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小販自然要討個說法,嚷著讓車裏的人下來賠錢。


    裏麵沒動靜。


    這時候,一名小販見馬車上有楊家族徽,便有些怕了,另一個見狀,也猶豫起來。


    可是,已經有很多人圍觀,有人直接打開車門,扯下車簾。


    車裏,兩人相擁而眠,女人身上隻著小衣,男人光著膀子。


    男人們一陣哄笑,有人仔細打量之後,隻覺匪夷所思:兩個人都已年過半百。這種年紀,不管怎麽說,都不該再有偷情的閑情。


    兩名小販的腦筋轉得很快,生怕觸及楊家秘辛,惹禍上身,便說自認倒黴,要將車門關起來。


    卻有兩人一唱一和地說,這兩個人色膽包天,絕不可能是楊家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般傷風敗俗的事,應該立刻扭送到順天府。


    事實證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不在少數,沒被怎麽煽動,就有人跳上馬車,將那對男女扔下了馬車,說這種貨色就該直接遊街、浸豬籠。


    就在這當口,有一名酒樓的夥計擠進去看熱鬧,看清女子後神色大變,驚呼“楊老夫人”。


    人們震驚,一再求證,夥計先是分外確定,看清那個男人的樣貌之後,再不應聲,轉身跑了。


    那對男女醒轉過來。


    女人意識到處境之後,一個字都說不出。


    男人卻是罵罵咧咧,責問女人怎麽回事。


    便有圍觀的人問男人身份。


    男人底氣十足地說自己是昌恩伯。


    人們沉默下來。昌恩伯活了多少年,就做了多少年紈絝,平頭百姓見不到他的人,關於他吃喝嫖賭的軼事卻是經常聽說。


    昌恩伯上馬車找衣服,沒找到,見有一條錦被,披在身上,根本不理麵無人色的楊老夫人。


    沒多久,有楊家的護衛尋過來,一看那情形,都是恨不得當下抹脖子的表情。


    一番擾攘之後,楊老夫人終究是回了府中。


    楊老太爺得知原委之後,當即氣得中風了。


    下人們擔心楊老夫人尋短見,一直用心看著,還是沒看住。


    楊老夫人終究是服毒自盡。


    賀夫人聽完,陷入沉思。


    要說這件事與蔣雲初沒關係,打她一頓都不信。


    比起前世聽聞的、見過的、經曆的,眼前事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可她仍是好一陣心驚肉跳。


    如今的蔣雲初,將滿十六歲而已,手段就已這般果決、歹毒了麽?


    照她推測,楊老夫人去書院那次,定是在言行間流露出了對賀顏不善的心思,他就在三五日內要了楊老夫人的命。


    楊老夫人的死,在楊家是喪事,亦是天大的禍事:楊閣老要與子女返回祖籍守孝三年,前程就此擱置。


    奪情的事,在武將身上常見,在文官身上卻是罕見。


    就算皇帝有心破例,首輔張閣老及百官也不會答應,除了聽話毫無政績的次輔而已,哪裏有那個分量?


    最關鍵的是,楊老夫人死之前的事,在常人眼裏是個天大的笑話,皇帝不懲戒楊家已是恩典。


    如此,楊閣老丁憂之前,在百官心裏留下了這樣濃墨重彩的一筆,丁憂期間,以前吃過他苦頭的官員,定會不停找轍。


    楊閣老往後的日子,有的受了。


    賀夫人不明白的是,蔣雲初何以用這種手法對付楊老夫人?她相信,直接將人不著痕跡地殺掉,於他絕非難事。


    有前世做鋪墊,手法君子小人跋扈殘酷她都可以不計較,但這件事的手法,太狠,也委實上不得台麵吧?


    他怎麽想的?


    她得當麵問問他。女兒嫁給佞臣胚子她都認了,但他行事如果毫無底線可言的話,她就有必要另尋權宜之計了。


    .


    霞光穿透雪白的窗紗,散落在藏書閣頂層的地麵上。


    賀顏坐在桌前,雙手托著下巴,看著蔣雲初。


    蔣雲初看過信函、話本子,又仔細地看著當票,問:“直接去當鋪不就行了?”


    賀顏搖頭,“那怎麽行?萬一有人給我挖坑,憑當票拿到手的東西會招致災禍,不是很麻煩?”


    蔣雲初不置可否,“可不管怎麽著,也得去當鋪一趟。”又不是一定要她親自去的事兒,安排起來很容易。


    “不,應該先解題。”賀顏知道,他那個腦子,與絕大多數人不同,“東西是給我的,就聽我的吧?”


    蔣雲初凝了她一眼,笑,“好。”


    “那這些到底是什麽?”賀顏站起來,拿起一張信紙,看著上麵的文字、數字。


    “題目而已。”蔣雲初解釋道,“字全是在羅盤上常見的,意在暗示指引。至於數字,應該是話本子上某一頁或某一行的一句話或一個字的位置。”


    賀顏喜上眉梢,“那你可以解開麽?”


