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門把手上掛著新年禮袋,還有兩大盒陸離喜歡的dfee巧克力,灰撲撲的包裝紙和黑色絲帶那迷之搭配,一看就是陸離樸素的直男審美。


    瞧著手機上五六通未接來電,想到陸離就這樣失望走了,許秋來有點心酸,“我才是要被你氣死了,舉高點!”


    她摘下禮物騰出手翻出鑰匙開門,給秋甜打感情牌:“衝在他每次都給你買禮物的份上,你以後別在他麵前提這個,他媽媽和咱媽一樣去貨幣膨脹的地方了,爸爸也忙著工作不常呆家裏。他那麽孤單,來咱們家過個年怎麽了,過年熱鬧點不好嗎?”


    秋甜雖然機靈,卻不是個心硬的孩子,她頭一次聽姐姐說起陸離的爸爸媽媽。才知道那個不可一世的大魔王,居然有著和她們差不多悲慘的身世,多了種遇到同類的傷感,心裏已經鬆口了,嘴巴卻還有點硬:“那他不是也有爸爸和外公外婆嘛……”


    =


    還真讓秋甜歪打正著說中了一兩句,陸離成功把他父親陸總氣到了。


    原因倒不是因為年三十大清早不著家,而是昨天他和秋來在常青碰到的那個老女人向他父親告狀了。


    陸父對許秋來沒有什麽感官,但他對一個能讓兒子三番幾次不顧自身安危去幫忙的女人絕對深惡痛絕。


    陸離生下來名下就已經有著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天價信托和不動產做退路,即便他是個隻懂吃喝玩樂的富二代,這輩子也完全不必發愁,陸家這兩代人丁凋零,他爺爺偏向於將集團未來的運營交由職業經理人團隊管理,加之陸離小時候經曆過那堆破事,老人也就對這唯一的孫子格外放縱,除了必要的教養,成長方向都由著他自己的喜好來。


    但這在陸父眼睛裏,兒子就是長歪了,被縱得像朵嬌花。他沒有經過同齡人優勝劣汰的精英教育,遊離在外與這個圈子格格不入,他的人生規劃、價值觀、待人接物的方式……一切都令他不滿意。


    財富經曆傳承的家庭,對下一代的教育更偏向保守和控製,跟陸離的爺爺不一樣,陸父奉行狼性教育。他認為自己唯一的兒子應當從小具備統籌規劃和未雨綢繆的領導才能,不出意外,未來某一天,陸離隻需要通過股權繼承便能一夜登入富豪排行榜,他不希望兒子是個拘泥於感情和小節的男人,他固然可以交女朋友,但前提是感情隻是他一部分的生活調劑。


    在陸父看來,兒子明明有著優秀的天賦和潛質,卻放縱自己在平庸裏沉淪,這個圈子是理性的、殘酷的,需要高瞻遠矚的智慧、殺伐果決的手段,不需要那麽多善良、稚嫩的情感,極端的情緒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決策者身上致命的弱點。


    陸父試圖心平氣和與他商量,“陸離,你不是十七八歲了,就算是玩也該有些分寸,還打算混到什麽時候?你要真想先成家後立業,你堂姑母為你物色了位優秀的姑娘,常青藤出身,她父親是at通信的老板,母親是外交部出身,年後初二安排你們見麵。”


    陸離的眉心皺起來,“哪裏來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堂姑母,我結不結婚要她操心?”


    “之前那些你看不上,給你挑數一數二的你還是不要,你一定要不留餘力跟我對抗,是嗎?”


