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秋甜教他學語文。


    陸離跟的不遠,才聽見臉立馬黑了,放在平時,他肯定誇誇這八歲小學生的成語儲備量,但現在,他胸口濕漉漉的沾著一些眼淚和不知道是眼線還是睫毛液的東西,頭皮發麻追著個小學生跑,再一想那照片會被秋來看到,心情簡直糟糕透了。


    三言兩語,王川晨媽媽已經腦補了一出家境貧寒的少女被強取豪奪的戲碼,當下帶著兩個孩子上了直達遊樂園出口的空中小火車。


    陸離跑到閘口,工作人員剛好放下閘門鏈條:“對不起人滿了,你們請等下一撥吧。”


    華哥能get到陸離憋屈的心情,忍笑遞上濕紙巾。


    陸離使勁兒往胸口擦,始終覺得那黑漆漆髒兮兮的東西擦不幹淨,太鬧心了,最後幹脆把衛衣一整件脫下來扔到華哥懷裏,“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眉毛一直在抖,不就想笑話我?”


    “還追不追?”華哥轉移話題。


    “不追了,直接去她們家,我男子漢大丈夫,問心無愧怕什麽?”


    是啊,被投懷送抱女孩子的眼淚鼻涕嚇到頭皮炸裂,還被捉奸當場,八百米短跑跑不過小學生的大丈夫。


    =


    秋甜當天晚上作業還沒寫完,就被姐姐押到樓下小胖家賠罪。


    “阿姨,實在對不起,今天都怪秋甜不懂事,川辰過生日都沒能玩兒盡興,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兒的,不怪秋甜,我們本來就玩得差不多了,本來就是要回家的。”


    “許秋甜,道歉!”


    小家夥大眼睛汪著淚,在一眾大人的視線中,委委屈屈鞠了躬:“阿姨我錯了。”


    “幹嘛這樣凶孩子……”


    不管怎樣對方怎麽客氣,秋來還是把遊樂園門票錢轉給了王媽媽,畢竟價格不菲,又邀請小胖多上樓找秋甜寫作業,最後才開口道別。


    王媽媽熱情把她們送到樓梯口,忍不住提出疑問:“那小哥,呃不,那壞蛋,就照片上那個,他真的……”


    話音沒落,餘光撇見陸離麵色冷峻從樓梯口側過身來,立刻很有眼色地閉上嘴巴。


    “阿姨您誤會了。”秋來可不能忍陸離被當成壞孩子:“他今年從q大拿到碩士學位剛畢業,是我直係師兄,之前還是我競賽的指導教師,不是壞蛋,就是他長得和秋甜喜歡的動畫片裏一個大反派角色有點兒像,所以才會咋咋呼呼的……”


    買學區房是為什麽?不就為了近距離感受學霸生活的空氣和氛圍?


    家長們對q大學生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就像王家從來不攔著小胖和秋甜玩兒一樣,還不是為了能多多觸摸兩姐妹身上的學霸光環?一聽陸離年紀輕輕居然從q大碩士畢業,當即態度一百八十多大轉彎,又知道了上次小胖和秋甜從t市被救回來也有他一份功勞,非要請人進家裏坐坐。


    禮貌地婉拒好久,三人才重新回到樓上。


    秋甜抑鬱了,好不容易拍到的照片,秋來居然真的問也不問就相信了那個壞東西。


    她平時還是很愛麵子的,想起秋來剛剛按頭叫她給樓下小胖媽媽道歉,還是當著大壞蛋的麵兒,臉都丟光了,更是悲從中來,一邊寫作業,一邊抹兒眼淚,一時間覺得姐姐真是完全被這個登堂入室的男妖精勾走了魂魄。


    “真的隻是不小心被她撞到兩三秒,我隻是沒嚇到沒有第一時間推開,你不是也看見了嗎?”陸離試圖跟秋甜溝通。


    “我沒看見。”這孩子偏要唱反調。


    “倍數填錯了,你再算算?”陸離看她寫作業,指著括號提醒她。


    “要你管!”淚跡印濕了鋼筆寫的墨跡,秋甜抬頭瞪他,陸離才發現這個小家夥哭了。


    陸離心中咯噔一跳,悄悄回頭看秋來,見人在陽台晾衣服,才鬆了一口氣。


    怎麽今天一個個都對著他哭來著?


