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的話,臣女聽聞,許侍衛許牧有一妹,年十四,容貌姝麗,溫柔端莊,臣女私以為與隴西王殿下十分般配。”


    “哈哈哈哈,姐姐啊,本宮看青時這丫頭是越發聰明了,當真是個好主意。”蘇皇後放聲大笑,獎勵似的捏了捏宋青時的臉頰。


    “青時,你與那許侍衛的妹妹尚未謀麵,如何敢在皇後娘娘麵前胡言亂語。”宋楊氏似乎對宋青時的做法不甚滿意,嚴厲斥責道。


    “姐姐這話差矣,本宮倒是認為青時的主意是極好的。”


    宋楊氏皺著眉頭,似乎在怪罪宋青時為了討好皇後娘娘而有意拿嶽停雲開罪。


    可是宋青時清楚,她此番舉措,表麵上是在為蘇皇後出氣,實則是替嶽停雲著想。


    許牧出身低微,但如今官職不差,他的妹妹嫁給一個身份低賤的皇子,雖說是門當戶對,但也並不光彩。而對於嶽停雲而言,娶了一個無門無戶的妻子,也是臉上無光。此等安排,恰好符合蘇皇後打壓兩位仇人的心意。


    畢竟蘇皇後不知道,許牧以後會一騎絕塵功高震主,嶽停雲往後也是青雲直上權傾朝野。原本就會因利而會的二人,若是多了一成姻親關係,隻會更加所向披靡。


    所以在宋青時看來,讓嶽停雲娶了許牧的親妹妹,乃是最正確的決定。


    若非如此,那個要嫁給嶽停雲的,或許就是她自己了。


    宋青時並非討厭嶽停雲,她隻怕自己現在若是嫁與他,宋家與東宮交惡,會斷了父親的青雲之路,會毀了母親的平安美夢,會害了宋家的滿門榮耀。


    而且,戰戰兢兢這麽些年,宋青時早已不願再嫁與天家了。


    前世一場錯誤的賜婚,陰差陽錯,讓她和嶽停雲有了夫妻之名。


    而今生今世,若能爭取,她還是由衷地希望,他們二人能夠各自安好,悉自珍重。


    哪怕那日嶽停雲出征西北,宋青時在夜裏恍然一夢,竟夢見自己回到了前世最後的時刻。夢裏嶽停雲一身戎裝,高大偉岸,踏馬而歸,風風火火闖入宋府,尋到了病入膏肓的她,執她之手,告訴她說他來遲了,讓她不要怕,往後他會護她一世安好。


    夢的最後,她竟鳳冠霞帔穿上了火紅的嫁衣,同樣身著喜袍的嶽停雲牽著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爾後夢醒,枕巾上沾濕一片。


    她竟是淚濕了衣裳。


    前世未能圓的恩情,今生也無須再續了。


    宋青時在宋楊氏略帶怒意的目光裏,怔怔地離開了鳳儀宮內室,決意跟著宮女去小廚房替皇後娘娘熱一熱方才在太醫院拿的安神藥。


    宮裏的高位妃嬪偶爾不喜禦膳房的夥食,會在宮裏設一個小廚房,準備獨特的飯食。蘇皇後和宋楊氏原本都長於江南,素愛飲茶吃糕點,每次宋青時母女來鳳儀宮,蘇皇後都會派人準備精致的茶水和點心。


    宋青時隨著一名宮女來到小廚房,隻見一名身著高階宮女衣裝的少女正在準備茶水,宋青時湊上前去,溫聲細語道:


    “臣女正要給娘娘準備安神藥,姑娘不如把此處一並交於我……”


    話音未落,宋青時便察覺出這名宮女神色不對,瞧見她進來似是有些驚慌。


    “不……不必了,奴婢這就給娘娘送去!”


    宋青時不由覺得有些古怪,她語氣溫和也並未突然闖入,這宮女驚慌什麽?


