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令師兄找你誒誒誒!”廖雪驚訝,“他找你什麽事啊?”


    許秋來也納悶,她頂著眾人目光疑惑跟著人到了走廊,才聽助教老師道:“陸離今天換病房了,換到五樓1302,他怕你找不著,就叫我來通知你一聲。”


    “啊?他怎麽不給我發消息?”


    “說是發了,怕你沒看見,打電話又怕幹擾你上課,我離得不遠,他就叫我跑一趟等你下課直接告訴你了。”


    “麻煩師兄了。”秋來道了謝,拿出手機一看,果然發現了陸離的未讀消息。


    “小事兒,不麻煩,反正我現在要去醫院附近,你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們開車順路捎你過去?”助教小心問。


    許秋來滿頭黑線,小樣,還怕她耍賴,這是專門找了個人押送呢。


    =


    “……這兩天別亂動,晃也不行,腦力勞動也別做,還要繼續觀察會不會出現顱內血腫。”


    昨日被秋來逮到在辦公室嘲笑陸離的醫生邊換藥邊叮囑陸離,扔了擦過的碘伏棉球,又忍不住衝他嘀咕:“小少爺,你門口非得守那麽多人嗎?我們醫院這人來人往的,病人家屬路過都還以為黑道大佬住院呢,一個個牛高馬大的還板著臉,都嚇壞了。”


    “是他們嚇壞了還是你嚇壞了?”陸離低頭玩著坦克遊戲,眉梢也不抬。


    保鏢都是在昨晚的事情發生後調過來的,他們從前本來就是保護陸離的,隻是後來陸離上了大學,人多跟進跟出太顯眼不方便,這才隻剩了身手最好的華哥一個。現下人都重新回來,陸離大學也已經畢業,又多少算半個公眾人物,想要再打發回去就不容易了,陸離一天沒好,陸父就一天不會點頭。


    都嚇壞了,能不嚇壞嗎?


    換藥都要看看門外的眼色,酒精碘伏稍微擦重了,一聽這少爺抽氣聲門外的眼刀就飛過來了,手哪能不顫?


    醫生心裏腹誹了一堆,麵上到底卻沒再提,“不想留後遺症變傻子的話,遊戲真的別玩兒了,你把腦子放空,動腦子的事情都別想。”


    “我打遊戲就是在放空,腦子沒動。”


    “你開玩笑呢吧,沒動腦子你打這麽高分兒?”醫生明顯不信。


    然後收到了來自陸神的鄙視:“這種單純靠手速單細胞生物都能玩的遊戲還需要動腦子?”


    醫生指責:“吹牛,我侄子這遊戲骨灰粉,遊戲上市以來天天玩都才一百多級呢,你都快五百多了,肯定天天絞盡腦汁想著升級,都傷成這樣了還沉迷遊戲。”


    “這遊戲就是我寫的,雖然目前隻對外開放了一百五十級,但我想玩兒多少級玩多少級。”陸離傲嬌得很,他眉眼冷清疏淡,神情輕屑,如果沒有頭上的傷口,肯定會顯得更有氣魄一些。


    許秋來就是在這時候到醫院的,她還沒打算進門就被人攔住了,華哥不在,一群人不認識她,又問她名字,又要看證件的。


    她把東西遞上,然後就有人進去通傳,門一開隔著老遠,秋來一眼看見陸離頭頂那縫了十幾針的傷口,十分猙獰的樣子。


    她現在仿佛被陸離的疼痛標準同化了,看一眼都替他疼得齜牙。


    陸離也在這時候聞聲轉過來,明明疼得滿頭是汗,看見她眼睛就是一亮,揚聲道:“放她進來啊。”


    瞧證件還在人手上,眉峰立刻又皺起來,壓低聲音回頭警告,“證件還給她,華哥沒告訴你們嗎?記住她的臉,以後人來了,直接放進來,別磨磨蹭蹭。”


    許秋來倒是不在意這些,隻是覺得有些出乎意料,她一直覺得陸離是普通富豪家庭出身,忽然有那麽多保鏢守護在側,探個病還要查證件,好像和她最初的判斷有些區別。


    陸離才見人就把手機扔朝一邊,又變成一副瞧不清的樣子,要許秋來盡量坐近點,許秋來擔憂問道,“醫生,他視線會不會有什麽問題啊?會不會是什麽淤血壓迫到神經了?”


    剛才玩遊戲眼睛不是挺好使的嗎?


    醫生腹誹,麵上安慰:“片子裏沒有顯示淤血,可能是手術前後用到的藥物導致視線模糊,這是短期的,估計很快……”


    被陸離撇一眼,醫生咳了兩聲改口,“兩三天就能恢複。”


    醫生換好藥出門去,許秋來遞了串葡萄給他,在床尾坐下來歎氣,“還好都傷在頭發能覆蓋的地方,不然那麽好看的臉就毀容了。”


    “毀容了會怎樣?”