    “我試試。”蔣雲初說話有兩個習慣,一個是留下充分的餘地,一個是絲毫不留餘地,隻看對誰。


    “那太好了。這封信是夾在這一本裏的,這個是這一本裏的。”賀顏將案上的東西恢複成收到時的樣子。


    蔣雲初卻有些懷疑,“沒記錯?”


    “嗯……”賀顏被他這麽一問,反倒沒信心了,畢竟,她大多數時候都是迷迷糊糊的,“你不問還好,這一問,我真拿不準了。要是記錯了可怎麽辦?”


    蔣雲初似是早就料到了,“還好,隻有兩個話本子,輪流試一下也容易。”


    賀顏懊惱地撓了撓額頭,“總給你和先生添麻煩。”


    蔣雲初微笑,“事情的關鍵,難道不是誰送給你的包裹麽?”


    “一個小鏢局的趟子手送來的,一問三不知。”賀顏道,“當時我還以為,是哪個外地的親友送來的禮物,並沒多想。”


    “記得趟子手的樣子?”


    “記得。”


    “畫出來。”


    “好。”賀顏應下之後才意識到不對,“你要查這件事?”


    “反常即為妖。”蔣雲初利落地收起案上的東西,“我要查每個細節、每個參與的人。”語畢,向外走去,“一起吃飯去。”


    賀顏哦了一聲,隨他往外走的時候,竭力轉動腦筋,猜測著他為何這樣重視這件有些蹊蹺又很有趣的事。


    .


    翌日上午,蔣雲初策馬離開書院,去往城中的來福茶樓。賀夫人要見他,他自是不會怠慢。


    書院對於課業成績驕人的學子,會給予一定的優待,不聽課也絲毫不受影響的學子,會有更多的自由,何時要請假,臨時告知即可。


    賀夫人一早出門,來到茶樓等待,見到蔣雲初,開門見山:“楊家的事,可與你有關?”


    “有關。”蔣雲初並不瞞她。賀夫人是如何得知的,他揣測不出,但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有人死於得償所願,也有人死於自作自受,世間常態而已。


    這世道,並不適合君子生存。他不相信賀夫人不明白這一點。


    賀夫人揚眉,“她是如何惹你到這地步的?”


    蔣雲初仍是直言相告:“她的死法,正是她想施加在別人身上的。”


    賀夫人失聲脫口而出:“顏顏?”


    蔣雲初默認。


    怪不得。她就說麽,他一個少年人,哪裏想得到那種整治人的法子。


    但是,這件事終歸是埋下了禍患,不論是對賀家,還是他。不知他想到了沒有。


    賀夫人審視著蔣雲初,反複權衡之後,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是即時決定,但她十分篤定,抬一抬手,示意蔣雲初落座,“一些至關緊要的事,要與你商量。”


    蔣雲初從容落座,直言道:“夫人所說的事情之一,是不是楊家會懷疑到我和顏顏頭上,從而暗中報複?”


    賀夫人頷首,“這是自然。前因後果加起來,別人看不穿,楊家的人總會疑心你們。你可曾考慮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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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づ ̄ 3 ̄)づ


    第12章 奇葩們1趙禥


    蔣雲初道:“有昌恩伯,楊家近期會自顧不暇。”


    昌恩伯趙禥?賀夫人默念出那個名字,記起那是個貨真價實的紈絝。


    這一次,趙禥和楊老夫人一起出現在街頭,丟盡顏麵。他會做什麽事,讓楊家自顧不暇?退一萬步講,這不是各打三十大板的事麽?


    想不通,卻不可能與小輩人討論這件事,便選擇相信蔣雲初,靜觀其變。


    她坦誠地凝視著蔣雲初,“拋開顏顏相關的事,在你看,賀家有無隱患?”


    蔣雲初明顯有些意外,斟酌片刻,道:“看不出。”


    賀夫人歎著氣自圓其說:“近來有人提點過我,卻不肯說是什麽事。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何處藏有隱患。”


    “我查查?”蔣雲初問。


    賀夫人立刻道:“有相宜的人手?”這是明知故問,楊老夫人那件事,足以讓她看出,他手裏有能力很不錯的人。


    蔣雲初頷首。


    “那你就查一查,隻是,這應該不是短時間的事。”


    蔣雲初悠然一笑,“您不著急要結果就成,大不了花上三五年時間。”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賀夫人道,“你若發現不妥當的事,定要告知於我。”


    “一定。”蔣雲初遲疑片刻,問,“夫人為何這樣相信我?”


    賀夫人心裏苦笑,麵上則是四兩撥千斤,“我信錯你了?”


    蔣雲初莞爾,“您交代的事,我會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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