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度被迷惑住了,整個世界仿佛都被一層薄膜所隔絕,他的心中隻有那動聽的歌聲。他在弱水之中行動極快,轉瞬就到了水底。那一眼望去,他如墜夢幻。


    水中有一隻人魚,她的長發飄拂著,比流水更柔軟,她的眉眼昳麗無儔,是難以用言語描繪的魅惑,她生著修長曼妙的魚尾,那藍色的光澤堪比這世間最瑰麗的珠寶和絲緞。月在水中天,她如月光傾城。


    她被禁錮在堅固的牢籠之中,從欄杆中伸出手來。白度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抓住了白度。


    朱羽照夜在遠處瞧見了這一幕,又氣又急,他掠身過去想要阻止白度對海琉光的碰觸。


    血光迸現,海琉光的手穿透了白度的胸膛,拽住了他那顆還在劇烈跳動的心髒,生生地扯了出來。


    “不!住手!”朱羽照夜心頭一震,他飛撲過來,拉住了白度,但是已經太遲,白度的臉上依舊保持著沉醉恍惚的神情,而氣息已絕。


    朱羽照夜有那片刻的忡怔,他鬆開了白度,那個死去的年輕男人向著更深的水底沉了下去。


    海琉光將那顆鮮活的心髒捧到嘴邊,想要吃下它。朱羽照夜猛然驚醒過來,從欄杆中探手進去,奪過了那顆心髒,扔開去。“你不能吃這個!”朱羽照夜朝著海琉光怒喝。


    手中的血食被人奪走,手指上還殘留著那甜美的血腥味,海琉光舔著自己的指尖,她望著朱羽照夜,她的眼眸是最純粹的湛藍、是天空、是大海,她用甜美的聲音輕輕地道:“可是,我很餓了。”生於深海的人魚,以歌聲誘惑海中的獵物,殺戮與血腥,是祖先鐫刻在她骨血中的本能,無需緣由。


    如願以償,但朱羽照夜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歡喜,他慢慢地向海琉光伸出手去,茫然地道:“琉光,你真的忘了嗎?什麽都忘了,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琉光,是誰?是我嗎?”美麗的人魚微微地笑了起來,藍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種天真的冷酷。她牽住朱羽照夜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摩挲著。


    那一刻的時光譬如這流水,靜謐溫柔。他也是被人魚的歌聲所捕獲的獵物,逃不開她的誘惑,朱羽照夜模糊地這麽想著。


    “放我出去,好不好?”人魚的聲音是悠揚的天籟,帶著致命的誘惑。


    朱羽照夜心神搖蕩,她的言語令他難以抗拒,他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不,我不能放了你。”


    她的嘴唇蹭過他的手掌,朱羽照夜幾乎戰栗。她忽然凶狠地咬住了他的手,劇痛之下,朱羽照夜下意識地抽手而退,她從他的手背上咬下了一塊肉。


    “琉光!”朱羽照夜不可置信地叫她。


    海琉光嚼爛了那塊肉,吞下去,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你的味道更好吃,朱雀之血……”褪去了所有的記憶與感情,唯有那個被詛咒的誓約還留在她的血脈之中,無法抹滅,她的眼眸變幻成冰冷的豎瞳,帶著獸類的殘酷,“我要殺了你!”她的手指上生出了銳利的魚鰭,閃著寒光,抓向朱羽照夜。


    朱羽照夜呆呆地停駐在那裏,他望著她,最遙遠的距離,在水中央。


    玄鐵牢籠阻擋了海琉光,她倏然被激怒了,厲聲喝道:“放我出去!”


    “不!''朱羽照夜恍如從夢中醒來,他搖著頭,低聲道,“我不放。”他這麽說著,忽然間帶上了切齒的痛恨,“我絕對不會放了你,死都不會!”


    海琉光擺動她修長的魚尾,柔韌的腰肢扭轉著,從水中盤旋而上,狠狠地撞擊牢籠。巨大的牢籠在水中晃動起來,波瀾驚起,但它仍然堅不可摧。海琉光重重地跌回底部,她一個旋身,複又騰起,再次撞向牢籠。


    洶湧澎湃的波瀾翻滾不休,整個水潭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漩渦,水聲若驚雷。


    人魚一次又一次撞擊牢籠,想要打破這個束縛。牢籠上的符文被激起,倏然間在欄杆上生出了尖銳的荊棘,如藤蔓般爬滿了整個牢籠,人魚撞在那上麵,被刺得遍體鱗傷,皮肉綻開,鮮紅的血流淌在雪白的肌膚上,是一種詭異而猙獰的豔麗,而她恍若未覺,隻是倔強地努力著,她用手抓撓、用魚尾拍擊、用軀體衝撞,拚命地想要從牢籠中破出。


    “琉光!停下來!別這樣!”朱羽照夜撲倒牢籠上,不顧那鐵刺的荊棘,抓住欄杆,嘶聲叫喊,“停下來,聽見沒有!”