    家裏的傭人本來已經開始忙碌準備年夜飯,父子倆開始對峙,偌大的餐廳連一絲盤子碰撞的聲響也聽不見,忙碌的人一時間都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陸離終於回頭,和父親對視,聲音冷漠平靜:“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我的人生不是為了迎合誰,更不是為了跟你對抗,我不是你的作品,不是這個家族的附庸,我喜歡誰、跟誰結婚都是我自己的事。”


    “你是我兒子,你身上流著我的血液!”陸父怒氣衝衝站起來,他想不通自己怎麽會生出一個整天氣他的兒子,“你享受著家族給你的一切,卻不願意承擔任何責任與義務。”


    “我是我媽生的!”陸離也生氣了,他隱忍的音調裏像是含著冷冽的冰棱,“你可以質疑我,但無法支配我。你覺得我這個兒子不乖巧不聽話,大可以把給我的東西都收回去,那樣正好,你連對我人生指手畫腳的權利都沒有了。”


    兒子翅膀硬了耍無賴,陸父氣得隻想吐血。


    是的,和圈子裏其他家庭不同的是,他隻有陸離一個兒子,好壞都隻有一個,不存在競爭上崗,生氣了可以換人。


    陸離與其他同齡人還不一樣,他現在實現了財務自由,經濟製裁對他沒效果。行業打壓就更不可能了,陸離在他從事的互聯網行業有著不可替代性,如果他能控製陸離大腦的想法,讓他停止思考和產出,大過年的父子倆也不會在這兒吵架。


    想來想去,似乎也隻有從女方入手,他動不了自己兒子,動別人總可以吧!


    “有些話本不該我說,但是你母親不在,也隻能我來講,如果你真的對那個女孩有感情,就更應該懂得分寸,克製自己的喜歡,跟她保持距離,這樣於你於她都是最好的方式。”


    “她不可能嫁進陸家,你們無論從哪一方麵都不匹配,從家庭背景到社會地位……今天沒有暴露的問題,婚後會一一出現,我不想你後悔,如果你優柔寡斷做不了這個決定,那隻能由我這個當父親的來做惡人,我不可能讓她成為你的軟肋。”


    “人總是把自己想得過分的重要,世界可沒有圍著陸家轉,你守著不讓人嫁進來,那我出去還不行?”陸離冷笑,“我和她至少三觀契合,人生規劃和受教育程度一致,她從不會因為家庭背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我不會因為社會地位盛氣淩人。”


    “你知道為什麽這些年我們之間的交流永遠不能超過三句嗎?因為,你的每一句話都已經充分暴露了你從來不肯多花一分鍾了解你的兒子,無論在生意場還是在家庭中,你永遠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冷酷無情的資本家,沒有資格配稱父親。”


    管家眼見事態往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試圖上前勸架,做和事佬將兩人分開,陸離卻並不領情,繼續針鋒相對:“你拿我媽做筏子,你真的了解她?她要是活著,也是講不出你這番道理的。”


    “你閉嘴。”陸父極力忍耐。


    “如果站在金字塔頂端需要變成你這樣連妻子性命也能舍棄的冷血動物,那我寧願永遠做個平庸者。”


    “你知道什麽!”他徹底震怒,揮袖砸了手邊的青瓷花瓶。


    摔碎的瓷片四處飛濺,在陸離精致的側臉刮出一道細小的血痕,他頭一次沒有閃避,漆黑的眼眸冷冷凝視他,像在看待一個陌生人。


    陸父隻覺得腦子裏天旋地轉,險些沒站穩,那麽多年來,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兒子就是這麽看自己的,這道裂痕原來在這兒。


    第130章


    盡管家裏隻有兩個人,但秋來還是非常有儀式感地做了一桌年夜飯。


    她到十六七歲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做菜是一個人帶著秋甜生活之後學會的技能。總在外麵吃太貴,且秋甜正在長身體,也不營養。幸好她學東西快,那些簡單的家常菜已經做得滾瓜爛熟,複雜的菜式就計算好時間和精準的佐料克數,嚴格按照菜譜步驟來,味道不說驚豔,但中規中矩是不可能出錯的。


    魚湯熬得差不多,秋來收拾好廚餘垃圾下樓,打算回來開飯。


    才踏出門,感覺走道裏有處黑漆漆的輪廓像是人影,嚇人一跳,秋來下意識扔了垃圾要閃身回到防盜門背後。


    門縫快合上時,她適應黑暗的視線隻覺得那身形有些眼熟,試探著開口喊了一聲:“栗栗?”