    “我肯定嫌棄,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小是個顏控的。”


    陸離吃葡萄的動作頓住,他覺得這句話表麵聽起來沒問題,但好像又有哪裏不太對勁。


    許秋來原本是看他疼得那麽厲害,想開個玩笑讓他開心,話一出口才發覺這語氣親昵得有點兒過分了,“我是說,我是說……”


    陸離當了二十三年的鋼鐵直男,可能是砸壞了腦袋,這一刻情商忽然飆升至了這二十多年來的最高值。


    沒毀容=不嫌棄=喜歡=沒出事故前她就喜歡。


    “所以你現在不嫌棄我,是喜歡我的。”陸離陳述,靜靜盯著許秋來的眼睛。


    許秋來明知道他看不大清楚,但在那閃著光的眸子麵前,莫名覺得局促,手腳也不知該往哪放,心是一陣狂亂地跳,下意識想否認,但喉嚨硬硬的,半晌什麽話也沒有擠出來。


    急診可能是聚集了天底下最多大悲大喜、最多真情坦露的地方。


    華哥跟陸離講了他昨晚昏迷之後的事情,陸離起初不信,直到查房的醫生護士一個個誇他女朋友好看,繪聲繪色說起他女朋友有多關心他的時候,陸離才稍微有點疑惑。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確定,許秋來是喜歡他的。


    不是一個人單方麵喜歡、也不是一個人單方麵努力,天底下還有什麽比得知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更開心的事呢?


    陸離太興奮了,要不是現在不能亂動,他都恨不得立刻跑到他爺爺老陸墳前分享一下這件大喜事。


    看來這傷也不全是飛來橫禍,還有點兒用處,就衝這點,陸離願意把律師建議那個高空拋物犯罪嫌犯三年的量刑減半。


    他瞧著許秋來低頭為難躊躇又糾結的樣子,伸過手去,將她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胸口:“你感受著這裏,告訴我,這其實才是你真正要給我的答案,對嗎?”


    “我知道我脾氣壞,臉臭、不會說好聽話,但有一點,我從來不會逃避自己的內心,做出後悔的選擇。我們活一輩幾十年太短了,誰也不能保證每一個和你擦肩而過的人,還有第二次再見的機會,親人一樣、朋友一樣,感情也一樣。”


    感受著手底下緊促的心跳,許秋來下意識就想逃避,沒等她抽出手,便想起了那天漆黑的走廊。


    陸離在與她道了再見之後,視線中灰色寂寥的背影,還有接下來一瞬間,幾乎要把她整個人吞沒的難受和孤獨感,許秋來忽然不敢動了。


    她感覺許秋來和陸離的關係,就像那本書裏的王子和玫瑰花。他是孤獨星球上的小王子,她來到了他的星球。


    表麵上是她總在容忍他,照顧他,事實卻是小王子把玫瑰花放在玻璃罩裏除蟲、澆水。玫瑰花是十分驕傲的,渾身都是乖張的刺,內心卻渴望、依賴著小王子的照顧,隻是性格缺陷讓她完全無法表達自己,直到有一天,小王子離開了星球,馴養了自己的狐狸。


    許秋來六歲時隨手翻完了這本書,之後再也沒看過,至今想起來,那些彩色插圖之餘的文字,仿佛又蒙上了別樣一層傷感。


    你沒有資格放鬆自己。


    愛情不能換來一切,它不是麵包也不能報仇。


    許秋來,清醒一點!從前你不是也無所畏懼地走過來了?她拚命在心中提醒自己,偏偏陸離就在這時候開口了,他輕聲道:“把你的猶豫和躊躇都說出來,告訴我,所有存在的事情我們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好不好?”


    仿佛就是這一句過後,許秋來沉默盯著他的臉,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崩塌。


    飛蛾為什麽撲火?


    因為生物趨光,他們總下意識向往光明的方向,即使明知可能自此一去不回,但那絢爛的火光有時實在太過誘人。


    許秋來一人獨行到今天,終於有人和她分享責任、承擔這一切。


    第86章


    “你現在知道我在做什麽了,我不可能停下來就此放棄,這樣你也接受嗎?”


    許秋來眼睛有點酸,她強忍著本能,自暴自棄將問題挑破拋回給他,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她很明白,陸離隻是看上去散漫,做事卻從來都有自己的規矩,他很清楚那些法律條文,例曆規範,對網絡安全從業者來說有時舉手之勞便能省略很多麻煩步驟的小事,他盡管有著最厲害最頂尖的技術,也從不逾越底線。而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隻要不是傷天害理殺人放火,她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不顧忌。


    兩個三觀不能契合的人湊到一起,從前那些有關合法與否的爭執不會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果然這個問題拋出去後,陸離沉默了,他從床上下來,走到窗邊站了幾秒,忽地又回頭看她:“你知道在更早的十年前,大家叫我什麽嗎?”


