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柔沾不得辣,眼見水杯遞了過來,便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急急接過,一口飲下,咕嚕咕嚕將茶杯裏的水喝得一滴不剩後,才終於平息了下來:“太辣了……”


    陸銘見她一張小臉都有些漲紅,想必剛剛是難受狠了。剛準備說些什麽,視線突然掃過仍舊被她握在手裏的茶杯後,便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


    沈婉柔還沒察覺有何不妥:“方才多謝兄長了,這茶杯還給……”話說一半,驟然頓住。


    “這……這是兄長的茶杯?”


    “嗯。”陸銘麵無表情地垂著眼。


    “啊……對不住,哦,不是,兄長,這怎麽……”她緊張得語無倫次起來,小臉再次漲得通紅。


    有些無措地看向對麵,在發現陸銘故作冷靜的外表下,偷偷出賣了他心緒的緋紅耳尖後,她心中竟有想要偷笑的念頭。


    方才的嬌羞無措消散了大半,她開口時已是再正常不過的語氣:“還好兄長仔細,給念念遞了水。”


    濃密睫毛遮住他眼中神色,他雙唇動了動,隻吐出了一句“無事”。


    “你們家姑娘還沒起嗎?”陸銘站在沈婉柔屋外,問出來回話的熙春。


    “回大人,姑娘已經起了,眼下正在梳妝”。


    陸銘頷首:“你進去服侍你家主子吧,我在這裏候著便是。”


    熙春福了福身,便轉身推門入了屋。行至沈婉柔身旁,笑言:“陸大人來喚姑娘起床呢。”


    “現下便在院子裏候著?”沈婉柔端坐坐於妝台前,任拂冬為自己挽發。


    “是呢,也就姑娘有這獨一份的殊榮了,換作旁人,誰敢讓陸大人久等。”


    “那咱們動作快些。”沈婉柔聽了,一點熙春的額頭,“去給我挑身衣裳來。”


    “是。”熙春應下便向裏間的衣櫃走去,“小姐今日穿件亮色的衣衫吧,好歹過年,也顯得喜慶些。”


    沈婉柔想了想,開口道:“那便按你說的來罷,就當是討個好彩頭。”


    女孩子家梳妝打扮總是費時的,等沈婉柔妥善了妝發,換好了新衣,那已是小半個時辰後了。


    陸銘候在外間,見裏麵的遲遲沒有動靜,正有些憂心,準備出聲詢問時,房門卻忽然由裏向外被推開了。


    他第一眼所見的,便是那堪稱“芳澤無加,鉛華弗禦”的豔麗少女。


    隻見她上著一件海棠紅鏤金百蝶穿花雲錦襖,下配軟銀輕羅百合裙,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一步一行間,妖嬈多姿,嫵媚動人。海棠紅愈發襯得她凝脂點漆,一張小臉如玉似雪。如雲青絲挽成了涵煙芙蓉髻,發上飾著與衣裳交相呼應的金累絲嵌寶石蝶戀花簪,蝴蝶刻得栩栩如生,似要在發間騰翅而飛。


    她這樣美,卻好像還不自知,眼波流轉間,波光瀲灩:“兄長久等了。”說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下低頭:“念念想著今日是除夕,便好生打扮了一番,兄長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嗎?這讓他如何作答。


    她推開門的一瞬,見到她盈盈立於門前的一瞬,望進那雙清澈雙眸的一刻,他能感受到,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機關突然就被觸動了一下,“哢擦”一聲,整個世界陡然化為黑白兩色,隻剩下了她,鮮活如斯。


    難道要他如實相告,說她的美足矣讓他驚豔嗎?


    他們以兄妹相稱,這不合適。


    於是他隻是淡淡一笑,語調柔和地對她說:“念念無論怎樣,都是好看的。”


    “兄長慣會說好聽話來哄我開心。”她抿起唇,“走吧,一起去廚房,咱們現在便去包餃子。”


    一炷香後,陸府的廚房內傳來這樣的聲音——


    “哎呀,不是這樣的,你的水放多了,你看這麵都成稀泥巴了。”


    “不是的不是的,兄長你麵粉又放多了,你看這都成不了形。”


    “揉搓!用揉搓的方式和麵,不是拍打!”


