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山之神不是早就不問六界是非了麽?”殊絕對於燭陰會出現冀州,頗為意外。


    鍾山位於赤水之地,是燭陰曾經的居所,外界也稱他為鍾山之神。


    燭陰移居上清雪鏡後, 鮮少再出現在六界,因此六界中人,還是習慣那樣稱呼他。


    燭陰哼笑一聲:“蒼穹將崩,本尊可做不到偏安一隅。”


    他們這些上古存活下來的神族, 對魔界素來沒什麽好印象。


    魔界雖在六界之列,可貪婪嗜殺成性。


    對他們魔而言,是沒有任何道義可言的, 他們所求,隻是如何掠奪,如何殺戮,隨心所欲,從不會管蒼生如何。


    而且魔族的繁衍能力十分強大,他們甚至不會有固定的伴侶,貪、欲、惡是魔的本性。在魔族,父子為了一個臨時伴侶爭得頭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魔族女子則一生都在不停生育,隻為了讓魔族壯大。


    遠古時期的神族,在數量上遠遠比不上魔族,其一是神族誕生新生兒本就很難,其二是神族的結合絕不會像魔族那般不堪。


    眼見神族凋零,而魔族日益壯大,容白古神才在天道上加了一條惡意誅殺神族會受天罰的條例。


    也虧得這項天規,神族才沒有在遠古時就被魔族滅絕。


    在後世,那些原先受神族庇佑、對神族忠誠的凡人,就被神族賜福,成為神族的一部分。但嚴格來說,他們並不算神,隻是神族的仆人,他們中很多人的法力還比不上人界那些修仙者。


    神族此舉,隻是為了盡快壯大神族。


    殊絕聽得出燭陰語氣中的不快,他也知曉自己絕不是燭陰這等古神的對手。


    遠處的魔軍在嚎叫呼吼,召喚他回去。


    殊絕看了一眼梵音,對著燭陰亮出了自己的兵器:“吾知曉吾不是鍾山之神的對手,但汝若敢傷魔神大人,除非吾亡。”


    聽到他喚梵音魔神大人,燭陰眉頭蹙了蹙:“魔神?”


    梵音怕燭陰被殊絕帶偏了,忙道:“你別聽他胡說,我可不是什麽魔神。”


    燭陰卻道:“他說的也沒錯。”


    梵音被他這句話嚇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正七上八下時,燭陰才繼續道:“你乃這世間的神主,主宰六界,自然也是魔界的神。”


    梵音完全被燭陰這話給說懵了:“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燭陰眼中說不清是傷感還是釋然,看了一眼被岩漿映得通紅的天,“上一位神主是容白,他已故去萬年,你是天地新衍生出的神主。”


    梵音傻眼了,半晌才道:“您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燭陰一臉嚴肅:“這可不是玩笑,赤水蓮湖跟上清雪鏡都是天地間最精純的靈氣,不然你以為那些靈氣為何會自動匯入你體內?”


    燭陰說完就發現梵音用兩手聚起靈力防止穹頂的缺口擴大,但眼中已經含了兩泡淚水。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納悶:“那個……雖然成為新神主確實很值得高興,但你也用不著開心到哭。”


    梵音:“……你覺得我這是開心嗎?”


    燭陰咳嗽兩聲:“看起來不太像。”


    梵音問:“要阻止這場天崩,是要我以身祭天嗎?”


    萬年前那場天崩,容白古神以身軀祭天的事她聽了不知多少遍。


    而今天又一次崩塌,她又是接替容白的神主……


    心中固然是恐懼的,可是把這話問出來的時候,梵音倒沒覺得有多怕,就是有些遺憾,其實她當初要是不別扭多好,告訴辭鏡她也喜歡他多好。


    不過卻又覺得,幸好沒說。


    那樣的羈絆,一旦確立下了,她又不在了,辭鏡會痛苦的吧?


