錐子在她胸口一下一下,挖得鮮血淋漓。


    =


    陸離不見得好受。


    滿桌子山珍海味食不下咽,平日對外稱自己從不喝酒的人,這晚教授們敬過來,他幾乎來者不拒。他有點喜歡上那種被酒精把感知神經麻痹的滋味了,至少這樣能讓他忘掉一些東西,做事情有著不再瞻前顧後的勇氣。


    夜色漸濃,教授們各回各家,陸離喝得眼尾發紅,被華哥扶回停車場。


    陸離被灌完酒後,腦子其實還算稍微有點清醒,隻是不能那麽靈活地運用肢體,動作有些笨拙而已,沒有忙著上車,他厭惡極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叫華哥去買了漱口水和濕巾,將身上的酒氣清理和擦洗趕緊,然後迎著夜風在馬路邊坐下來靜思。


    沉默半天,隻覺得元好問真是出了一個千古難題,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他憂鬱地回首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覺得自己明明沒做過什麽壞事,為什麽初入情場就如此坎坷?


    為什麽上天要捉弄他?給了他那麽多東西,偏偏吝嗇於給他心愛的女孩的愛情。


    漱口水瓶身太滑,陸離滿肚子都是酒,手指頭有點不利索,擰了好幾次沒把蓋子擰上,生氣地站起來打算把東西扔進垃圾桶。


    才走了幾步,變故就在這時發生,餐廳樓頂的高層酒店不知是哪層樓,扔了樣東西下來,夜色中,甚至連華哥這樣的頂尖高手都沒來得及反應,東西便砸在陸離天靈蓋上,直接給他聰明的腦袋瓜開了瓢。


    陸離在華哥焦急的喚聲中半晌沒回神,他顫巍巍伸手往頭頂輕輕摸了一下,指尖就沾滿了稠濃液體。


    他茫然看著不遠處那個摔癟的小燒水壺,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是這東西把他腦袋砸破了。


    帶著血腥氣的液體順著他頸後凹陷的線條流淌到背心,陸離的身體搖搖欲墜,快暈眩了。


    連華哥這個鐵血硬漢,都被自家少爺這似乎馬上就要告別人世的樣子嚇得驚慌失措,連忙打電話給醫院,確認好指定的醫生和急救準備,又叫陸家的律師和助理過來處理後續事宜。


    “太疼了,”陸離虛弱靠在華哥,隻有進氣沒有出氣,悲傷開口:“這個……這個水壺到底從幾樓扔下來的?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華哥用脫下來的西裝外套幫他緊緊壓著傷口,在餐廳門口緊急喚來泊車小弟開車,就把人往車上抱,“陸少,你別說傻話,保存體力。”


    陸離今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鐵定失業,以後上哪兒再找這麽高薪舒服的工作?


    “是嗎?可我感覺眼前全是星星,天也在轉,地也在轉,好疼啊。”陸離努力喘息,小聲道:“流了那麽多血,我感覺我真的活不長了。”


    華哥:……


    “可能是喝酒喝的,其實也沒出很多血,醫院很近,馬上就能趕到,你不會有事的。”


    話是這麽說,其實華哥也是嘴上蒙蒙他,陸離是真的出了挺多血的,浸濕了黑色的衛衣,顏色不顯,但華哥搭在他背上的手臂都浸到了那溫熱帶血腥氣的液體。


    陸離這麽聰明的人顯然不會被別人三兩句話騙到,他說:“你在撒謊,你的眼睛剛剛朝右上角轉了。”


    華哥:……


    你眼睛裏不全是星星嗎?


    好在這句說完之後,陸離就不再講話了,隻虛弱地喘息,直到車子啟動時,他才拉著華哥的手再次開口道,“華哥,我從沒對你說過一聲謝,隻能趁現在說給你,謝謝你這些年一直跟在身邊保護我,你真的辛苦了。”


    華哥從陸離經曆綁架案回來後的第一天起就跟在他身邊,迄今已經十年。


    陸離雖然不算一個平易近人的雇主,但他從不刁難下屬,給錢也大方,人非草木,十年來形影不離,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保鏢,也忍不住紅了眼,他搖頭,“我很高興,不辛苦。”


    陸離的思路在這句之後立馬進行飛躍式的轉折,他道:“你現在記錄一下我的遺言,遺囑我從前公證過,一部分留給二老,一部分捐給慈善基金會,你就說,孫子不孝,我上去會想他們的。我父親……他不缺錢,就算了,再留點什麽話?”


