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一素和關星河沒等到顧安寧回去,等找到顧家才發現她搬了個小板凳,撐著搖搖欲墜的小身板守在顧爺爺的房門口。


    “安寧,安寧你怎麽坐在這兒?你剛退了燒,先回房間休息休息,啊?”


    顧安寧搖晃著灌了鉛似的腦袋:“我不困。”


    “不困也要去休息,生病的人本就身子虛,別一會兒又著了涼。”


    顧安寧不啃聲了,隻固執的搖著頭,整個人像是黏在了房門口,誰來勸都不好使。


    嚴一素暗自道了一聲“作孽”,抬手敲了敲房門。


    堂前再次安靜下來,這兩日一直如同一個隱形人般的關星河蹲下身子,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兩個還熱乎的雞蛋,剝了殼放在顧安寧紅腫的眼睛上,順時針輕輕滾動。


    顧安寧沒有反抗也沒有動作,她像是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布偶娃娃,乖巧而安靜。


    關星河小心翼翼控製著力道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放緩了語調低聲道:“安寧,你去房間休息一會兒好不好,這裏,我會替你守著。”


    顧安寧的眼睛紅腫的厲害,縱使用熱雞蛋揉了好一會兒也依舊艱澀不堪。


    她像是沒反應過來這句太過溫柔的話,費勁的眨了眨眼睛。


    關星河耐心很好,微微抬頭又將這話重複了一遍:“我在這裏守著顧爺爺,你去休息一會兒好不好?不會出事的,我保證,不會有事的。”


    他知道顧安寧在擔心什麽,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撫平這種擔憂。


    他眼睜睜看著他的小太陽被成片的烏雲遮掩了光亮,風霜雨雪冰凍了她最後一點點溫度,卻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這樣的無力感像是一把烈火,幾乎要把他整個人焚燒成灰。


    在這樣一片灼人的熊熊業火中,顧安寧終於開口了。


    “關星河。”她說,“你說,這個噩夢怎麽長呢?”


    關星河被她這話說的心中大痛,隻能蒼白而無力地安慰道:“會過去的,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一晚關星河到底沒能將人勸回去。


    嚴一素不知道在屋內和顧爺爺談了什麽,她出來的時候隻叮囑了兩句,便匆匆離開了顧家。


    顧安寧硬生生撐了一夜,天光大亮的時候,顧爺爺終於打開房門,硬邦邦丟下一句“去睡覺”,便進了廚房生活做飯。


    早已經到了極限的顧安寧聽到這話像是終於聽到了想要的保證,一口氣鬆下來,骨子裏密密麻麻的酸疼重新一股腦湧上來。


    她想起身,奈何蹲坐了一夜,腿腳早已發麻無力。


    關星河適時扶了她一把,將人領回房間安頓好,又替她掖好被子,輕聲道:“睡吧。”


    “你也去休息。”顧安寧看著眼前消瘦蒼白的人,終於開口道,“我沒事,你不要擔心了。”


    這一覺睡得沉,顧安寧醒來時聽到屋外有隱隱的說話聲,熟悉的飯菜香味兒順著門縫一點一點鑽進來,還未完全清醒的腦袋一個激靈,她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光著腳噌噌跑出去。


    她這一下動靜不小,堂內的幾人同時轉頭望過來。


    顧安寧眼裏的那一點微薄的光亮再一次熄滅。


    “既然醒了就過來吃飯吧。”顧爺爺進廚房盛了兩碗飯,一碗放在長條櫃上的照片前,一碗擱在顧安寧手邊。


    顧安寧卻是看著和找個屋子格格不入的另兩個人沒有動作。


    “顧姐姐。”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吳書書往前走了一小步,微微仰頭,脆生生喚道,“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虐完了虐完了,小天使們可以放心繼續看


