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風起無鹽鎮(四)


    春歸在山上找到瑟瑟發抖的小鹿, 小鹿跟了春歸這麽多年, 早已通了人性, 剛剛那個場麵嚇到了它。看到春歸, 發出呦呦的叫聲,靠在春歸懷中抖了很久。春歸不斷的安慰它:“沒事的沒事的…”小鹿竟哭了,它圓圓的鹿眼上掛著淚滴。


    春歸心痛極了, 拿出一顆果子給它:“快吃罷!吃了就不怕了。…


    春歸生平第一回 迫切的想教訓一個人, 這個人擁有至高的權力, 在無鹽鎮這樣的地方,用她的權力嚇唬這裏的百姓,這是不對的。這樣的人,應該得到教訓。春歸對小鹿說道:“小鹿, 咱們去找一些夥伴好嗎?”


    小鹿點點頭。


    春歸在山上跑到傍晚才下山, 到了醫館,把身上的兩條短尾腹拿出來, 薛郎中見狀走了上來:“你搞這麽些劇毒的蛇做什麽?”


    “害人。”


    今日的事薛郎中是見到的, 春歸他也是了解的, 拍了拍春歸的肩膀, 走了。


    春歸把蛇放好, 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之時,夜已深了。她站在院中,喂蛇。打小在山裏長大,這些生靈與春歸都親, 它們知曉春歸不會害它們,故而在春歸這裏安心的住了兩晚。直至青煙和張士舟大婚那日。


    春歸換上喜慶的衣袍,將蛇盤在身上,輕聲對它們說:“給你們吃飽喝足了,你們休要亂動。到了合適的實際,會放你們出來。”


    青煙看春歸如此,問她道:“你覺得她會來鬧嗎?”


    “不來鬧就不是她了。今兒是你和張士舟大喜的日子,沒人能破壞。”


    “春歸..你不要管我們,我不想你受傷。她鬧就隨她鬧,我受得起侮辱。你忘了嗎?我是從青樓出來的。”青煙勸她。


    “你不懂,她不是侮辱你就算了的人,依她的性子,若是她今日不順心,你和張士舟就沒法成親了!


    青煙正在篦頭發,聽到春歸這樣說,回身看她。


    “好好篦你的頭發,別管了。”春歸打好了主意,今日我要先發製人。絕不讓你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去踐踏別人的尊嚴。


    待青煙穿好了嫁衣,春歸也熟悉完畢,她今日穿著青煙特地為她縫製的胭脂色薄紗夏裙,梳了一個飛天髻,整個人俏皮又豔麗,青煙看的眼睛直了,直道春歸太美了。


    春歸照了照鏡子,果然是美。既然這樣美,今日對她動手的時候便輕些。


    二人正說著話,張士舟騎著高頭大馬來接人了,他身後,是宴溪和宋為,還有一些要好的大頭兵。


    門口鞭炮劈裏啪啦的放,張士舟坐在馬上樂開了花,但春歸不給他們開門,死活要張士舟掏銀子,一群人鬧了半晌,春歸才攙著青煙出來。青煙頭上蓋著大紅的蓋頭,春歸在一旁笑出了兩個梨渦。


    宴溪看的有些愣怔,今日的春歸略施粉黛,竟比往日多了幾分柔媚。


    “別看了。”宋為的馬鞭在宴溪眼前晃了晃:“你忘了鎮上的人眼下如何說你二人的?”


    宴溪收回了眼,不敢再看春歸。


    張士舟的宅子,此刻一片歡騰。他的父母並沒有來無鹽鎮,於是便叫宴溪和宋為充當父母,對著他們拜了天地。一群人熱鬧非凡,正當要將青煙送入洞房之時,外麵傳來一聲“公主架到!”


    青煙的手抖了抖,春歸安慰的拍了拍她,二人向裏走去。


    清遠一腳跨在門檻內,一腳跨在門檻在,感覺腿上刺痛了一下,低頭看,什麽都沒有,而後繼續向內走,所有人都起身給清遠請安。她抬了抬手想說起來吧,卻發現手上沒什麽力氣,頹然的放下手,跟在一旁的護衛看公主好像不對,問她道:“公主,可有不妥?”清遠搖搖頭,倒是沒有不妥,隻是沒有力氣。於是坐在椅子上眼睜睜看了青煙和春歸進了洞房。


    因著張士舟在無鹽鎮沒有什麽親朋,院中隻擺了五桌酒,宴溪、宋為、阿婆、郎中、春歸、清遠等人在一桌,丫頭走過來請清遠落座,清遠點點頭,在起身的瞬間轟然一聲倒在了堂前。眨眼間,輕武衛已跳到清遠的身前護住了她。


