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斂與燕妙妙對視一眼——今夜正是七月十五,盂蘭盆節。


    *


    盂蘭盆節,鬼門大開。


    夜半之後的彭城,再度熱鬧了起來。


    燕妙妙與溫斂遠遠站在街巷尾端,盯著眼前的鬼聲鼎沸。


    與白日裏朝氣蓬勃的彭城不同,此時的小城彌漫著森森鬼氣,白霧在街巷中蔓延凝結,入骨的寒意竄上燕妙妙的脊背。


    主街之上,人山人海。


    數不清的鬼魂們在街上飄蕩交談,外貌模樣乍一看與凡人別無二致,臉色卻極為青黑,打眼便知絕不是活人。


    燕妙妙不是沒見過鬼魂,可卻是第一回 見到這麽多鬼魂。


    “這彭城,應當是冥界與人界的交界之處,”溫斂低聲道,“你別害怕,此處鬼魂雖多,但大多沒什麽法力。修道之人身上的陽氣極重,便是法力高深的惡鬼,也傷不了你。”


    “我……”燕妙妙咬了咬牙,“……盡量不害怕吧。”


    身後聽見溫斂的低笑。


    “魔族那樣醜陋的長相你都不害怕了,怎麽卻怕鬼?”


    “這跟長相有什麽關係,”燕妙妙緊緊攥著溫斂的手不肯放開,指尖冰涼,掌心處虛虛地冒出了冷汗,“你長成這樣,虛散真君不一樣怕你要命?”


    “這倒也是。”溫斂讚同。


    對阿弋來說,恐怕寧願麵對此刻百倍之多的惡鬼,怕是也不想麵對他。


    他將手心中的一撮灰毛再度拿出,一道幾不可見的微光自這灰毛緩緩流出,逐漸沒入了眼前的鬼群之中。


    兩人斂了氣息,循著這微光混入街道。


    離這鬼魂們近了,燕妙妙方知自己的膽子有多小。


    遠遠看過來的時候,隻覺得這些鬼魂的臉色不好。離得近了才意識到——這何止是臉色不好,簡直是突破想象的極限。


    身上缺胳膊少腿、鮮血淋漓的——這是標配。


    鮮紅長舌往外耷拉的吊死鬼、瘦骨嶙峋卻腹大如鼓的餓死鬼——這是額外獎勵。


    可當一個沒有腦袋的鬼魂一把薅住了你的手臂,耳邊不斷傳來不知從哪出現的“你知道我的腦袋在哪嗎”——這特麽就是極限運動了。


    燕妙妙這一路走來,恨不能掛在溫斂身上。


    她一手死死摟著溫斂的手臂,一手抓著他的腰帶,弓著背縮著頸,雙眼不住地往周圍亂瞟,狀態如狐獴。


    要不是怕一不小心絆倒、栽倒某隻鬼身上,燕妙妙都想直接閉眼往前走。


    “所以除了怕蛇,你還怕鬼。”溫斂篤定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嗯,”燕妙妙略微有些發顫的聲音傳來,試圖與溫斂搭話降低自己的害怕程度,“唯二害怕的東西,都被真君你撞見了。”


    溫斂聞言,剛想說話,又聽見姑娘開口。


    “真君你是不是克我啊,跟你在一塊之後感覺沒遇見過什麽好事。”


    “我這短短幾日,受了好幾次傷、失了靈力、入了蛇窟……如今還見了這麽多鬼——都快趕上我前八十年的經曆豐富了。”


    “你說說,你這得怎麽補償我。”


    “你這意思,是想同我討要些賠償了?”


    “當然得要賠償,”燕妙妙理所應當,“我這麽些罪總不能白受了。”


    “那你想要什麽?”溫斂笑。


    燕妙妙這思索了片刻,腦子裏竟然出現了南葛弋牽著阿黃站在堆滿珍寶的屋子裏的情形。


    可片刻之後,腦中的影像就換了個人——阿黃換成了溫斂。


    白衣飄飄,脖子上係了朵大紅花。


    燕妙妙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想到什麽了?”溫斂勾著唇問。


    “沒什麽,”燕妙妙憋著笑,“就是覺得你好看,所以太高興了。”


