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禾更是愣怔地看著謝照衡的背影發呆。


    赫紹煊所說的用意,就是將這些女子全都送去好好讀書?


    她一時語塞,心中因為方才的誤解,又隱隱有些愧疚之意。


    隻是…他若是早說不會將這些女子納入後宮,為什麽還要編出那些話來氣她?


    楚禾轉過頭來望著赫紹煊,一眼便瞧出他眼中那慣見的戲謔。


    她不禁有些後悔。


    誰讓她這麽相信他的話呢?


    楚禾心中鬱結的心思消解了,可是赫元禎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他雙眸一緊,落在赫紹煊身上,語氣不鹹不淡道:


    “皇兄,這些女子向來都是玩物而已,你何必這麽認真?竟還要教她們讀書,讓她們做女官、做女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赫元禎:我以為我已經夠不要臉了,沒想到我哥比我更不要臉。


    煊哥:臉?是什麽?


    第四十九章


    ==


    天子震怒, 在場的所有朝臣皆麵麵相覷。尤其是東堯的臣子們更是捏著一把汗望向那至尊之位, 生怕赫紹煊處理不當將會殃及池魚。


    楚禾暗暗歎了口氣。


    也不怪他們膽怯, 畢竟如今東堯羽翼未豐,天子仍是這天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無人敢違逆他的聖意。


    東堯臣子們看了看天子臉色慍怒, 又看了看自家主君,卻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從座上起身, 朝天子略略欠身道:


    “天子息怒, 且聽我東堯新任丞相謝照衡細細解答。若是天子聽後仍覺此事不妥, 再行降罪不遲。”


    聽聞謝照衡已經被赫紹煊拜為丞相,楚禾不由地愣神。


    隻不過一場北上征討桀漠大軍的戰爭過後, 謝照衡竟如此迅速地扶搖直上,成為赫紹煊的左膀右臂了?


    她忍不住看了赫紹煊一眼,心中有些愧疚。


    當初謝照衡算是她一力舉薦的臣子,而他竟然能夠在這麽短時間內冰釋前嫌、並重用謝照衡, 足以見得赫紹煊心胸寬廣。


    可她竟然連納妃這麽小小一件事都不能全心信任他, 相比起來實在顯得有些小心眼了。


    隻見謝照衡轉身朝上位躬身一拜, 以示敬意, 隨即便侃侃而談道:


    “臣以為,女子並非天生無才, 隻是大多沒有啟蒙罷了。我大堯從來都以男子從仕為主流, 那麽試問一個在滿目皆白丁的家教中長大的男子,又如何能期許他學識淵博呢?倘若他有一位才德出眾的母親,亦有一位學識淵博的妻子, 這樣的鴻儒之家所出的才子,才當以名士之流匹之。綜上而言,設立桐文館才女,乃是長遠之計。待才女們畢業之後,便可四散為更多女子啟蒙,為大堯更添賢能。”


    這一番慷慨陳詞,直達肺腑,令在場臣子們心中暗暗叫好。


    隻是楚禾發現,在座的隻有東堯臣子們麵露欣慰,甚至擊掌助威,可玉京的臣子們卻各自低著頭,也不知是什麽心思。


    而天子赫元禎卻垂著頭一言不發,臉上看不清喜怒。


    楚明依最善揣摩赫元禎的心思,她仔細觀察了他的神情之後,像是有所意會,眼神篤定道:


    “謝丞相此言說的倒是慷慨激昂,可怎麽不問問那些女子們自己所想?女子們終究是要嫁人的,要學那麽多東西有何用,還不是要回家相夫教子?”


    她此言一出,台下立的二十四位美姬立時便有些竊竊私語,看起來的確各自懷揣著不一樣的心思。


    正當楚禾準備開口的時候,卻見那二十四位美姬之中有一人飄然而出。


    定睛一看,楚禾認出了她,就是今日在桐文館中語出驚人的那位容貌清冷的女子。


    隻見她身形瘦削,卻如一株寒梅一般挺立,嗓音更是擲地有聲:


    “奴原籍玉京官隸出身,祖上三代皆是隸農,父母更是清貧一生。奴心甘情願進入桐文館修習,定不辜負王上與丞相所托。”


    她話音一落,身後又有幾位女子翩然而出,齊聲應和。


    楚明依蹙了蹙眉,臉上的嫌惡溢於言表:


    “身為女子,如此拋頭露麵成何體統。”


    楚禾冷冷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貴妃娘娘在此拋頭露麵,又是否有失體麵?既然貴妃娘娘如此鍾愛女德,不如躲在後宮之中日日抄寫,為天下女子做一表率?”


    楚明依臉上有些掛不住,剛想反駁她,卻被赫元禎的一個眼神嚇退。


    赫元禎轉過頭,眼眸輕飄飄地落在楚禾身上半晌,頜首道:


    “既然人已送給皇兄,自然該由皇兄處置。”


    天子如今的態度與方才大相徑庭,這讓朝臣們不得不佩服謝照衡的雄辯能力,紛紛對他投去了讚賞的神情。


    事實上,隻有赫元禎自己清楚,這世上能夠輕而易舉逆轉他的心意的人,從始至終不過就隻有那一個人而已。


    隻可惜,他重生歸來就是想給那個人一個好的結局,可他卻怎麽也想不到,重生歸來,那人選擇的不再是他。


    看著她依偎在那人懷中,眼眸之中是難以掩藏的依戀,他心裏就嫉妒的發狂。


    他想不明白,一切都與前世別無二致,唯獨楚禾變了。


    這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難不成她也帶著前世的記憶麽?可若是這樣,她望著自己的眼神應當是充滿著仇恨的,可為什麽她在看他的時候,卻像是望著一潭死水一般?