    “兄長你怎麽這麽手笨呀!”這句話還是用充滿嫌棄的語調說出來的。


    陸銘:“……”


    靜靜看著站在一旁雙手叉腰,一臉氣急敗壞的少女,陸銘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心想著,或許此時的模樣才是這丫頭最本真的樣子,平日的乖巧恭順多少有幾分表演的意味在裏頭。


    “誒,兄長,你愣著幹什麽呀!快再加些水進去。”少女見自己指點“山河”後,麵前的男人卻傻傻站著一動不動,當即便氣得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加水加水。”


    男人被她這一本正經的小樣子給逗樂了;“你挨近一點。”


    “幹嘛呀?”少女問著,卻還是湊近了身子。


    直到鼻尖被塗上了一小塊麵糊,沈婉柔才反應過來,在外一向老成練達、秉節持重的東廠廠督大人,竟也會如同三歲稚兒般,和她玩這些孩子心性的把戲。


    “你……”她一臉錯愕,“你居然……”


    陸銘大大方方點頭承認:“沒錯,我剛剛是戲弄你的。”說完又順手在沈婉柔側臉上塗了一筆。


    “兄長!你欺人太甚!”沈婉柔捂著臉憤憤道。


    旋即也拋卻了那勞什子的閨秀儀表,伸手沾了些麵糊便要往陸銘臉上塗。


    陸銘閃躲兩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最後竟被沈婉柔得逞,成功在他臉上抹了一筆。


    至此,兩人臉上皆是“掛彩”,拉鋸戰得以平息。


    玩鬧過後,餃子還是要包的。


    等陸銘終於在她的指揮下將麵和好後,沈婉柔問道:“兄長,你想吃什麽餡兒的餃子?”


    “豬肉餡和牛肉餡不錯。”


    她點點頭:“好,那我們今日便做這兩種。”


    陸府的廚房修得十分體麵,不僅占地大,廚房內食材也多,蔬菜生鮮瓜果臘肉無一不有。將餡料所用到的食材挑選出來後,沈婉柔便親自上手演示給陸銘看。


    “五花肉剁成泥,放入少許醬油、白酒、鹽、香油。”她邊說邊操作,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肉餡調好以後,加入少許的涼水,繼續攪拌,攪至肉餡有彈性,再加水,再次攪拌。如此重複三至四次,直到調製的肉餡變得粘稠又有彈性就好啦。不過兄長要記住,每次加水的量都要少,分幾次加入肉餡中,這樣做出來的肉餡無論是用來做餃子餡還是炸肉丸都很嫩很好吃。”


    “兄長,牛肉餡的餡料便由你完成吧。”說著甩了甩手腕,“酸死了。”


    因認真學習了沈婉柔調餡料時的每一個步驟,故陸銘這次自己操作的時候,還算順利。


    少女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看著身著錦衣,頭戴玉冠的男子手持筷子和麵前的一盆肉奮戰的情形,忍不住地便想笑,這樣真實的充斥著煙火氣的兄長,比在外冷冰冰的模樣要看起來順眼多了。


    餡料調完,便是將肉餡兒包進擀好的麵皮兒裏了。


    “喏,像我這樣,在餃子皮上放少量餡料,邊緣處抹上水,從右邊開始,一直向向左邊捏出褶皺就行啦。”


    陸銘很認真地看著沈婉柔手上得每一個步驟,可是輪到自己時,卻怎樣都不是那回事,包出來的餃子不是形狀怪異,便是皮裹不住餡。


    “力道小一點!別這麽用力”沈婉柔在一旁急得跳腳,“捏褶皺的時候,力道要小,稍稍用點力就可以了,每一下捏的位置要排列整齊,分布均勻。”


    說著,一指陸銘被大力出奇跡捏破了的餃子皮:“這個餃子是和你有仇嗎?兄長作甚這麽用力。”


    白了陸銘一眼,繼續指向他包的第二個餃子道:“放這麽多肉,怎麽包得住呀!”