    那家夥,看起來對什麽都漠不關心,但他隻是把自己的在乎藏得很深。


    就這樣也好,就當做她從來都沒有承諾過什麽。


    燭陰遲遲沒有回答她的話,梵音基本已經確認了自己的想法,道:“雖然我從來都沒想過當什麽神主,但如果這是我從出生就必須背負的使命,那麽我也隻有完成它。辭鏡一心想要複活容白古神,我知曉容白古神於他的恩情,但我還是更想辭鏡活著……”


    “燭陰神尊,勞駕您前去神界阻止辭鏡。”梵音說得吃力,她已經耗費了太多靈力,有些力不從心。


    一直用靈力修補屏障的雙手,時不時會接觸到岩漿,被灼傷的皮膚裂開,鮮血糊滿了掌心。


    梵音一下子交代後事一樣交代這麽多,燭陰也不知從何答起,就撿著她最後一句回答:“他現在處境恐怕的確是不妙,不過能去救他的,唯有你。”


    梵音滿臉詫異:“我不懂神尊的意思。”


    “他前往神界,是為了盜取被君九幽奪去的另外幾枚神印。但那死狐狸固執得很,將神印交與我後,執意要去查清容白的死因,如今被君九幽困住。”燭陰攤開掌心,幾枚拖著金色尾巴的神印爭先恐後湧入梵音體內,她原本快枯竭的靈脈瞬間又充盈起來。


    燭陰有點難以啟齒:“君九幽的法術都是容白教的,她本身的天賦也極其驚人。西方佛陀曾預言,她若能勘破情劫,實力當不亞於天地衍生出的神主。本尊雖是創世之初便存在的那一批神,但對上她也討不著什麽好。你作為新神主,尚且能與她一戰。”


    梵音心跳有些快:“你跟辭鏡什麽時候商量好這一切的?”


    燭陰也沒瞞著梵音的意思,道:“在他被青君帶走的前一晚。”


    他抬眼看梵音:“本尊一直在尋找山海鎮獸被殺的緣由,發現第一頭鎮獸被殺的時間,恰好是聚齊八方鎮獸神印能複活容白古神的謠言傳出不久之後。也是在那之後,君九幽便在一場大仗中失去一根肋骨。”


    “那根肋骨……其實是她殺鎮獸時斷掉的?”梵音已經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燭陰點頭:“彼時天地間的平衡很穩定,鎮獸並沒有使用過神印的力量,神印力量強大,君九幽這才碰了硬釘子。”


    “辭鏡……他不是一心想複活容白古神嗎?”對於辭鏡前往神界盜取神印這一點,梵音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燭陰歎道:“這世間根本沒有複活容白之法。”


    梵音瞳孔下意識縮緊了幾分:“怎麽可能?”


    “說起來,倒也都是一個情字惹的禍……”燭陰眼中有著淡淡的悲憫。


    容白寂滅後的幾千年,君九幽因為心魔幾度想自我了結。


    青君為了給君九幽一個活下去的支柱,偽造了一冊集齊八方鎮獸的神印可以複活容白的古卷。


    八方鎮獸找到都尚且不易,更別提它們都持有神印,極難對付。


    青君一開始隻是想給君九幽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讓她有個活下去的念想而已。但是他低估了君九幽的瘋狂程度。


    君九幽不管不顧屠了鎮獸。


    青君知道若是鎮獸都死光了,這六界覆滅也不遠了。


    但是又不敢告訴君九幽那法子隻是一個騙局。


    青君正一籌莫展時,天地衍生出了新的神主。


    隻要新的神主成長起來,便是山海鎮獸死光也不是什麽大事了。


    在君九幽封印梵音後,他違背君九幽偷偷救走梵音,原因之一是不忍看君九幽受天罰,梵音被君九幽封印了多少年,君九幽就受了多少年的天罰。原因之二是他知曉這天地必須得有一位新神主了,不然隻會又麵臨一次天崩。