    首領彎下腰去把手指探在清遠的鼻下:“氣息均勻。”又伸手為她把了脈,脈象虛浮。想來是這幾日連日操勞,疲累所致。


    “那該如何是好呢?”宋為開口問了一句,輕武衛首領宋為和宴溪在宮內是見過的,若不是因著這趟差事,幾人私交也不算差。首領想了想:“為避免給大家帶來不便,我們先行護送公主回府。”


    “好。有勞。”宴溪點頭,任由首領們把清遠攙到轎內。轎簾落下,一隻蛇吐著信子在清遠的胸前咬了一口,隔著衣襟的那一口,而後迅速順著轎子窗口爬了出去。因著是夜裏,所有人都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一口,不見得有多疼,但是清遠還是喘了一聲。


    到了將軍府,護衛和丫頭把清遠攙進了臥房,由她睡去。


    那頭,在酒席上,張士舟不敢多飲,一個勁兒給在座的賓朋道歉,大家都心知他是想洞房,於是齊齊逗他,不許他走開。


    宴溪一直忍著不看春歸,卻是徒勞。沒回當他發現之時,他的眼已在春歸臉上。春歸被看的不自在,匆匆吃了幾口東西,就進去陪青煙了。


    推開臥房的門,看到一片紅通通。青煙披著蓋頭端坐在床邊,她身後的床上鋪著花生等玩意兒,之前青煙說過,張士舟說吃這些可以早生貴子。


    春歸從懷裏掏出剛剛為青煙偷的雞腿,坐在她身邊,撕下一塊兒從蓋頭下麵伸進去,遞到她口中:“你得吃一點,不然一會兒沒有力氣洞房。”


    “.……………”青煙羞的答不上話,隻得乖乖張口吃東西。


    “怕不怕?”春歸突然開口問她,看到青煙的頭在蓋頭下搖了搖又點了點。


    “倒是不用怕,起初是疼,後麵..可能會好一些。”猛然想起與穆宴溪在山洞的那個夜晚,穆宴溪極盡溫柔,令春歸並未感覺疼的受不住。


    正胡思亂想著,一群人熱熱鬧鬧的進來,張士舟在喜婆的指導下掀了青煙的蓋頭,張士舟看到今日的青煙,比往日更美幾分,她畫著精致的妝容,眉心點了一朵梅花烙。張士舟看傻了,嗬嗬傻笑出聲。


    大家看張士舟如此,瞬間哄堂大笑。有大膽的人把青煙從床邊拉起,鬧起了洞房。


    大頭兵鬧洞房鬧的十分厲害,春歸看了一會兒便覺得臉紅,低低說了句無恥!宴溪的眼一直在春歸身上,聽到她說無恥,微微笑了笑。想起那一日在山洞中的二人。那時真好,宴溪想到這忽覺心中難受的緊,與宋為打了招呼便騎馬回了軍營。


    這洞房鬧了許久,待眾人散去,獨留他二人之時,已近三更。


    張士舟打來一盆熱水放到架子上,拉著青煙的手坐到鏡前:“你且坐著別動,我幫你淨臉。”說罷用帕子沾了熱水,在青煙的臉上溫柔的擦,帕子擦一處,他的唇吻一處,這一擦,竟擦了許久。


    “打今兒起,就是我張士舟的小媳婦了。承蒙不棄。”


    青煙捂著嘴笑了笑,又點了點他額頭:“承蒙不棄。”


    二人笑出了聲。張士舟又去打了水,把青煙的腳從鞋履中釋放出來,解了她的裹腳布,把腳放入水盆中。張士舟的手覆在她的腳上,幫她輕輕按摩,漸漸的,竟開始不規矩起來。就那一雙腳,生生被他啃骨頭一樣吃了一遍。


    青煙低聲訓斥他:“快停下。”


    張士舟笑了聲:“不。”而後猛然抱起她,置於床上。


    床上擺著的花生、大棗、桂圓、瓜子咯到了青煙,她痛呼了一聲,口中卻被張士舟塞了一顆大棗:“今兒這些每樣都要吃一口,到了明年這時候,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沒正經。”嘴卻被張士舟堵住了,二人久久不再說話,過了許久才聽到張士舟有些急的說:“這樣是不是就正經了?”


    帷幔落下,一室旖旎,間或聽到青煙三兩聲輕喘嚶嚀,或是張士舟的狂言浪語,這一夜竟是可以這樣消磨.....