    第93章


    要說血緣這種玄妙的東西, 就像是一根在冥冥中牽扯著彼此的細線,未察覺時渾然不覺, 隻有等到知曉一切回過頭時,才隱隱察覺命運早就在暗中提前寫好了相遇的劇本。


    顧安寧在a大待了小半年,和同為國家隊的五個同齡人相處的不鹹不淡,卻意外的相差七歲的吳書書身為投緣。


    那時誰又能想到, 這兩個同樣天賦異稟的孩子, 竟然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姐妹。


    吳書書不知其中曲折複雜的內情,她高興爸爸終於得償所願,更高興這個自己喜歡的顧姐姐變成了親姐姐, 於是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去拉顧安寧的手。


    顧安寧下意識側身避了一下, 吳書書像是沒料到她這個動作,癟了癟嘴目露委屈。


    “我有些餓了。”


    顧安寧繞過她在飯桌前坐下, 端起碗扒拉了兩口米飯。


    飯桌上安靜下來,吳帆坐在她對麵安靜地看她吃飯, 等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才斟酌著開口道:“安寧,能不能聊一聊?”


    顧安寧偏頭去看桌側的顧爺爺。


    “我昨日便說了, 一切都隨你。”


    顧安寧收拾了桌上的碗筷, 擦了擦手重新坐回到桌前。


    吳帆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份文件遞過去,顧安寧伸手接過,打開,正是一份dna親子鑒定。


    “在機場的那日,書書看到了你左耳後的那一粒紅痣。”吳帆看著顧安寧還算平靜的臉色, 說話的語調很是小心,“十六年前我的女兒丟了,我找了整整十六年,而她左耳一模一樣的位置上,也有一粒紅痣。”


    顧安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跟。


    那位置生的隱蔽,若非今天吳帆提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耳後竟然有這樣一粒痣。


    “當初在江城見到你我便覺得有些麵善,現在想來,你和你祖母長得像,尤其是這一雙圓鹿眼,幾乎一模一樣。十七歲的年紀,數學天賦好,又長著那樣一雙眼睛,我很自然移了情,這才動了主動收你做我學生的念頭。隻是我到底沒敢往這方麵深想,不曾想真的是、真的是……”


    吳帆說到這裏差點控製不住滿腔酸軟的情緒。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啊,天可見憐,他的女兒還活著,還好端端活著。


    和吳帆激動的情緒不同,顧安寧神色平靜,她低頭翻看著手中的親子鑒定報告,開口問道:“吳教授何時做的鑒定?又是用什麽做的鑒定?”


    吳帆聽到他的稱呼有一瞬間的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解釋道:“那日在機場裏書書看到了你的痣,我心裏焦急,可你已登上飛機遠赴國外,之後又是imo大賽,我實在等不及,就找人從你宿舍的枕頭上取了一根頭發。”


    顧安寧沒對此做出任何評價,吳帆卻急急忙忙道:“抱歉安寧,我不應該擅自進你的宿舍,但這份報告絕對是真的,我真的是你的爸……”


    “吳教授。”顧安寧開口打斷吳帆的話,“若這一切真如你所說,那冒昧問一下,您的妻子……”


    吳帆聽她這話就知道她已經信了大半,現在是要問她的母親了。


    “我的……你媽媽她,在你走丟兩年後,因為車禍意外過世了。”


    吳帆知道這兩日顧安寧所受打擊不小,顧奶奶重病過世,顧爺爺欲飲農藥,他本不想那麽快就將她親生母親已不再人世的消息告訴她,隻是此時顧安寧態度不明,吳帆實在不敢再拿話糊弄於她。


    “至、至於我現在的妻子,她姓於,是做生物醫藥的,最近正在米國出差,所以這一次沒有一起過來。”


    這話不用吳帆細說,顧安寧自然能理解。


    丈夫與死去前妻的女兒,在走丟了十六年後重新被找回,這些事情於情於理其實都和這位於女士沒有太大的幹係。


    顧安寧連提到自己親生父母的時候都沒有太大波動,更不用提這樣一個便宜繼母了。


    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經差不多了,現在就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當年我是怎麽被拐的?”