    海琉光遊過來,在重重疊疊的波瀾中,她與他對視,她的眼眸是最純淨的藍色寶石,沒有生命的溫度。“放我出去。”她說。


    朱羽照夜望著海琉光,雙目赤紅,咬牙道:“不!絕不!”


    海琉光不再看他一眼。她在水中騰身而起,她的魚尾猛地抽在牢籠欄杆上,藍色的魚鱗從她的身上落下,如星辰墜入水中,綺光點點。她的身體挾著雷霆之勢,撞向欄杆,決絕而剛烈,在這驚人的威勢之下,法陣的符文猛然發出刺目的光芒,尖刺暴漲,玄鐵的欄杆被撞得彎曲,而尖刺穿透了她的身體。


    “不!”朱羽照夜目眥欲裂,他一聲怒喝,重明離火劍從手心激射而出,插入了牢籠法陣的鎖眼,轟然聲響中,牢籠打開。朱羽照夜撲了進去。


    海琉光從尖刺上緩緩地滑下,墜落,落在朱羽照夜的臂彎中。她的眼波恍惚掠過他,是月色朦朧,她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就此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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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周一淩晨0點三更。


    第70章


    朱羽照夜抱起海琉光, 遊出了弱水。


    水岸沉寂,一池月光清冷。


    海琉光睡在朱羽照夜的懷抱中, 她的長發是宛轉的流水,淌過那一夜的月和星光。


    她的血暈染了他的手指,他在發抖,跪倒在地上, 緊緊地抱著她, 慌亂地撫摸她,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那濕漉漉的頭發,那荊棘的刺仿佛深深地紮在他的心裏, 拔不出來, 心疼的感覺令他幾乎要發狂。


    她的身上帶著淡淡的香氣,花開到茶靡的盡頭[なつめ獨], 忘記前塵,竟不能忘憂。他抱著她, 恍惚地想著,曾經的生死相守、曾經的愛恨糾結,都隨著那一段香焚燒殆盡了, 她的眼中竟不再有他。


    念及此處, 巨大的惶恐忽然將他擊垮了,他彎下了腰,甚至支撐不住身體,唯有抱緊了她,不能放手, 想要把她揉碎了融到自己的身體裏麵去,是不是可以永遠在一起?


    夜色裏,有人走到朱羽照夜的麵前,停下了,朱羽照夜慢慢地抬起頭,是白諸。


    “我那時就覺得你的做法不妥,但又不敢勸你。”白諸歎息道,“隻有讓你自己去試試看了。”


    朱羽照夜帶著迷茫的神色,他像是怕把海琉光驚醒了,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我以為,如果讓她忘記自己的身份和曾經的過往,她的心就可以不受約束,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不是龍王、也不是朱雀王,我會努力讓她愛上我,為什麽不行?我想錯了嗎?”


    白諸跪坐下來,直視著朱羽照夜:“哪怕你不願意承認,我也必須提醒你,龍王不是我們的同類,她是來自異界的魔族,凶殘和冷酷是他們的天性,何況,龍族是那麽狂妄霸道的生物,你不殺她,卻把她囚禁起來,在這種情形下她看到你,那是最糟糕的局麵,在她眼中,你不過就是敵人或者獵物,你卻在奢望她的溫情,簡直是荒謬。“


    朱羽照夜低下頭望著海琉光,把手貼在她的臉頰上,她的臉是冰冷的。“那我又該怎麽辦呢?”


    “殺了她!龍王是戰士,她本應當死於戰場之上,你試圖囚禁她,這才是對她最大的侮辱。”白諸沉聲道,“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無論你嚐試多少次,你和她之間都是死局,再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擇。”


    冷月無聲,風微微地吹過來,夜的涼意一點一點地浸透人心。


    “放她走吧。”朱羽照夜低著聲音說道,他年輕的眉目間帶著無可奈何的疲倦。


    白諸臉色變了:“我們花費了無數心思才擒下龍王,下一次,她未必會受到幻術的迷惑了,如此大好的機會,或許隻有這一次,你竟然要輕易放棄,如此一意孤行,你怎麽向你的族人和追隨你的眾多神族交代呢,朱雀王?”