    身形動了一下。


    “你嚇我一跳,”秋來驚魂未定,“什麽時候來的?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不敲門?”


    她跺腳點亮聲控燈,昏黃的燈光下,男人的身形從斜倚的牆上站直。


    陸離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因為許秋來隔著兩米都能感覺到他的世界這會兒正在陰天。


    他既沒回答問題,也沒說其他,隻默不作聲蹲下來幫她撿慌亂之中灑了一地的廚餘垃圾。


    少爺一向是很討厭這些黏糊糊的東西的,他今天晚上有點兒反常。


    秋來阻止他,“別撿了,不幹淨,我回家拿工具掃一下就可以。”


    陸離順從起身,又伸手來接她手中的垃圾袋,秋來很快明白,他隻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你一個人開車過來的嗎?”


    “嗯。”陸離這回終於開口答了,就著燈光,許秋來才發現他白皙瘦削的側臉上,有條細小幹涸的血痕。


    打掃趕緊樓道,屋內傳來秋甜看動畫片的聲響,秋來猶豫兩秒,將門帶上,叫上陸離一起下樓扔垃圾。


    黑暗中,他摸索到許秋來的手,冰得她一個激靈,卻沒有甩開,而是更用力握緊了陸離。


    “你和家裏吵架了?”秋來猜測。


    這麽個特殊的日子不在家,他臉上又有血痕,秋來幾乎立刻就猜中了,陸離跟他父親的關係一直比較疏遠,隻是她沒料到事情的導火索會是自己。


    陸離點頭。


    秋來想了想,扔掉垃圾,“我請你喝瓶巧克力奶吧。”


    天空飄著小雪,兩個人繞著小區走了一圈,最後開門的隻有24小時便利店,買到保溫箱裏一瓶並不正宗的可可飲料,陸離一點不挑剔,咬著吸管和她並肩坐在台階上,待到吸空的瓶底發出空響,他才揚手,把瓶子投中可回收垃圾箱。


    許秋來幫他拍帽子上的雪花,問道,“如果今天晚上我不出來扔垃圾,你是不是都不打算敲門了?”


    陸離想了想,點頭。


    他剛從家裏出來那會兒,心情確實糟糕到極點了,之所以不願意敲門,就是不想把自己的負麵情緒傳遞給任何人,尤其是這麽一個大家都開心的節日。


    如果許秋來今晚沒有發現他,再過一會兒,等到他徹底冷靜下來,陸離肯定會悄悄回自己的公寓去。


    室外的溫度實在叫人冷得牙顫,許秋來都不知道這個人傻乎乎在她門外站了多久,捧著他凍紅的俊臉,仔細端詳那道血印,義憤填膺道,“這麽帥的兒子,當爹的怎麽舍得動手,留疤了可怎麽辦,要不擦點祛疤……”


    “沒動手,就是砸了個瓶子,不小心擦到了。”陸離不自在地挪臉解釋。


    “那也是,怎麽能隨便砸東西呢,威嚇式的家庭教育會給孩子造成身心傷害的。”


    “……我23了。”


    “都23了就更不能這樣了,有什麽話不可以好好溝通,你脾氣這麽好,都能吵起來,可以想象當爸爸的多過分。”許秋來忽地想起什麽,同仇敵愾道,“是不是那個蘇總又想給你當後媽了!”


    陸離情緒本來還低落得很,就這樣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她隻敢在心裏想想的,倒還不至於為她吵。”


    “那你倆大過年的到底是鬧什麽嘛,年夜飯不好吃嗎?”


