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蓮嬌不明白,“什麽門道?不就是一筆一筆的流水賬麽?”


    賀顏已經明白許書窈的意思,笑著解釋:“可以做些比較。比如同是四五月份,往年與今年開支相差多少,大多數能在賬麵上找出原因,有一些就不能,要請教陸師兄。現在想想,這差事其實特別好,我們能知道很多事。”


    “我不是特別明白。”何蓮嬌說道,“看帳的時候,你們教我。”


    賀顏、許書窈點頭說好。


    再看帳,何蓮嬌經過點撥,慢慢摸出了門道,不由喜上眉梢。賬麵中,有各類物品、食材漲價降價的幅度,也有學田每年的收成差異,更顯示出了學子們的住宿夥食情形一年好過一年。諸如此類,她總結出很多心得,想著全是過日子用得著的經驗,便用筆記下。


    陸霄觀望兩日,揣摩出她們的心思,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得空會主動跟她們說一些賬麵上的事。


    有了差事之後,許書窈午間去藏書閣的次數明顯減少。


    羅十七借故來說事情的次數則明顯增多。


    賀顏、何蓮嬌見了,總是會心一笑,暗地裏,不免替兩個人著急。


    何蓮嬌悄聲道:“應該有一段日子了,事情怎麽還沒有眉目?”


    賀顏也有些無奈。


    何蓮嬌目光一閃,出損招:“要是羅師兄總磨磨蹭蹭,不給個明確的說話,我們就好生敲打他一番。”


    賀顏失笑,“不大好吧。”


    何蓮嬌想了想,歎氣,“讓他們繼續磨蹭吧。這種事還真不能管,害得兩個人生了嫌隙,便是作孽。”


    賀顏點頭。


    許書窈不知道兩個手帕交的心思,私心裏,其實也有些著急。


    她自幼喪母,與現在的許夫人,一直不對付,仗著父親偏疼自己,這些年過得還算舒心,但那位名義上的母親要是在她親事上做手腳,她並沒把握安然應付過去。


    而三個女孩都不知道的是,羅十七也早已抓心撓肝。


    他一見許書窈就喜歡,做派溫柔嫻靜,開心的笑的時候,會現出兩顆小虎牙,這樣的反差,不知多可愛。


    早在三月,他鼓足勇氣,對她說,午間得空的時候,能不能去藏書閣,他有一些問題要請教。


    她答應了,每隔三五日,便到藏書閣與他見麵。


    也算是有問題要請教吧,想打聽她的喜好。可不知怎麽回事,一見到她,腦筋就不轉彎兒,總在辭了她之後,才意識起該打聽的沒說兩句,沒用的倒是說了不少。如此,用了很長時間,才確定她一些喜好,著手準備禮物。


    而在考試之後,他心裏愈發忐忑:雖說南北兩院的功課不同,但許書窈成績斐然,他卻是次了一等,沒來由地覺得有些配不上她。


    越是如此,越怕別人先自己一步入了她的眼。到這兩日,他下了狠心:豁出去了,起碼稍稍往前走一步。


    這日午間,兩個人如約來到藏書閣,在二樓轉了一陣,站在長窗前。


    正是用飯的時候,這裏除了一樓的掌書,隻有他們兩個。


    許書窈今日穿了一襲月白,落在羅十七眼中,隻覺她樣貌愈發的清麗脫俗。


    一麵閑談,許書窈一麵有意無意地打量著羅十七。


    她最熟悉的外姓少年,隻有蔣雲初,如果說他是月光,那麽羅十七就是陽光,笑起來的樣子煞是悅目。


    她可以確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心裏其實巴不得每日都能見到他。到底是女孩子,總得矜持些。


    羅十七躊躇一陣,終於鼓足勇氣,鄭重地問她:“在你看,我要是送女孩子畫作、樂器,失禮麽?”思來想去,覺得這樣最穩妥,要是直接說送她,她說不行可怎麽辦?