    春歸隨阿婆和薛郎中回到醫館,薛郎中把春歸拉到一旁,輕聲問她:“今兒那毒…”


    “我投的,看不出來。讓她那麽睡幾日,待她睜眼,已經隨他們回京城了。眼不見心不煩。”春歸小聲對郎中說:“她今日鐵定來者不善,大婚之日都圖吉利,若是被她攪了,一生都不順遂。”


    “幹得漂亮。”郎中朝春歸伸了伸大拇指。


    春歸笑了笑,不僅讓她睡了,還給她種了麻子,到京城能好就不錯了。


    春歸這樣想著,這幾日的抑鬱一掃而光。猛然想起宋為要走了,自己答應送他的帕子還未繡完,連忙拿出來,點燈熬油的繡。


    這一繡,竟是繡了一整夜。待第二日出門之時,看到百姓們站在街邊。春歸拉住一人問:“這是作什麽這一熱鬧?”


    “大將軍提前歸朝啦!”


    春歸愣了愣,之前記得他們要走,卻忘記了正是今日。她站在醫館門口,看到宴溪和宋為身穿鎧甲坐於馬上,他們身後跟了一頂轎子,想必是正在昏睡的公主。


    人群騷動起來,大家都朝他們揮手,春歸站在人群裏大喊了一聲:“宋將軍!”


    宋為聽到聲音轉過頭,看到春歸站在那,連忙下了馬,走到她麵前。


    “宋為,你還回來嗎?”春歸問他。


    第66章 風起無鹽鎮(六)


    “宋為, 你還回來嗎?”春歸輕聲問他。


    宋為回身看了看穆宴溪, 他坐在馬上昂首挺胸目不斜視, 但那耳朵卻支棱了起來。有本事你別聽啊!看著倒是高高在上, 卻被那耳朵出賣了。故意提高了音量說道:“要回來的,大將軍說了,今年換防, 西線還歸我, 以後年年歸我。”


    “真的嗎?”春歸臉頰的梨渦笑了出來:“若是西線年年是你, 那無鹽鎮百姓可有福氣了。酒坊家的小傻子”,春歸說到這壓低了聲音:“酒坊家的小傻子說,他若是成親了,生了兒子也叫宋為。”


    “.……他又不姓宋。”宋為被春歸逗樂了。


    “要不說他傻呢!”


    宋為笑了幾聲對春歸說道:“你好好開你的麵館, 至多半年, 我鐵定是回來了。希望再來之時,可以看到你和阿婆都很好, 麵館生意做的更好。”


    “嗯嗯!”春歸點點頭, 想起什麽似的從袖口拿出一條繡了一半的帕子, 臉皺了起來:“這個送你, 與青煙學了許久, 但我好像真的沒有天賦,照著花樣子還繡的這麽糟糕…”


    宴溪回過頭看到春歸塞給宋為一條帕子,突然生了無名大火,沉聲說了句:“宋將軍,該啟程了。”說罷轉過臉去, 他發現他跟春歸生不起氣,春歸一會兒讓他難過的落淚,一會兒讓他心裏忐忑,一會兒讓他驚訝,自己才是那個酒坊家的傻小子,被一個小春歸逗的跟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一樣。


    宋為哦了一聲,打開帕子看,一朵歪歪扭扭的春花,好似春歸春日裏戴在辮子上的那種,隻不過有些蔫,忍不住笑出聲,把帕子塞進袖子:“這帕子繡的不錯,像你春日裏戴在辮子上的花,隻是你戴的是清晨的花,飽滿鮮嫩,你繡的是傍晚的花…打了蔫…春歸我要走了,還像從前一樣,到了地兒給你寫信。你呢,要保重。”


    春歸點點頭,看宋為轉身跳上馬,再看看穆宴溪,正在馬上坐著,筆直挺拔,目視前方,沒有回頭。這次他離開,應當真的不會回來了。自此他在京城,她在無鹽,山高水長,不複相見。想到這裏,看著他的背影,眼睛紅了。


    穆宴溪的馬走了幾丈遠,前蹄跳起來嘶了一聲。百姓都望過去,想看看大將軍怎麽了。隻見穆宴溪跳下馬,跑到春歸麵前,春歸愣怔的看著他,還未說話,穆宴溪手中的短刀就伸向她的辮捎,割斷她一縷頭發。


    “你..”