    “就是——”


    陸離組織了一番語言才開口,沒說許秋來的事,隻講了因為他早逝的母親吵架。


    陸離其實不是一個有傾訴欲的人,他的情緒、狀態更多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消化和調整,這令他始終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氣質,旁人總覺得這冷漠的底氣源於他內心強大、天賦異稟,不需要靠外在的肯定來強化信心、武裝自己,所以叫他“陸神”。


    許秋來最初也將他放在神壇上,現在卻越來越少被那種表象迷惑,她接觸到的陸離,越來越接近他生動鮮活、凡人的一麵。他在自己的領域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在他不擅長的感情世界裏,卻一直是個懵懂踟躇前行的新手。


    許秋來安靜聽著,他無聲偏頭。


    室外呆久了,女孩精致秀麗的鼻尖凍到發紅,她用掌心捂著暖一會兒,悶到不行又抬頭呼出一口氤氳的霧氣。


    陸離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麽低落了,他停止了自己的話題,摟著秋來的肩膀,剛想說讓她上樓去,不要著涼,然後就聽身後樓道裏有聲音傳來——


    “大壞蛋!不準抱我姐姐!”


    秋甜才瞧清兩人,眼珠子瞪大,反應了一瞬,踩著毛絨拖鞋踏踏從樓道入口飛奔下來,將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分開,強行插在他們中間抱緊秋來,仰頭緊張道,“姐,你沒事吧!”


    秋來被她嚇得連滾帶爬翻了個身,她平時臉皮厚,和戀人親熱被妹妹看見了還怪不好意思的,“你怎麽下來了?”


    秋甜感覺到姐姐的躲閃,忽然意識到事情可能並非像自己想象得那樣是大壞蛋強迫、一廂情願,心裏的小檸檬一下被擰碎了,委屈到極致:“哼,我說你扔垃圾怎麽扔這麽久呢,魚湯都熬幹了!”


    “那我們回去吃飯。”秋來幹巴巴拍拍她的頭以示安慰,又回頭問陸離,“你吃飯了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的。


    兩個人的飯桌添了一雙碗筷,許秋來菜做得多,三個人吃倒也沒什麽負擔,飯後還多了個人收拾洗碗。


    於是這天晚上,許秋來坐在客廳看春晚,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廚房收拾。


    自從早上被姐姐說了一通之後,小卷毛雖然還是排斥陸離,但已經不如之前針對他了。姐姐掌心的擦傷還沒好,她抬了張小凳子站在洗手台前洗碗,順便指導陸離漂洗和擦碟子。


    “真是個大笨蛋,你做家務怎麽還不如一個八歲的孩子。”


    陸離聳肩,“你討嫌的樣子可一點也不想個八歲的孩子。”


    第131章


    時針越來越指向十二點,秋來家沒有守歲的傳統,小卷毛在沙發上強行撐起眼皮,希望自己能撐到目送陸離回家去,未曾想最後還是拜倒在中老年□□舞團的催眠旋律中。


    秋來探頭往窗外看,雪下得有些深了,屋頂和馬路都堆起厚厚一層,這會兒想開車也根本回不去了。


    她調低電視音量,小聲商量,“我們家隻有兩個房間,秋甜跟我睡,你睡她的房間好了。”


    秋甜的小床寬度隻有一米二,帶花邊的被褥枕頭,床尾還擺著她的小棕熊跟娃娃。考慮到小卷毛明天早上起來可能借鳩占鵲巢的理由找他大鬧天宮,陸離做出聰明的選擇,“我還是睡沙發吧。”


    “客廳地暖壞了,很冷的!”秋來努力勸阻,“那不然我跟秋甜睡她房間,你睡我房間好了。”


    那就更不行了,陸離一個人都覺得自己睡不下,怎麽能讓兩姐妹擠著睡。


    到最後還是以他堅持睡沙發為終結,許秋來把壓箱底的兩床厚羽絨被抱出來。


    洗漱完之後,她順手調高熱水器溫度給少爺熱水洗澡用,陸離在某些點上龜毛得要命,今天先是撿了垃圾,又幫她收拾廚房和洗碗,肯定覺得哪裏都黏糊糊不舒服,但是又不想給她添麻煩,估計就委屈自己勉強躺下去了。


    果然,許秋來遠比自己想象的了解他,才從洗手間出來,就瞧人靠在沙發隔著衛衣撓胳膊,雪白的脖頸撓成了粉紅色,未必是哪裏真癢,就是心理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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