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想起曾經的年少時光,心裏那絲退意愈發明顯。大體是因著沉碧不肯進宮決然離去,大體也是因著清遠不肯信他果斷尋死..這些都說不清,歸根結底,還是覺著自己老了。


    他在永安河邊坐了許久,才進了轎,當即拿起筆,下一道聖旨。京城的天要變一變,哪怕自己不做皇帝,也要正一正朝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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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華帝想正朝風之時,宴溪在紫貝遇上一件事。


    阿魚不見了。


    阿魚前一日還帶他們在紫貝大街小巷轉,已與春歸十分要好。分開之時春歸還送了他一身衣裳,叫他逢年過節時候穿,阿魚開心的抱著衣裳跑了。


    第二日春歸和宴溪等在營地外,一直等到快晌午,還不見人。


    “去看看吧?”春歸拉著宴溪的手,二人直奔阿魚的家。阿魚的家就在奔魚市走的那條小徑上,一個很大的院子,一間茅草屋。二人推開柵欄進去,院中晾著的魚幹還未收,進到屋內去看,似是經曆了一場打劫,土罐碎了一地。所有的東西都在明麵上,春歸送給阿魚的那件衣裳不在。


    “去魚市看看罷!”宴溪拉著春歸奔魚市走,到了魚市,發現阿魚的阿買也不見了,原本堆著很多魚貝的攤位空無一物。宴溪眼睛掃了一掃,所有有著箭羽刺青的女子都不見了。


    “阿魚興許是隨他阿買去玩了,咱們走罷!”宴溪說完帶著春歸向營地走。他們身後的那道目光還在,似是比平日裏更凶狠。


    二人一言不發走回營帳,宴溪對春歸說:“你注意到了嗎?魚市裏那些有刺青的女子不見了。”


    春歸點點頭:“注意到了。”


    “悍匪不會輕易接走家人,除非是要打仗。春歸我問你,若是打仗你怕不怕?”


    “自然不怕。”春歸從腰間掏出一小包香粉:“這個我塗在阿魚的新衣服上了,本不想利用他,隻是覺著這香氣好聞。沒想到陰差陽錯。興許找隻狗來,可以找到他。”


    宴溪看著那一小包香粉,猛然把春歸拉進懷裏:“你這女人,到底藏了多少好東西?”


    春歸在他懷中蹭了蹭:“許多許多,歪門邪道。這個理應感謝宋將軍。”


    “好,回頭我當麵謝他。但是眼下..可能要打仗了,我不大能顧得上你。”


    “顧我做什麽?不要管我。去打你的仗!”春歸從他懷中抬起了頭,雙手捧著他的臉揉了又揉,親了又親,親近許久才放開他。


    宴溪揉了揉她的頭,轉身出了營帳。嚴寒已候在外麵,見宴溪出來連忙說道:“紫貝有三座山丘,倒是不高。已教人去占了山丘,海上有巨船,並未在紫貝停靠。令,瓊州知府魏嵐,今日晚上就能到這裏。說是瓊州消息不暢,很晚才知曉大將軍到了瓊州。”


    “嗯。不必理他。派人在營帳外守著,晾他一兩日再說。”


    宴溪說完指指營帳:“派人守著這裏,蒼蠅都不許飛進去一隻。她若有事,我砍你腦袋。”


    “是!”


    宴溪看了一眼營帳,翻身上馬。紫貝的三座小丘這幾日他都見過,高是不高,在這裏也算好地勢。穆家軍不善打海戰,若是真下了水,鐵定不是這些海匪的對手。他出京前已安排好造船造炮之事,但眼下船與炮,都還未到。敵人卻這麽快要動手,必須要想法子拖住。


    他到了其中一座名為望山的小丘,這座小丘在紫貝的海岸線上,靠海的一側是斷臂懸崖,向裏的一側直通紫貝古鎮。當兵打仗最忌走投無路,但宴溪卻看好了這塊地方。那一側斷臂懸崖呈一個弧形,天然藏身之處。


    騎著馬在望山走了幾圈,把地形都熟悉了才下了望山。又將另外兩座丘查看了一番,天黑的時候奔營地走。


    這會兒海邊夜裏的風還有些涼,宴溪頭頂著日月星輝伴著海浪聲騎著馬,多少有些披星戴月的意境。他心中不免暗想,這要是不打仗,把春歸包裹嚴實在海邊跑馬,興許也是一件極有趣的事!這樣想著,用力夾了馬肚子,加快了回營帳的速度。


    還未到營帳,便看到前麵篝火影影綽綽亂竄,心道出事了!連忙飛奔過去,聽到嚴寒的聲音:“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做什麽這麽慌張!!!”


    嚴寒一看到宴溪,噗通一聲便跪下了:“大將軍!您斬了我罷!!夫人不見了!”


    第108章 花無百日紅(四)


    宴溪頓了頓, 目光淡淡的掃過眼前跳動的火把, 對嚴寒說道:“別跟個娘們似的, 起來!”