    倒是意外地放鬆了些。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追著白尾的氣息向前走,燕妙妙也逐漸麻木,開始沒那麽害怕了。而帶有白尾氣息的微光也越來越亮,連在了前方一人的身上。


    那人身形嬌小,約莫是個姑娘。她穿著一身黑衣,身上的鬼氣極為厚重,在白霧之中十分明顯。


    她正朝城外走去。


    兩人不遠不近地跟著,身邊的鬼魂也越來越少。


    足足跟了一炷香的時間,眼見著就到了城外,卻見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忽然一個回頭。


    溫斂眼疾手快,當下將燕妙妙扯到了邊上兩棵大樹中間,藏了起來。


    兩人身體緊貼著,卡在樹幹之中。


    溫斂的身上一貫很熱,緊緊地壓著燕妙妙。她腦袋被錮在溫斂胸口處,入耳的心跳聲沉穩而清晰。


    略微有些粗的呼吸聲出現在她耳邊,氣氛陡然轉變。


    “她……”燕妙妙有些不自然,“她回頭了嗎?”


    溫斂側了側頭,看向前方不遠處——那黑衣女子已然轉過了頭,朝前走去。


    可姑娘的氣息正盈在鼻尖。


    他感受到她柔軟的肢體正挨著他,他的手放在她纖細的腰肢上,柔若無骨。


    從他的角度,見到她抬頭看向自己。


    眼波似水,眉目含情。臉頰上泛著粉,如春山、似碧水。


    他喉間一動。


    “還沒有,再等一會。”聲音微啞。


    “哦。”


    燕妙妙顯然是感覺到現在氣氛的不對勁,應了一聲便又低下頭去。


    可誰知此時,下巴卻忽地一緊,修長的指節將她的臉抬了起來。


    溫斂一本正經的臉在眼前放大。


    “她要走過來了,我們得打個掩護。”


    沒等燕妙妙開口問他要打什麽掩護,他的唇已經覆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溫斂表示,能占便宜的時候就要盡快占。


    第83章


    燕妙妙不是沒有聽說過打掩護這個詞。


    也不是沒有幹過類似的事情。


    ——但是沒有誰家的打掩護是能在人嘴上碾了半分鍾還毫無停止的意思的。


    溫斂的嘴唇比想象中要軟許多。


    卻灼人。


    他的手穿過她後腦的發, 將她輕輕摁住。


    燕妙妙大睜著眼,氣息窒在嗓子眼,全身上下沒有一塊肌肉屬於自己, 隻停在原地,難以操控。


    她能見到他低垂的眼瞼半眯著, 在眼尾壓出了細細的紋路。


    溫斂勾著唇,絲絲點點地觸著她的嘴唇。


    輕啄、吮吸、碾壓。


    奪走了她全部的呼吸與神智, 將她釀成了一汪軟乎乎的春水。


    不像上次夜裏的熾熱, 卻讓人燒得更加厲害。


    在燕妙妙徹底沒了氣力之前, 溫斂終於離開了她的唇。


    他的手臂仍環著她的腰。


    “好了。”


    “現在她走了。”


    燕妙妙空白的腦子琢磨了一會,半晌才應了一聲“哦”。


    沒注意到溫斂上翹的唇角。


    *


    兩人繼續追著她黑衣女子離去的方向走去,很快便來到了白尾消失的亂葬崗。


    夜幕中的亂葬崗比白日裏可怖得多。


    涼颼颼的陰氣從墳包上緩緩升起,一寸一寸攀上燕妙妙的脊背,空中無聲燃燒著藍綠色的磷火。


    白霧茫茫,看不清前路;陰風颯颯,聽不見塵俗。


    一望高低無景色,相看左右盡猖亡。


    距離那叢林越近, 連著白尾灰毛的微光越發明亮。兩人都不知那女子的底細,便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暫且先跟著她。


    可等到黑衣女子進入叢林中後,卻是一轉眼, 便沒了人影。


    “她應當是發現我們了,”溫斂道,“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仍在周邊。”頓了頓, 又添了一句,“白尾亦是。”


    燕妙妙點了點頭,習慣性地走在前邊,手腕處瞬間便發出一道銀光。


    這銀光迅速以兩人為中心蕩開,成了一道氣泡狀的護罩,將兩人挾裹其中。


    溫斂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那陣法發出的皮膚位置有些發燙:“以後不要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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