    這話問的吳帆瞳孔一縮,眼裏不自覺流露出悔恨愧疚的情緒。


    “當年我和你母親是意外有的你,你母親那時的研究正到了關鍵時候,我也因為論文到了最核心的一步而經常不在家。”


    “那時我們都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為人父母到底意味著怎樣的責任。”


    “你母親出月子後就回了實驗室,我也忙於論文,照顧你的是一個和她同鄉的保姆。”


    “你一歲多時,她像往日一樣帶你去公園玩,因為顧著和熟人說話,等回過神來你已不見蹤影。”


    “她自知闖了大禍,一沒報警二沒通知我們,直接從a市消失逃之夭夭。”


    “而我們,我和你的母親,我們甚至是在兩日後,在兩日後回家,才發現你出了事……”


    那時的吳帆夫妻差點急瘋了。


    他們兩平日裏一個埋頭科研一個沉迷學術,直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出了事後,才終於意識到他們為人父母,究竟失職到了何種地步。


    整整兩日,足夠那幫拐子帶著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此後十六年,吳帆甚至不知道這個他虧欠良多的女兒是不是還活在世上,是不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遭受磋磨,艱難求生。


    “對不起安寧,對不起……”


    吳帆聲音哽咽,在這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顧安寧的眼睛,他怕在裏麵看到怨恨與不忿,更怕在裏麵看到波瀾無驚的一潭死水。


    吳書書在來之前其實已經知曉了大概。


    她自幼聰慧過人,吳帆因著大女兒的事情,對她可謂是親自帶在身邊養大,找人這事也從未瞞過她。她知道自己有一個同父異母自幼走丟的親姐姐,也知道這是她爸爸心裏無法愈合的傷疤。


    “姐姐。”吳書書蹭到顧安寧身邊坐下,試探著伸手去抱她的胳膊,“姐姐你不想認書書這個妹妹嗎?”


    吳書書人小鬼大,平日裏絕不會用“書書”這種小孩子似的自稱,此時卻是刻意在撒嬌了。


    顧安寧這一回沒有再將胳膊抽回來,她就保持著這樣別扭的姿勢,冷冷清清道:“吳教授無須如此,今日這場談話,至少解了我心中不少疑惑。”


    吳帆像是預料到顧安寧接下來的話,語調裏不自覺帶了一點顫音:“安寧。”


    “吳教授,坦白和您說,我並無意改變現在的生活。當年的事情孰是孰非都不重要了,我現在有家,有爺爺奶奶。”


    顧安寧的眼神從長條櫃上的相框上掃過,語氣正色:“您也重新有了家,有妻子,有女兒,維持現狀對大家都好。”


    “現在您知道我還活著,活的好好的,所以對於當年之事,您也不必太過憂懷。”


    “若有機會,我會到……到墓前祭拜。”


    “至於剩下的,就這樣吧。”


    這場談話到這裏就結束了。


    顧安寧的意思很清楚,她相信吳帆說的所有話,但是卻並不為所動。


    就連顧爺爺也沒想到,顧安寧明明將家人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她甚至會因為害怕顧奶奶病重離開自己而硬生生催眠自己,可在對待親生父母這件事情上,她卻冷漠的不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


    要說昨日在病房裏的那一番話還有顧安寧半威脅半懇求顧爺爺的原因在,那現在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顧安寧是真心實意的,不想讓眼前這個親生父親打亂自己的生活。


    吳帆不敢逼她太過,他勉強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拉著吳書書的手和顧爺爺告辭。


    顧安寧起身送他們到門口,離開前吳帆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


    “安寧,這麽多年來,你可曾想到過你的親生父母?”吳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樣一句話,可是他看著從頭到尾冷靜到甚至有些冷淡的顧安寧,還是帶著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問道,“你會不會偶爾也會想一想,想想自己的父母是個怎樣的人?”


    顧安寧站在顧家小院的門口,夏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模糊了她所有的表情。


    “想過一次。”顧安寧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稍不注意就會融化在盛夏的烈陽下,“在兩年前奶奶病重的時候,那是我唯一一次想到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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