    陸離最怕這個,趕緊把答案告訴她,“改成8就對了。這題寫36,這題填除號,9分鍾……”


    一次性幫她解決完了兩大頁數學課課練,然後送上抽紙,“別哭了。”


    他沒哄過孩子,秋甜不接,他隻能隔著茶幾手湊上去幫她擦擦眼淚,小孩子的臉頰還沒他巴掌大,擦到最後,連鼻涕都幫人擤了。


    秋甜長這麽大,爸爸媽媽的麵孔都漸漸在記憶中模糊,秋來大多數時候是個嚴厲的姐姐,還沒人幫她擦過鼻涕呢,鼻涕吹出來的瞬間,模糊的淚眼中,她一時愣住了。


    “你姐都要進來了,別哭了啊?”陸離試探。


    秋甜覺得鼻子有點酸,這種酸又和剛才的委屈不同,但具體是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有種感覺在胸口湧動,隻覺得更想哭了。強忍著情緒,一股腦把文具收攏進書包裏,一言不發抱著包跑回臥室。


    秋來剛好進來,“許秋甜你作業寫完了?”


    “寫完了。”陸離代她回答,把秋甜留下的作業推到她麵前等簽字。


    “那也不行,單詞還沒背呢,秋甜你出來……”


    “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這孩子太久沒教訓,居然學會耍賴皮了,秋來放下筆就要去臥室,被陸離拉住求情,“她今天玩得很累了,明早再讓她背吧。”


    秋來回頭,這才有空提白天的事,“你真讓她靠在你懷裏哭了?”


    陸離頭大了,趕緊連比帶劃把剛和秋甜解釋過的話又重新解釋一遍,“我真的好冤枉!”


    “可她也是真的喜歡你啊。”


    “這真不幹我的事,不是我叫她喜歡我的。”陸離不可置信攤手撇清關係。


    “可是她長得那————麽漂亮,你從前對她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成天流鼻涕呢,我隻把她當朋友的。”他從小最討厭黏糊糊的東西,鼻涕蟲也是其中一項,想到剛才幫秋甜擤的鼻涕,他又把裝紙巾的垃圾桶踢遠了一些。


    許秋來抿著唇,覺得有點兒羞恥,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問他:“那你覺得,向夢好看,還是我好看?”


    陸離聽到問題,偏頭疑惑反問:“向夢好看嗎?”


    直男回答起問題有時候意外地能撩動人心啊。


    天底下所有的女孩戀愛之後都一樣,得到滿意的答案,許秋來的唇角就差翹到耳朵根了。她拄著下巴,從茶幾上的盤子裏挑出一顆草莓味兒的糖,推到他麵前:“獎你的。”


    =


    撞死申振的司機肇事逃逸案審判當天,向夢來到法院,作為證人出席審判。


    這是案件發生後第三個月,案件公開審理,恰逢有新入學的法學生大學組織旁聽,許秋來借著這群鮮嫩麵孔的掩護,打扮低調,成功在聽眾席最後一排落座。


    法官宣布審理開始,也是在看清入場的被告律師之後,許秋來入場來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咯噔跳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在胸口彌漫。


    施方石,這個人也曾是她父親的辯護律師。


    一個握著她的手,信誓旦旦向她承諾,一定把她父親從拘留所帶出來的人。


    雙親去世後,她在每個不眠的夜晚,把曾經曆的事情回想一遍又一遍,終於知道,她們一家全心全意相信的律師,不是救世主,而是推波助瀾把許父定罪送進監獄的元凶之一,他根本就是齊進的馬前卒,栽贓、嫁禍,沒有比他身份更便宜的人。


    隻可惜等她想明白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施律師靠著出賣職業道德和良心換來的資金成為這座城市最大的事務所合夥人之一,風光無限。


    第93章


    公訴方宣讀起訴書。


    這起車禍肇事逃逸,原本隻是法官職業生涯無數要審理的案子中平凡無奇的一小件。上午的時間過半,冗長的公訴書聽得審判席甚至有人在法袍遮掩下微微打了個哈欠。


    被告因疲勞、逆行、超速駕駛肇事,造成被害人重傷,成立交通肇事罪,但因為有現場目擊證人,他的行為性質頓時發生根本轉變。被告在逃逸過程中,故意二次碾壓致人死亡,這一階段故意殺人罪已經成立。警方的現場鑒定結果和解剖報告有充分證據證明被告故意進行二次碾壓,這與向夢之前的證詞相符,兩罪並罰,情節惡劣從重處理,按照以往的判例,不是死刑就是無期。


    隔著重重人群,許秋來坐在最後排都能瞧見被告的身體在發顫,盡管是個殺人犯,但在這一刻,他仍然感到了絕望和恐慌,隻是醫院裏躺著的兒子,讓他此刻隻能選擇閉口不言。


    秋來的目光轉向證人席,此時庭上,向夢在被檢方即將結束詢問環節時,說出了之前未曾說出的證詞:“……我當時看到他從卡車上跳下來,確認受害人沒有生命跡象,用手機拍了照片,之後才離開的。”


    此話一出,滿庭嘩然。


    這證詞足以讓案情反轉,被害人和他素不相識,被告為什麽拍照?照片又是給誰看?