    許秋來一時沒反映過來他的思維為什麽忽然跳躍到這邊,疑惑抬眸。


    “ares,那時候,認識我的人叫我ares。”


    許秋來腦子斷電一樣空白了幾秒鍾,隨即意識到他在說什麽。


    十年前……陸離是十三歲。那年,正是國內安全史上發生那起驚天動地的病毒慘案的年份。


    大小企業幾千萬美元損失付之一炬,而寫出這組代碼的人,是年僅十三歲甚至未成年的ares,真正攻防網絡裏不折不扣的遠古之神,隻要學過安全史,就沒人能繞開這個名字。他寫的初代遠程控製木馬,直到今天還一直被人沿用。


    互聯網世界日新月異,然而他曾在黑客論壇留下過的蹤跡,所有帖子和教程,卻至今還時不時被人挖掘出來,頂禮膜拜。


    ares從互聯網消失後,這個名字甚至漸漸變成了一個符號,一道劃過時代的痕跡。


    許秋來那時候已經快上四年級了,她雖然學會了簡單的滲透,但和ares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aers一度是她的仰望的高山,是她追逐的頂峰。如果不是後來他消失了,如果不是許父總用這個名字教育她的話,許秋來一定到今天還崇拜著這個符號。


    而現在,陸離告訴她,他就是ares。


    她才跨入這道行業的門檻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大多數人的頂峰。


    許秋來整整兩分鍾才消化完這短短的一句話,她問,“那年案件沒有公開審理,後來的事媒體都沒有報道,後來呢,你為什麽完全銷聲匿跡了?”


    “檢察院定期檢查我的電腦和行蹤,時間持續近三年,直到他們重新評估覺得我不再具有危害性,這都是我來q大之後的事了。”


    “當年的判決書宣布將我釋放,但我明白我有罪。”


    陸離的聲音低沉肅穆,眺望窗外的遠處,“我一時興起寫出那組木馬的時候,從未想過它會害許多人下崗失業,瀕臨破產,妻離子散……那些人在庭上、在我麵前哭的樣子,我至今記得清晰,像剛發生在眼前一樣。”


    “良心的負債是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債務,我在那一刻發誓,如果我還有未來,有生之年一定要償還我年少無知鑄成的大錯。”


    陸離的眼神實在太深刻,這一刻,許秋來卻切身感受到了他沉靜之下的翻湧,這讓她忍不住開口勸解:“你做到了,你成為了這個行業不可缺少的基石,你是奠基者,未來或者現在,你已經改變了互聯網每一位用戶的生活。”


    “不,這不夠,”陸離搖頭,“已經達成的傷害不會再消失,我不是在償還,隻是在彌補。”


    許秋來忽然明白陸離為什麽會這樣在意那些條框和律文了,正是因為他曾經跨過這條線,並為此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


    他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在勸她,讓她感受,讓她自我衡量。


    許秋來腦子裏亂糟糟的,耳朵嗡嗡在響,她內心不是沒有震動和掙紮,可是,一切在她注視著陸離的眼睛,冷靜下來之後,都消失遠去。


    “你給我講了一個你的故事,那我也給你講一個我的故事。”


    許秋來走到窗邊,和他並肩眺望遠處,緩緩開口,“有一個男人年輕時候壯誌滿酬,拉了三個至親的朋友搭夥創業。”


    “男人是天才,不論想法眼光還是架構編程,都是整個團隊的核心。他投入最大也付出最多,傾盡家產熬過最艱難的幾年,這個團隊成功了。名氣越來越廣,身價越來越高,為了潛心開發,他甚至把運營全權交給了自己的朋友。”


    “這三個朋友明明已經身居高位,明明都賺到幾輩子也很難再花完的錢,但在更大的利益麵前,一個個變得利益熏心、麵目全非,借著運營權為所欲為,之後公司被調查,他們相互推卸責任發現行不通之後,達成共識,把男人一個做技術的推到台前頂罪,賠到傾家蕩產身陷囹圄。而他們領著男人一手栽培起來的團隊部下、進度和提前轉移的資金,成立了新公司,賺得盆滿缽滿,到如今還風光無限。男人進監獄不到兩個月,庭審之前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或許至死都沒明白,自己一生沒做過壞事,才華橫溢,滿懷抱負,為什麽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這個可憐的男人,他是我父親。”


    陸離早有預感,聽到此時還是忍不住心中一沉,啟辰的前身是光赫,他哪能還不明白許秋來的父親是誰。


    “他入獄後,我媽媽四處奔走求助他那些朋友,當然無果,病急交加,後來命懸一線,再聽到我父親的消息,她直接從醫院十八樓跳下去了,她想跟著我父親走,不想再給我帶來拖累。”


    這些話聽來每一句都平靜無波,卻又每一句都鮮血淋漓。


    “你知道嗎,我也發過誓,我發誓要讓毀了這一切的人身敗名裂,嚐嚐我父親曾經嚐過的滋味。和你不一樣,我完全沒有多餘的精力顧忌會不會傷害到什麽無辜的人,我隻知道有誰擋在我麵前,我就把誰移開。”


    許秋來語氣堅定肅殺,她原本以為自己很難把這些話說出口,可真正講出來時,隻覺得輕鬆至極。


    她鼓起勇氣抬頭,準備迎接來自陸離或失望、或痛心的眼光,但出乎意料的,什麽都沒來得及看清,直接被攬入懷中。


    秋來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聽得到他的心跳,鼻息裏是男生的氣息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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