    幾個月前天王補心丸的事兒在腦海裏回響,宋青時立刻提起警覺,假裝隨和道:


    “也好,辛苦姑娘了。”


    接著,當那宮女端茶出去,經過她身邊時,宋青時假裝頭暈碰了她一下。茶水溢出,打濕了宋青時的衣袖。


    “啊呀,是奴婢太魯莽了,奴婢給宋小姐請罪。”


    “無妨無妨,你快把東西送去吧。”


    宋青時好脾氣地擺擺手,並未出聲責怪。


    接著待她走遠,宋青時低頭端詳著自己的衣袖。


    素色的袖口上,除了黑綠色的茶葉殘渣,零星的紅色粉末分外明顯。


    正是朱砂。


    作者: 男主下線的第二章 ,但江湖到處都是男主的傳說。


    嶽停雲:宋青時,你完了。不經過我同意就敢給我亂安排妻子,你徹底完了,本王命你以身相許來彌補你今日的胡言亂語。


    第十二章


    春暖花開之時,京城有兩件大喜事。


    一件是三月初三,皇後娘娘將在鳳儀宮中舉辦百花宴,邀請數百名官家小姐前來賞花飲茶,替太子殿下及其他幾位年紀較長的皇子挑選佳人為妃。


    另一件是百花宴的前一日,隴西王嶽停雲隨著西北大將軍和神策鐵騎營的戰士們,將帶著邊地大大小小二十幾場戰役勝利的捷報,凱旋回京。


    宋府,杏花如雪。


    被杏樹和垂柳環繞著的宋府後院,西廂房的閨閣內,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熏風吹起粉黃色的紗帳,送來陣陣花香。


    宋青時坐在紫檀木製的梳妝台前,對著銅鏡,任由芙蕖替她梳妝打扮,胭脂水粉撲在她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頰上,添了些許紅暈。


    “青時,聽娘親的,試試這件藕粉色衣裳,上麵的繡球花襯你,好看得狠。”


    “罷了娘親,女兒就著這件淺碧色的。”


    宋楊氏見宋青時頑固不化,未免有些著急,湊近了銅鏡望著她,厲聲道:


    “今兒太子殿下選妃,別家姑娘們都打扮得爭奇鬥豔,就你穿這麽素,十幾歲的年齡,傾城姿色藏著掖著,殿下哪還能注意到你?”


    見宋楊氏先開口,芙蕖也忍不住跟著摻合:


    “夫人說得對,小姐連皇後娘娘賞的這個水晶釵子都不願戴著,哪兒像去參加百花宴的,去仙人觀禮佛問道也不至於打扮的如此素淨。”


    宋青時被她們一大一小嚷嚷地耳朵都快起繭了,隻得尋來一隻杏花流蘇簪子,插入烏黑的秀發,無奈道:


    “好啦,女兒簪上還不行嗎?”


    宋楊氏歎了一口氣,非要給給宋青時再加上兩對淺藍色鑲銀琉璃耳墜才罷休。她也是實在拿宋青時沒轍,小小年紀不喜嬌豔,櫃裏的衣緞清一色素雅風格,看著不像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倒像個喪了夫的寡婦。


    宋青時梳妝完畢,推門而出,碩大的宋府大堂裏,宋閣老坐在桐木桌前飲著茶,看見宋青時,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出和藹的笑意。


    “青時,過來,讓爹爹看看。”


    “爹爹~”宋青時小跑著撲進宋閣老的懷裏,任由父親撫摸著她剛梳好的發髻。


    宋青時在府裏與在外麵不同,那副清冷端莊的模樣在爹爹和娘親麵前蕩然無存。宋府裏的宋青時,就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嬌弱丫頭,天天撒嬌耍潑,無所不用其極。


    內閣首輔宋國忠老來得女,宋青時並無兄弟姐妹,全家的寵愛都集中在了宋青時一人身上。宋楊氏每日對她悉心照料,宋閣老身為朝中大官,公事忙碌,卻也總會在閑暇時候抽空同女兒一起下棋說書,享天倫之樂。


    這便是宋青時最重要的爹爹與娘親。


    宋閣老看著宋青時的一身淺碧色素衣,沒像宋楊氏那般叨叨絮絮,而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青時果然長大了,出落得如此水靈動人,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一定要告訴爹爹,爹爹向陛下替你求親。”


    “老頭子盡會胡說,哪有女兒家主動求親的?”宋楊氏不滿地反駁道:“況且青時可是要入主東宮的,皇帝麵前哪還有你說話的份兒?”


    宋閣老對“入主東宮”這四個字似乎並不熱衷,甚至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認真地看向宋青時:


    “青時,告訴爹爹,你當真鍾意於太子殿下嗎?”