    不知不覺間,翰瀾宮的宴會已經接近了尾聲。


    就在宴會即將終了的時候,眾人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隻見赫子蘭匆匆走到赫紹煊身邊,俯身在他耳畔耳語了幾句,得了他的允準之後便匆匆離去。


    不消片刻,隻見一個身材雄壯威武的青年推著木製輪椅緩步走入殿中,霎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確切的說,不是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是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


    他麵色蒼白,頭發更是花白稀疏,隨便地散落在肩上。


    他極度消瘦,幾乎瘦脫了人樣。倘若不是他在進入大殿的時候睜開了一雙漆黑的眼眸,人們幾乎以為那是一副死屍。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太過詭異,一時間大殿裏靜極了,幾乎能聽見輪椅吱吱呀呀的聲音。


    青年將他推到天子麵前,他卻僅是略略偏頭,便算作敬意。


    楚禾忽地將目光鎖在他身上,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麽,想要捕捉到時,那念頭卻又轉瞬即逝。


    直到她看見赫元禎站起身來,竟然走到那人麵前,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舅舅。”


    舅舅?他是趙家的人?


    楚禾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那人一遍,這才恍然想起,原來魏葬從前提起的那個在上堯出現的那個身有殘疾的趙家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趙鬱!


    原來,他竟是赫元禎的舅舅?


    她從前隻知道玉京的丞相趙沛是赫元禎的舅舅,除此之外,趙家竟然還有這樣一個不世出的人物麽?


    她忍不住望向赫紹煊,卻瞧見他剛好遞過來一個安慰的神情,顯然知道這個人便是與上堯領主暗中勾結的人。


    隻見趙鬱望著赫元禎,旁若無人一般與他寒暄著,聽起來卻是氣若遊絲,仿佛說幾句話都會讓他咳出一口血來:


    “老臣此番前往玉闕閣求醫問診,卻在歸途之中聽聞天子東巡青都,便來湊湊熱鬧,天子會不會怪罪老臣擅作主張?”


    赫元禎臉上有些僵硬,朝趙鬱拱手道:


    “怎會。舅舅遠道而來,外甥不得消息,這才有失遠迎。”


    赫紹煊站在一旁開口道:


    “既然是貴客來訪,我東堯自然歡迎。來人,為趙大人特設一席,上酒菜。”


    誰知他話音剛落,趙鬱便不鹹不淡地拒絕了。


    身旁的青年見狀,朝赫紹煊一拱手道:


    “東堯王慷慨,隻是我家主人此番前來隻是因為有要事相告。我們此行本欲前往玉闕閣,誰知途徑上堯領主屬地時,發覺關隘盤查收緊。我家主人察覺情況有異,便特來告知東堯王殿下,還望殿下早做準備,以免日久生變。”


    此言一出,楚禾心中有些意外。


    上堯領主與趙鬱私下有聯係的事情,她是通過魏葬暗訪才知道的。


    倘若上堯真的有謀反之意,這個趙鬱又為何上趕著來青都告訴他們,他又有什麽陰謀?


    楚禾心裏不由地捏上了一把汗。


    她有些擔心,若是赫紹煊表現的稍微有所差池,估計就會落入趙鬱的陷阱之中。


    還好赫紹煊長於機變,臉上立刻便露出一副嚴肅的神情,朝趙鬱一拱手道:


    “本王還並未得到相關線報,多謝國舅特來相告,這便查清緣由。”


    說著,他便朝赫子蘭使了一個眼色,後者立刻便了然,轉身便走出了大殿。


    趙鬱似乎並未對他產生懷疑,隻是稍稍欠了欠身,便露出一副疲態:


    “既然東堯王有所準備,老臣便不擔心了,這便告退。”


    說著,他便旁若無人地闔上雙眼,讓人推著慢慢走出了大殿。


    待他走後,赫紹煊便轉身朝天子道:


    “陛下,既然宴會已近尾聲,不如上一盞清茶替眾位醒酒,之後便請早日回宮歇息罷。”


    赫元禎稍一頜首表示同意。


    謝照衡忽地飄然而出,朝上座拱手道:


    “王上,老臣實在有些不勝酒力,可否恩準老臣先行一步。”


    見赫紹煊同意,謝照衡便深深一躬,卻在轉身離去之際向楚禾遞了一個眼神,意味深長卻又不引人注目。


    楚禾有些不解他的用意,正在思忖的時候,在一旁侍候的立夏卻忽地過來打斷了她的思緒,為她上了一盞清茶,還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謝大人命奴婢送給娘娘。”


    楚禾一眼便瞧見那茶碗下麵壓著一張小小的紙片,幾乎與茶碗融於一色,若不近看並不能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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