    許書窈卻是心頭一驚,怎麽想,都覺得他這話與自己無關,想送她東西的話,委婉的方式有很多。她的笑容險些僵住,但是強迫自己平靜地應聲:“哦?想送給誰?我可以幫你轉交。”


    “不用不用。”羅十七心裏樂開了花,麵上也綻放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現出雪白的牙,“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什麽,我先走了啊。”他這就回去檢查禮物,盡快送她。


    許書窈張了張嘴。


    羅十七不待她應聲,急匆匆走開去,幾息的工夫,許書窈就聽到他下樓時倉促的腳步聲。


    合著這麽久,都是自作多情?許書窈在原地愣了好半晌,黑著小臉兒離開。


    下午,賀顏、何蓮嬌都察覺到了許書窈情緒不對,有時顯得很失落,有時顯得很氣悶,問她怎麽了,卻綻出笑臉,說沒事。直覺讓她們不做他想,確定是羅十七惹好友生氣了。


    “這可不行。”賀顏說,“晚間要仔細問問窈窈,如果是羅公子的不是,我可饒不了他。”她不能沒事找事,讓先生或蔣雲初收拾一下那小子,總非難事。


    “嗯!”何蓮嬌用力點頭,“我幫你!”停一停,又問,“顏顏,你以後也會對我這麽好嗎?”


    賀顏笑出來,“當然。”


    何蓮嬌笑著摟了摟她。


    臨近傍晚,有仆役來傳話:“賀大小姐,羅公子來找您,說有事相求。”


    許書窈的臉色立時不好看了。難不成,他要托顏顏把禮物送給意中人?那這不是更讓她沒臉麽?但也沒別的可能,他要是惦記顏顏,估計早被蔣雲初打折了腿了。


    賀顏留意到書窈的神色,便也有些惱火了:這個羅十七,辦事實在是欠穩妥。她當即去見他。


    羅十七站在夕陽光影中,手裏拿著一個裝裱好了又用紙張厚實地封起來的鬥方。


    “什麽事?”賀顏淡淡地問他。


    羅十七靦腆地笑著,揚了揚手裏的鬥方,“能不能幫我轉交給許師妹?”


    賀顏微微側了側頭,狐疑地看著他,“怎麽不當麵交給她?”


    羅十七茫然地道:“那樣好麽?”


    賀顏則反問:“這樣好麽?”


    “那、那我聽你的吧。”羅十七向她求助,“能幫我請她出來麽?”


    賀顏麵上有了笑意,“等著。”轉回去,走到許書窈麵前,悄聲道,“要送禮物給你,讓我先跟你遞句話。”


    許書窈意外,“送我禮物?”


    賀顏篤定地點頭,“是啊。”


    許書窈不由扶額,回想一番,知曉自己是會錯了意,一時間心情有點兒複雜,高興,也有些因誤會他而生出的歉意。


    何蓮嬌與賀顏一起推她出門,“快去吧,橫豎也沒什麽事了,你隻管先一步回住處。”


    許書窈赧然地笑著,順勢出門去見羅十七。矜持什麽的,這次就省省吧,不想再出什麽岔子。


    相見之後,兩人望向對方的視線,都有著難以壓製的喜悅,不消說什麽,便已通了款曲。


    晚間,許書窈紅著臉,跟賀顏、何蓮嬌說了原委,“誤會他了,平白憋悶了一下午。”


    賀顏與何蓮嬌笑得不輕,後者完全放下心來,前者則沒有。


    許家的事情,賀顏最是清楚,擔心許夫人出陰招,讓書窈的姻緣不能如意。她巴不得羅十七這就開始張羅提親的事,卻偏又不能急。


    手劄相關的一連番是非讓她明白,很多時候,一些事情就看誰搶了先機。人再精明強幹,偶爾也架不住別人有心算計無心。


    但情緣這回事,也真不是有點兒眉目就能急著定下來。


    陸休與沈清梧,就算是前車之鑒。


    她品得出,先生被傷到了,但如今沈清梧的難過,不見得比他少。


    對,不敢篤定沈清梧的心思,聽父親說了那些往事之後,沒對這位先生有成見,卻已打定主意橋歸橋、路歸路。


    對陸休、蔣雲初的事,誰也別想指望她有原則。


    至於書窈,也差不多。


    晚間,賀顏翻來覆去地思忖一番,為書窈做了些打算。蔣雲初白日裏事忙,這幾日總是晚間回來,時間早晚不一。


    她也不管他是否回來了,溜去他的住處。


    .