    但隻要梵音還在六界之中,君九幽必能追蹤到。


    青君用輪回咒把梵音變回一顆蛋,帶著她去西天靈山避了幾千年。她曾被君九幽封印,西天佛陀傾盡全力也隻能解開梵音體內的一半封印。


    這也是為何梵音之前能夠吸收無盡靈氣,能使用的靈力卻依然低下的原因。


    青君知曉梵音定然不可能當個普通人過一生,這才讓她前去出雲山拜師。


    梵音身體裏的另一半封印,在她為辭鏡擋天罰之雷的時候,才被雷電的力量撕破。


    聽完這段前因後果,梵音心緒無比複雜。她還是不願相信,記憶中那個邋遢和尚竟是青君。


    “本尊知你心中不好受,但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先穩定住這邊,再趕往神界。”燭陰.道。


    梵音搖頭:“神尊,容白古神那樣修為的神祇,在麵臨天崩時,都隻能選擇以神軀祭天,我怕是見不了辭鏡了……”


    燭陰眉頭皺得死緊:“你在想什麽,不是每個人祭天都有用的。”


    這呆著一點嫌棄的語氣,讓梵音不知是喜是憂。


    燭陰繼續道:“當年容白以神軀祭天,是因為他把女媧補天剩下的一塊五彩石當做心髒,放進自己胸膛裏了。”


    原來容白古神以身祭天背後還有這麽一個緣由?


    梵音滿臉詫異。


    燭陰語氣悵然:“當年本尊和容白、青君都還算好友,有一回跟他下棋,他連輸幾局,青君笑他棋藝退步了,他卻問我們,心是什麽。”


    “青君說,就心是巴掌大一團,會讓你覺得沉甸甸的東西。誰料容白轉身就把五彩石塞自己胸腔裏去了。”


    梵音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


    過了許久,她才看著缺口依然有擴大趨勢的天幕:“那這次天崩怎麽補?”


    被容白當做心髒放在胸腔裏的,是女媧補天剩下的唯一一塊五彩石。


    燭陰看著不斷湧出岩漿的缺口道:“總有法子的。本尊先代你頂上,這缺口暫且能用靈力牽製住,但死狐狸那邊怕是不妙,辭鏡不是君九幽的對手,何況他身上的輪回咒還沒完全解開。你速去救辭鏡!等救出他,你們再往極北之地走一趟,極北之地的冰川從它存在那一日起就從未見過日光,極致森寒,唯有紅蓮業火才能熔斷,你們帶一座冰川回來。”


    梵音有些傻眼:“用冰川補天?”


    燭陰額角青筋隱隱跳動:“這從天崩的缺口裏湧出的岩漿非比尋常,沾上都灼痛無比,若是這岩漿融化了通往凡間的結界,凡間有幾個人能幸免?用冰川鎮住冀州通往人間的結界口,結界總不至於這般快被融化。”


    梵音囧了一下。


    第52章


    帝宮。


    聚靈寒玉鋪就的地磚上映出辭鏡那身極致豔烈的紅衣, 像是世間最烈的火在熊熊燃燒,又似火焰映照下的鮮血。


    他嘴角高高挑起,是一個笑的弧度, 在此時此刻,卻隻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那雙眼尾上挑的狐眸藏著無盡冷意。


    對於辭鏡的突然出現, 君九幽和青君都是極其意外的。


    不過君九幽很快就收起了臉上的情緒,隻冷笑道:“出了天牢不急著逃, 倒是趕著上前來送死麽?”


    辭鏡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隻用那仿佛淬了冰的目光盯著青君。


    哪怕是經曆過遠古戰場, 對上辭鏡的目光,青君後背依然有幾分發涼。


    有那麽一瞬間,青君分不清看他的是辭鏡,還是早已魂飛魄散的狐女夕顏,那充滿恨意的眼神,突兀的跟他記憶中夕顏要殺死曆劫為人間帝王的他時的眼神重合起來。


    辭鏡長得很像她母親,除了眼角那顆被他剜去的黑色淚痣,他沒有一點像青君的地方。


    那顆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他剜掉的, 因為狐族那些孩子在欺淩他時,說狐女夕顏臉上是沒有痣的,那顆痣肯定是隨了他父親。還是孩童的辭鏡無法判斷這話的真假,但是隻要是跟那個男人相關的一切, 他都厭惡,所以毅然決然剜掉了自己臉上那顆痣。


    也是年歲尚小的緣故,他眼角隻留下了一塊很淡的豆子大小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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