    宋青時低頭沉默了半晌,小聲道:


    “回爹爹,女兒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呢?青時,在你爹爹麵前莫要害羞,你若是鍾意太子殿下,便大膽說出來。”宋楊氏插嘴。


    “青時……青時並不知曉自己心意。”


    “不知曉便不必著急,等我們青時有如意郎君了,再出嫁也不遲。”宋閣老喝了一口江南剛到的雨前龍井,心情愉悅。


    “哪能這麽一直等下去,再過幾年就成老姑娘了。”宋楊氏不滿地嘀咕了兩句,不打算再和這啥都不懂的頑固老頭鬥嘴,拽著宋青時便要上馬車進宮參加百花宴去。


    宋青時上了馬車,耳朵裏聽著宋楊氏叮囑著百花宴上的注意事項,神思卻飄忽去了九霄雲外。


    前世她便是太過自私愚笨,才害死了這麽溫柔的爹爹與娘親。


    若不是她癡心妄想,每日在嶽停風的甜言蜜語中迷失自我,就不會沒能察覺出蘇皇後在茶中下朱砂一事,害得娘親中毒而去,也不會在被人厭棄後言行無狀,害得爹爹挫骨揚灰。


    蘇皇後,當真是狡猾至極。


    每次去鳳儀宮飲茶,蘇皇後都和她們母女用的是同一壺,這才叫宋青時放鬆了警惕。可她萬萬沒想到,朱砂此物,少量服用並無危害,蘇皇後隻飲下了茶中的朱砂,用量很少,所以身體定然無恙。


    但若是宋楊氏按著她的指示每日食用天王補心丸,藥丸中的量和茶飲中的量堆積在一起,日積月累,積少成多,自然就會對身體產生不良影響,從而導致前世的宋楊氏衰弱而死。


    多麽險惡的用心啊!


    宋青時握緊身邊宋楊氏的雙手,心裏一陣惡寒。


    馬車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穿過,不知不覺離皇宮近了起來。


    今日不同以往入宮,百花宴在即,京城和京城周邊的官家小姐們紛紛入宮赴宴,原本空曠的皇宮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宋青時掀起青綠色的紗帳,露出半張臉望向車窗外。


    長長的車隊排了數十米,宮門外幾個侍衛正挨個查看著通行令牌,另有一個小太監扯著嗓子報著來客的名號,差人一個一個接待。


    “隴西王到!”刻意拉長的腔調高聲喊道,不隻是宋青時,旁邊的幾架馬車也紛紛掀開簾子,姑娘們半掩粉麵,望向那處。


    今時不同往日,嶽停雲竟也坐上馬車了。


    嶽停雲乘坐的那輛深黑色馬車停在門口,少年翻身下車,幾個小太監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語氣獻媚地喋喋不休:


    “恭迎三皇子殿下,恭迎隴西王,給隴西王問安。”


    嶽停雲示意他們把馬車帶走,他要自己步行走回住所。


    一別半年,物是人非。原本從小到大居住的破舊院落沒了,陛下差人給他安排了個新的宮室,叫紅楓殿。


    原本明裏暗裏指著他鼻子罵他“小畜生”的宮女太監們變了,一口一個“王爺”,獻著殷勤。


    他長高了,原本瘦瘦小小的單薄少年在軍營裏磨練了幾個月,個子竄了不少,身上也練出了結實的肌肉,原本那些被人毆打的傷口結了痂,爾後痂又脫落,變成了深深淺淺的疤痕。


    昔日裏那張還帶著少年氣的臉也徹底蛻變,棱角分明了起來,眉眼淩冽,五官鋒利。


    隻有熟悉的眼神依舊未變,陰沉中帶著一絲可怕,寫滿了“生人勿近”的疏離。


    嶽停雲無視了那些拜高踩低的小太監們,不語一言,抬眼望了望皇城四四方方的天。


    以往他總是低著頭,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撞見挨上一頓狠狠的責罰。


    如今他也敢抬起頭看天了。


    哪怕今後的日子或許並不好過,哪怕今後的敵人隻會更加凶殘,他也依舊敢抬起頭來,與之平視,無所畏懼。


    他是隴西王嶽停雲。


    嶽停雲麵無表情地掃視了一圈四周,在看到末尾那架紅棕色馬車時,眼角恢複了一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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