    朱羽照夜低著頭,望著海琉光,他的目光深沉而晦澀,是火焰被掩埋在深淵之下:“當年是她從魔獸口中把我救下,在無寐海中撫養我長大,教我武藝,在婆娑界,也是她為我取回了重明離火劍,令我涅盤重生,我今日放過她,用以償還她的恩情,有何不可?你若說魔族冷血,那我身為神族,難道也要做一個背棄恩義的人嗎?”


    白諸嘴巴動了動,一時也無言以對。


    海琉光的身上忽然發出紫色的光芒,華彩流動,如雲海與星辰變幻,在這一片光芒中,她的身體漸漸地開始變得透明。那是浮黎一族的空間操縱之術,有人隔著萬千山水,在召喚她歸去。


    “我放她走,從此後,恩怨兩不欠。”朱羽照夜這麽說著,卻顫抖著,用力地抱住海琉光,拚命地想要把她挽留在自己的懷中,“下一次,我一定、一定要殺了她!”


    紫色的光芒倏然間散開,如流螢四下飛舞而去,海琉光終於完全消失。


    手中還殘留著她的血,還有她的味道,帶著血腥的冰冷香氣,如同這一夜的月光,沉寂在水中,掬不起來。朱羽照夜把臉深深地埋到手中,跪倒在月光下。


    ——————————


    妙善天都,浮黎神殿。


    紫色的光圈懸浮在空中,華彩明滅不停,明羲華額上沁出了汗珠,麵色凝重,全神貫注地將力量灌注其中。


    那股契合的共鳴越來越強烈,空氣震蕩,發出“嗡嗡”的聲響,一個曼妙的人影在紫色光圈中浮現出來。明羲華伸出手去,海琉光落入他的臂彎。她長發逶迤,人身魚尾,美麗得如同從夢幻中生成,卻渾身傷痕,帶著淋漓的血。


    明羲華抱著她,心疼得無以複加,柔聲喚她:“琉光、琉光……”


    海琉光從朦朧中蘇醒過來,眼睛微微睜開,猛然推開了明羲華,跌落在地上。她抬起眼睛,眼波掃過四周華美的殿堂,落在明羲華的身上,她的眼神生疏冷漠,而聲音還是如往日那般清澈冰冷:“你是誰?這是哪裏?”


    明羲華心中愕然,向她伸出手去,擔憂地道:“琉光,你怎麽了?”


    從被禁錮的牢籠中脫離出來,現下是一個安寧的環境,外麵似乎是大海,空氣中微微地帶著海洋清新鹹澀的氣味,海琉光憑著敏銳的直覺判斷眼前的人對她構不成威脅,她鬆懈了下來,扶住了額頭,慢慢地道:“我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嗯……琉光,對,這是我的名字嗎?”她看著明羲華,“你又是誰?”


    明羲華心中微微一動,沒有立即回答她。


    緋夜姬遠遠地站在明羲華的身後,她額上的第三隻眼圓圓地睜得很大,在龍王的心中看到了一片純粹的空白,她眼珠子骨碌一轉,帶著甜膩膩的笑容,柔聲道:“這位是天帝陛下,整個天界最至高無上的人,也是你的主人。”


    海琉光嘴角邊勾起一個模糊的笑容。


    緋夜姬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淩厲的力量破空襲來,把她劈飛出去,“嘩啦啦”的聲響中,撞斷了神殿中七根紫金燈柱,直飛到牆上才被擋住,狼狽地摔了下來,口中鮮血狂吐。幸好龍王重傷在身,那一擊並不致命,緋夜姬連血都顧不上擦,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海琉光盛怒之下出手,又牽動了自己的傷勢,她臉色慘白,難耐地把魚尾蜷縮起來,苦苦地壓抑著傷痛。


    明羲華以虔誠的姿勢單膝跪在海琉光的麵前:“琉光。”


    海琉光望了明羲華一眼,目光冷酷,聲音中帶著危險的意味:“剛才那個女人說,你是我的主人嗎?”


    “不。”明羲華露出了明朗而溫柔的笑容,“我的龍王殿下,你才是我的主人,我願意為你而臣服。”他再次向她伸出手去,“你受傷了,需要我的幫助,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身體的深處起了一陣微妙的感應,那是楔刻在血脈裏的傳承誓約,海琉光皺起了眉頭:“你是……我的契約者?”