    他自問自答,艱難地沉思片刻,“……嗯,就說他一把年紀,不要另娶老婆了,兒子可以從家族裏過繼,我在上麵會盯著他的。”


    華哥臉上的黑線都要掉下來了,但被陸離盯著看,他也隻能一字不漏照著往備忘錄上打,“還有嗎?”


    “嗯,還有,這是我臨死前最後一個願望,你,你把我手機翻出來,給許秋來打個電話,就說我快死了,叫她來醫院看我一下。”


    “對了,”陸離似乎又想起什麽補充道:“不要說是我讓你打的。”


    喝醉了酒,加上被燒水壺砸出的眩暈,陸離的大腦難得跌到智商坡地,思維短路,也就暫時忘記了許秋其實來不喜歡他,還是個冷漠的壞女孩兒。腦子裏僅存的願望,就是遵循欲望驅使,在閉眼前再看她一下而已。


    在聽著華哥用力遣詞酌句,給許秋來打完電話之後,他終於不再呻吟著喊疼了,體力不支又或是心滿意足閉眼昏迷過去。


    怎麽辦?


    雖然陸離是病人,但華哥真的好想悄悄、輕輕給他兩拳。


    =


    自那場擦肩而過後,許秋來心情糟糕了一下午。


    孩子的觸覺是最敏銳的,接秋甜回家的路上,秋甜偷偷看了姐姐好幾次,把手伸進她掌心裏,小聲道:“我好像好久沒看到大壞蛋了。”


    “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雖然不喜歡……”秋甜皺著眉找了半晌的借口,“但畢竟他從前每天順路帶我去上學,我就是問問,不是關心他的意思。”


    “他已經從q大畢業,從這邊搬走了,以後你可能也不會見到他了。”


    秋甜的小辮子趿拉著,忽然失落下來,“那我們以後也不能坐他的車了嗎?”


    “嗯,”秋來點頭,“別人的幫助是情分,不是義務,做人怎麽可以永遠在給別人添麻煩呢?”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秋甜不知道怎麽說,她仰頭,著急努力試圖找到一個恰當的句子,“他幫了我們這麽久,我還沒跟他說過謝謝呢。”


    “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夠了。”秋來撫摸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腦袋,“就在心裏感謝吧,他會知道的。”


    雖然秋來解釋大壞蛋隻是搬走了,但秋甜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們可能是真的不會再見麵了。


    從前的過結好像都在此時消失了,她小小的心靈忽然湧起一種離別的傷感來,有些後悔自己從前對大壞蛋不夠友善,小聲嘀咕,“他給我買了我最喜歡的全套樂高做生日禮物……其實,他人也不是那麽壞。”


    “所以我才教你要勇敢,人和人的緣分是有限的,如果你因為成見和躊躇閉口不言,就會失去機會和朋友。”


    秋來下意識把話說出口才猛然發覺,這句不知道是在教育妹妹,還是說給自己聽。


    第84章


    許秋來接到電話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聽錯了,要麽是華哥在惡作劇,下午還在講台上閃閃發光講未來智能時代的人,怎麽會忽然病危呢!


    反複確認後,才聽華哥解釋道,“被酒店的高空墜物砸中了腦袋,流了好多血,我想你們平時關係這麽好,過來看看他,可能能讓他最後開心點兒……”


    華哥舌頭打絆,快要編不下去,硬著頭皮往下撒謊,許秋來卻信以為真。


    她的耳朵貼在手機上,胸口起伏,喘息困難。腦子全然空白了兩秒鍾,反應過來,慌不擇路拿了玄關的鑰匙和大衣往醫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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