    “哎!朽木不可雕也!”她拊膺長歎,做出心痛狀,頻頻搖頭。


    陸銘:“……”


    除了當今聖上,還沒有一個人敢以這樣隨意的口吻與他說話,如今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他卻並無絲毫不悅,有的隻是絲絲縷縷的歡愉和無奈。


    “這力道你需掌握好,不能過輕,也不能過重。”


    “還請念念再演示一遍。”他也配合著她,讓她當津津有味當著“先生”。


    沈婉柔見語言描述陸銘無法領會,便沒多想地直接上手,握住了陸銘的手指,手把手地帶著陸銘,在柔軟的餃子皮上,印下了一個個褶皺。


    第12章 放煙火


    她的十指白嫩纖細,秀窄修長,握上他的手時,他便像觸到了光潔的凝脂,滑嫩至極。溫暖的體溫由她的指尖逐漸傳遞到他的食指,隨之又蔓延了他整個胸口。


    酥酥麻麻的觸感讓他有些分神,心底深處隱約萌發的浮躁更讓他不知所措。


    “就是這樣,兄長,你會了嗎?”她抬起一雙清泉般的眸子問道。


    “唔。”他難得有些含糊其辭。努力回想著方才的力道,依葫蘆畫瓢,陸銘總算是做出了幾個像樣的月牙餃。


    冬日的天總是暗得很快,午後兩人一同去書房看了會兒書,轉眼便是酉時了。


    因著除夕這天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故陸銘將一些家住京郊的仆從都放回去陪家人了,家住得遠的,這一天晚上也可相約三五好友吃年飯,不必留在府中幹活。


    兩人晚膳吃得很簡單,將白日裏包好的餃子一蒸,配上一道紅燒桂魚,另加一隻八寶雞便可湊合了。


    “兄長你看,這隻餃子定是出自兄長之手。”沈婉柔指著盤中一個變了形的餃子笑道。


    陸銘不理她,徑自夾過那隻餃子放入了沈婉柔碗中:“那你便吃這隻吧。”


    “啊,為什麽呀!”她有些不解,還有一句想吃好看的餃子卻又不敢說出口。


    “這是我的心意,念念不應珍惜嗎?”身旁的男子一臉理所應當。


    沈婉柔嘴角抽了抽,乖乖把那隻餃子給吃了。


    一頓飯吃下來,沈婉柔發現陸銘專挑她包的餃子吃,自己做的卻一個未嚐。她在心中暗暗嘟囔著,莫不是陸銘自己也嫌棄自己的手藝?


    除夕這晚吃魚是為了討個好彩頭,吃魚暗含了人們對往後日子“年年有餘”的美好期盼。


    “可念念不喜歡吃魚。”她小聲抱怨著。


    “可是覺得腥?”


    “不是的,是魚多刺,念念小時候被魚刺卡到過,自那以後,都不怎麽愛吃魚了。”


    “無事,桂魚刺少,我再幫你把刺都挑了,你安心吃便是。”說著,陸銘便拿起公筷將魚肚子上的肉都夾到了沈婉柔碗中,又為她把魚身上那些細小的魚刺全都挑了出來。魚刺細小,他卻並未半分不耐的神色,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動作,這樣的他,細心而又溫柔。


    不知以後,兄長也會如此般為另外一個女子花費這樣多的心力,挑出一整隻魚的刺,隻為她安心去享用嗎?


    兄長這樣品貌非凡的男子,日後定會有一位溫柔賢淑女子與之相守一生的吧,思及此,她有些由衷的欣慰,可不知怎的,這欣慰中竟隱隱約約摻雜著幾分失落。


    這失落來得蹊蹺,她想了半晌都想不明白,遂搖搖頭將這古怪的想法拋之腦後:“兄長,用過膳後,我們便要守歲吧?”


    “一會你便知道了。”陸銘賣了個關子。


    “呀,是煙花!”看著陳禹不知從哪兒拎來得一捆煙花爆竹,她歡喜得不行。


    這一堆煙火種類還不少,有爆竹,“架子煙火”,更有沈婉柔喜愛的“盆景煙花”。


    陸銘挽起衣袖,拿出個火折子:“要不要自己試著點一回爆竹?”


    “啊……不,不了。”少女聞言,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害怕……”


    陸銘便笑而不語,上前幾步彎下腰,用火折子點燃引子後,動作敏捷地後退。


    霎時,爆竹便劈裏啪啦的響了起來,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巨大的鞭炮聲中,一節節小爆竹順次而響,似一朵朵綻開的紅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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