    “是的,凡汝龍族,皆吾臣屬,尊奉吾令,效死勿去,若違此誓,天地共誅。”明羲華的聲音輕柔,仿佛是情人的耳語,他說,“然而,我現在隻是請求你,相信我,來,把手給我。”


    契約的力量,令她一時難以拒絕他的意願,海琉光遲疑了一下,把手放在明羲華的手心裏。他緩緩地握住了,如奉珍寶。


    ——————————


    光幕蕩漾過後,水鏡張開,天帝威嚴的身影出現在鏡中。


    墨檀跪下俯首:“參見陛下。”


    “起來回話。”明羲華神色冷峻,沉聲道,“我且問你一事,龍王從虛彌山歸來,但是神思有些異常,失去了一切記憶,甚至連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都想不起來了,你伺奉她多年,對她的狀況再熟悉不過,你可知道這卻是為何?“


    “琉光平安回來了嗎?”墨檀的眼眶立刻紅了,自從得知海琉光失陷於虛彌山,她晝夜難以安寢,此刻聞說此訊,幾乎落淚,但天帝陛下正沉著一張臉等她回話,她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皺眉道,“虛彌山?巫族?莫非是忘憂香的緣故?”


    “什麽忘憂香?”


    墨檀遲疑了一下,回道:“三百多年前,我用萬年甘木和蜃珠之精做出了一款香藥,能令人失去一切記憶,本意是拋卻過往憂愁,故謂之‘忘憂’,因當日在無寐海中並無用處,我就將它送給了白芷,聽說白芷後來又轉贈給了白諸,如今琉光這番情形,我想大約就是這香藥的效果。”


    “可有解?” 明羲華立刻追問。


    墨檀搖頭:“此物並非毒藥,不過是暫時麻痹人心罷了,時間久了,藥力消退,自然就恢複正常了。”她停頓了一下,輕聲道,“至於何時可以恢複,這就不定了,心性軟弱之人,可能需要十幾年,但若琉光這般,或許一兩年不到她就會慢慢想起來了。”


    明羲華麵上看不出喜怒之色,他沉默了片刻,一揮手,身影隨著水鏡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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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周一淩晨0點三更。


    第71章


    阿迦葉從遠處走了過來, 他並不願意對天帝俯首跪拜,方才刻意避開去了, 此時急切地問道:“王已經回到妙善天都了嗎?他是否安然無恙?”


    “是,琉光已經回去了。”墨檀神色間帶著擔憂,“天帝隻說她失憶之事,並未提及其他, 我擔心琉光受傷了, 我不在她的身邊,沒人照顧她,該如何是好?”她忽然抓住了阿迦葉的手, 用熱烈的目光盯著他, “你帶我回無寐海吧,琉光現在需要我。”


    阿迦葉看著墨檀的手, 忍了又忍,很艱難地拒絕她:“不行, 王的命令,你此生不得再踏入無寐海,我必須遵從。”


    墨檀氣惱地順手打了阿迦葉一下:“好吧, 我不走, 那你回去,現在戰局緊張,琉光又出了這番意外,你回去幫幫她也好。”


    “不行。”阿迦葉還是沒鬆口,“西嶺高原近日出現了這麽多魔族, 情況太詭異了,若不是恰好我率部跟你過來,藥師族恐怕難逃滅頂之災,眼下這局麵,我怎麽放心自己回去?”


    藥師族所在的西嶺高原,這段時日連續出現了許多魔族,居然包括了夜叉、魑魅等族,這些高階的魔族向來隻存在於傳說之中,因為受到空間規則的約束,他們從來沒有在天界現身過,如今卻成群出現,令西方各部神族與人族惶惶不可終日。


    西部各族的神王慌忙將此事上稟妙善天都,但因龍王失陷於虛彌山,天帝無暇他顧,對此事完全置之不理。


    夜叉一族凶狠暴戾,而魑魅一族則能輕易控製人心,西嶺高原多是如藥師、華音等這般文弱的神族,根本不堪一擊。幸而阿迦葉率著龍族三萬戰士護送墨檀回來,見此形勢,阿迦葉自然難以放心,便駐留了下來,守衛藥師部族。


    龍族戰士雖然人數不多,但單兵驍勇善戰,即便是凶悍如夜叉鬼,在與龍族交戰了幾次之後,也學會了趨利避害,遠遠地繞開了藥師族領地,卻令周圍其他部族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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