    這晚,莫坤邀蔣雲初在經常光顧的酒樓相見,宴席間,好一番訴苦:“……就那麽兩個成氣候的兒子,他都看著不順眼,都讓我查這查那地開罪人。等到有一日……我得怎麽著,才能不是死路一條?”


    針對皇帝的話說得委婉,但任誰也能會意。蔣雲初牽了牽唇,“這樣說來,自今日起,我便要請你幫忙找退路了?”


    “誰都明白的事兒,隻能跟你說出來罷了。”莫坤搖頭歎氣,“什麽差事其實都一樣,在這局勢下,能一直得勢的是鳳毛麟角。我知道你天賦異稟,就想著,往後相互關照著,一起找一條退路。”


    “明白這意思了,多謝。”蔣雲初對他端杯,其他的,隻言片語也無。


    莫坤笑著與之碰杯,“後生可畏。要是有那麽一天,我要倒黴了,你好歹提醒一聲,最好是拉我一把,我肯定不讓你吃虧。”


    蔣雲初就笑,“這是說什麽呢?”


    “你記住就行了。”莫坤曉得他的性子,點到為止,岔開話題,說起錦衣衛長期在辦的、如今在辦的一些事。沒幾日,這少年便要成為他的下屬,提前說說,讓他心裏有數,有益無害。


    一餐飯吃了很久,離開酒樓時已近戌時。


    蔣雲初騎快馬趕回書院。與賀顏說了,晚間要回去,便會做到,如此,心裏才踏實。


    太晚了,書院各處已經落鎖,他便將坐騎放到知味齋,翻牆進了書院,回到滿室漆黑的住處。


    一進門,便感覺到有人在,但沒有危險的意味,心裏就有數了。


    他沒掌燈,環顧一番,徑自去了裏間。


    架子床上,是睡著的賀顏。


    這一刻心頭的喜悅,無法言說。


    他在床邊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將她一隻綿軟的小手納入掌中,動作很輕很輕。


    但賀顏很警覺,手指蜷縮的同時醒來。


    “顏顏。”擔心她一時間看不分明,他及時出聲。


    “你回來了啊。”賀顏擁著錦被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有點兒懊惱,“隻想躺一躺,卻睡著了。”


    “沒事。”蔣雲初微笑,“在這兒睡也一樣。是不是有什麽事?”


    “嗯。”賀顏點頭,說了對書窈前程的擔憂,又道:“許夫人這些年,一直被許叔父拿捏著。但是,哥哥與周姐姐的事,家裏要請許叔父、許夫人出麵內外兩頭說項——這樣一來,許夫人就會行動自如,那麽,她趁機給書窈使絆子,也不是不可能。”


    許家母女不合,蔣雲初是了解的。繼室與原配所出的嫡長女不合,放在怎樣的門第,也不算新鮮事。“你有沒有什麽打算?”他問。


    “我想讓你安排人手,監視著許夫人。要知道,她不管不顧地給書窈定下親事的話,就算許叔父隨後否了,總會惹出些是非,全無必要。”賀顏娓娓道,“這樣的話,不如事先防著她。這種事,家裏的人大抵也能辦,可我不能全然放心。隻好給你找事做了,為難麽?”


    蔣雲初莞爾,“不為難。過一兩日,我給你一本花名冊,上麵的人手,你可以隨意差遣。”


    “有必要麽?”


    “當然。”


    “那好吧。”她笑著說,“回頭我告訴窈窈,問問她什麽意思。”


    蔣雲初問她:“多留一陣?”


    “好。”賀顏躺回去,“再睡一覺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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