    第一次碾壓被害人已經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倘若被告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逃逸,為什麽還要進行二次碾壓致人死亡?


    或換一角度想,二次碾壓本就是為了終結後續醫療與賠款上的糾紛,他既然選擇故意將人致死斷絕後患,為什麽又要逃逸?


    除非,被告是受人指使。


    檢方再三質詢,但向夢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說法,“我看得很清楚。”


    “你確認他的鏡頭不是對著車禍現場,而是失去生命跡象的被害人嗎?”


    “是的,我沒有看錯。”


    “證人,這一點在之前案件調查階段,你為什麽一直沒有提出來?為什麽要故意選擇隱瞞?”


    “因為我的家人受到了威脅,有人告訴我父親,如果我將這件事說出來,我和我的家人將付出代價。”


    ……


    這樣一來,被告的行為性質又重新改變了,在這起故意殺人案中,被告由主犯變為了從犯。


    那麽,真正的主犯又是誰?


    當庭宣布審理延期,案件退回檢察院和公安補充偵查。


    這一過程中,許秋來特別注意了被告席那邊兩人的神情,被告麵色灰敗,投向律師的目光茫然無措,而施方石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結束時,唇角甚至翹了一下,盡管稍縱即逝,但許秋來看得出,那並非表麵的平靜,他眼神中真的連稍顯慌亂的波動也無,且在休庭後風度極佳與認識的法院工作人員握了手。


    倘若要把這歸結為大律師的心理素質,未免也太牽強了一些。要知道,施方石在這起辯護中,委托方並不簡單隻是被告一個人,他更要對齊進負責。


    案件發回補充偵查比當庭宣判更可怕,他現在的表現,除非,他一開始就已經將向夢添加證詞、翻轉案情,添加在可能的突發事件當中,並早早準備好了不會牽涉到齊進身上的處理辦法。


    兩方對壘,最忌摸不透對方的路數,許秋來再聰明,始終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盡管她一兩年前就曾經徹夜研究過施方石過往代理的案件和公開辯護錄像,但成年人的世界辦法多端,思路風譎雲詭,秋來心中千頭萬緒,卻偏偏想不到是什麽理由讓他如此胸有成竹。


    許秋來壓低帽簷走出法院,直到一陣風吹來,大腦還有些高速運轉後的恍惚。


    等了幾個紅綠燈,穿過幾條馬路,她忽然停下來,在路邊找了個花壇,也顧不上髒不髒盤腿一坐。


    脫下背著的書包,翻開筆記本電腦,開機查詢她一直在嚴密監控那幾個人的資金賬戶、通話往來等東西。


    這個世界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一定會留下痕跡,社會互聯網化,讓大部分東西都得以在網上留存,許秋來每每急中生智、數次轉危為安,都是從這些蛛絲馬跡的痕跡中抽絲剝繭,找到思路。


    約莫一兩個小時,正午的太陽越來越偏,秋來扯著衣袖胡亂擦掉額頭的滲出來的汗珠子,視線定睛在申振助理境外賬戶的餘額那一行。


    當初她就是憑他賬戶上這筆來曆不明的資金,預料到了他可能出逃境外,而現在,賬戶裏的那大筆法郎,憑空少了五分之一。


    怎麽回事?


    如果齊進要轉移資金掩蓋痕跡,大可以把這筆錢全部轉走,他非要留下一部分的原因是什麽?


    秋來心中疑慮重重,她注意到賬戶明細,轉出時間,剛好在申振助理回到首都機場被經偵隊的警察逮捕當天。


    再追查轉出的資金去向,然而,這筆錢和當初轉進來時候一樣,它本就是境外賬戶,又經過第三方平台轉移,不是普通的銀行賬戶方式轉款左手換右手,根本難以查清。


    許秋來直覺這其中一定有貓膩,偏偏理不出頭緒,所有的線索和畫麵在她腦海中一幀幀閃過,最終停在剛剛的法庭上。


    開庭之前,她坐在聽眾席,遠遠見了前排申振的兒子,他是獨生子,也是受害者家屬中唯一到場的人。


    那紈絝子弟和許秋來在夜場包間找到他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整個人氣質陰鬱落魄、敏感暴戾,下巴有著長時間沒動過的胡茬,腳上穿的,卻還是第一次見麵那天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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