    “給我。”春歸想說什麽,卻被穆宴溪打斷,他直直朝她伸出手:“給我。”


    “什麽?”春歸不明就裏的問他。鄰裏都看著春歸與宴溪,一個紅著臉的大將軍,一個紅著眼的小掌櫃,這些日子二人就跟那戲文裏寫的一樣,鬧的一出又一出,再傻的人也該看出來了,大將軍對春歸可不是逗著玩而已。


    “你的帕子,給我。”宴溪手中攥著春歸柔軟的發,那頭發在他手中,搔的他手心有點癢。


    “不!”春歸眼睛立了起來,剪人頭發,還要人帕子,又不是定情。


    “我自己翻了啊!這麽多人可不好看。”宴溪作勢上前要翻她衣袖,順道威脅她:“快點!”


    春歸轉頭看了看,這會兒大家倒是安靜了下來,都看著他們。春歸丟不起這個人,連忙從袖口掏出帕子丟到穆宴溪身上:“給你!”一雙眼瞪著他,臉卻紅成了青丘山秋天長熟的山果。


    宴溪嘴角挑了挑,把帕子攤開,那一縷頭發放上去,牢牢的裹嚴,塞進自己胸口。而後才看著春歸:“這麽想讓宋將軍回來?做白日夢呢?除了本將軍,看誰敢來無鹽鎮!”


    春歸還在為著帕子和頭發的事兒失神,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麽,待她反應過來,穆宴溪的手已經伸到她臉頰上,輕輕捏了捏她的臉,把身子向前湊了湊,輕聲對她說:“等我。”眼望著春歸,似一潭深水,要把人吸進去。


    “啊?”春歸圓睜著眼,今兒真是有點被穆宴溪嚇到了。


    “啊什麽啊!”宴溪的手在她頭頂揉了揉,又去捏了捏她的臉,笑出了聲:“等我。”這個傻春歸。


    穆宴溪轉身跑了,經過那個媒婆的身旁時,媒婆說了句:“哪個心跳的這樣砰砰響?”聽到的人哄笑出聲。


    春歸突然明白了穆宴溪的意思,他說要她等他,他說無鹽鎮隻有他能來..不知怎的,心裏突然湧出一股甜,整張臉騰的紅的像猴屁股一樣。


    春歸臉頰細膩的觸感還在宴溪的指尖,她的小臉滾燙滾燙,是因著自己臉紅了。宴溪覺得無比的甜,不自覺笑出了聲。


    聽到宋為在一旁咳了一聲:“大將軍剛剛有些無狀啊..”顯然是在嗤笑他。


    宴溪瞟了他一眼道:“你別再打西線的主意了,這次換防,好了說讓你去東線,壞了說讓你去北線,你若是再如此跋扈,就讓你去鶉陰吃沙子。鶉陰那個地兒,若幹年前倒是隨老爺子去過一次,嘖嘖,真不錯,張口說話,閉口嘴裏就是一盤菜,嚼著咯吱咯吱響..”


    “將軍好一手以權謀私啊!”宋為笑出了聲,忽然問他:“你說,待過些年咱們老了該如何?”


    “你我常年在外戍邊,能不能活到老還不一定。你就莫操這些閑心了!”宴溪說完看了一眼身後的轎子:“那位早上是什麽情形?怎麽今兒一點動靜沒有?”


    “問過護衛了,說是今兒早上還沒醒,讓丫鬟收拾了一下抬到了轎上。什麽都正常,隻是睡著,興許是這些日子累到了。”宋為其實心裏大概明白怎麽回事了,春歸跟薛郎中學醫,自己也找過人教她用毒,大體是擔憂清遠會攪合青煙的大婚之日,神不知鬼不覺的給她投了毒。但他也隻是心裏這樣想,並未去求證。清遠睡著挺好,免得她醒了又開始鬧人。想到這裏宋為又對宴溪說:“你覺著清遠壞嗎?咱們打頭裏仔細想想,她除了在言語上要逞強,來無鹽鎮這麽久,殺過一個人嗎?”


    宴溪又回身看了一眼轎子:“倒是沒要過人命。但她惡語傷人不比殺人強多少,從前看不出她是這樣的人,這回見識了,讓人恨的牙癢癢。且再看看,若是無藥可救,就依咱們商議的;若是還有救,就罷了。”


    宋為點點頭:“其實兒時我就知曉她表裏不一。那會兒在宮女子中,屬她看著乖巧。可是有一回後宮宮宴,我那個太傅爹不知怎的,非要帶著我去,在宮門口聽見她在訓斥下人:你們若是辦砸了,休怪我不客氣!那口氣,竟是比宮裏的娘娘們還厲害幾分。”


    “你從前怎麽沒與我說過?”


    “我覺得你能降住她,女子再強,也有能克她的人。她在你麵前,何其嬌俏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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