    說罷抬腿向營帳走。心中明明已經翻江倒海, 卻不能在此時有一絲慌亂。


    宴溪把營帳仔仔細細看了個遍,看不出任何異常。


    “確定她沒有出營帳?”宴溪問嚴寒。


    “問過了,沒出過營帳。前後左右都有人把守。”


    “嗯。”春歸向來知進退, 從不會給人添麻煩。答應過自己好好呆在這裏, 便哪裏都不會去。那人究竟去哪兒了?他在營帳內踱著步, 感覺到某一腳下去,沙土有些鬆軟。不可置信的用力跺了一腳,一個深坑赫然出現。


    宴溪突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瓊州靠海,海邊沙土鬆軟。海裏的動物喜歡鑽進沙子裏, 海邊的人應當也是了。轉身對嚴寒說道:“叫兩個人進來, 挖這裏。”


    有人在營地裏偷了春歸,這顯然不是今日臨時起意, 而是經過了精心謀劃。宴溪看著部下在他的營帳之中挖出了一個洞, 他跳進去, 順著洞一直向前走。這個地道陰暗潮濕, 下麵有海水浸透了出來, 一腳下去,鞋便濕透了。春歸就是這樣被帶走的,若是再晚一些發現,這條暗道會隨著海水的衝刷而消失不見。


    他從暗道中出來,拳頭緊緊攥著, 生怕自己一鬆開,春歸會就此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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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歸在一片混沌中醒來,周圍一片黑暗,不知是什麽一直在搖晃她,她想了許久才想明白,自己有可能是在一艘船上。


    她的手腳都被縛著,對方是真的下了狠力氣綁她,手腕腳腕生生的疼。


    眼睛睜開閉上幾個回合,才適應了這裏的黑暗,不動聲色的打量自己身處的地方。不是一艘小船,單單關著自己的地方,就有一間平常臥房那樣大。她動了逃跑的心思,但眼下還不能輕舉妄動。小心翼翼去解自己手上的繩索,心中又將宋為徹頭徹尾感激了一遍。


    門鎖輕輕響了一聲,她趕忙閉上眼睛,屋內有了燭光,一個人帶著一身熱氣走向了她,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輕佻的說道:“美人兒,別裝了。”


    春歸心中歎了口氣,睜開眼看到一個鬼魅一般的男子。他不似其他的瓊州男子那樣黑,反而有些慘白。捏著春歸下巴的手指冰涼,而周身卻很熱。看著春歸的眼如幽潭一般。


    魏岑並未如願的從春歸眼中看到驚恐,反而撞進她清澈的眼中。自己做江洋大盜十幾載,早已修煉的如厲鬼一般,沒有哪個女子不怕他。那些伺候他的女人,顫著聲道爺真厲害,穿上衣裳又抖得篩糠一般。有趣。他的手用了用力:“大將軍的小老婆竟也這般不俗。”


    春歸沒有答他的話,眼向他身側看了看:外麵黑洞洞的,應還是在夜裏。就算要逃,也不能是這會兒。這會兒是夜裏,又在船上,外麵有多少人都不清楚。想了想開口對麵前的男人說道:“我餓了。”


    “.……”魏岑的手頓了頓,慢慢的放開她的下巴,而後坐到椅子上,緊緊的盯著春歸,大體是想探究她就真的餓了,還是在耍花樣。


    春歸的獨自適時叫出了聲,她不好意思的看向魏岑:“我餓了。”


    看來是真的餓了。


    魏岑抓她來,倒不是因色起義,僅僅是為了穆宴溪。他是十惡不赦的海匪,在他眼中沒有什麽人該殺不該殺,也不存在舍得殺不舍殺。作為魏家如鬼魅一般不為世人所知的小兒子,這些年在瓊州一帶稱霸,眼下要金盆洗手了,朝廷卻派來一個一個穆宴溪。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給美人兒上點點心。”他官話說的十分好,與京城人無異。


    “多謝。”春歸向後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牆上。這會兒腦子完全清醒了,自己是如何被擄的想的清清楚楚。自己聽宴溪的話,在帳篷中老實呆著,午後睡了一覺後突覺渾身無力,閉眼前見到兩個蒙麵人從地下跳了出來。


    這些海匪,果然狡詐。


    春歸看著地上的點心,又看看魏岑:“如何吃?”


    魏岑又拍了拍手,一個女子走了進來。這女子春歸認識,阿魚的阿買。她看到春歸後眼神不自在的閃躲開,而後拿起一塊糕點送到春歸嘴邊。春歸沒有多看她,張口去吃那糕點,她當真是餓壞了。


    “不怕有毒?”魏岑眉頭挑了挑問她。


    “我都這樣了,你直接喂我毒不就成了嗎?還需費力在點心中投毒?”這魏岑好像把自己當傻子,春歸有些不開心。


    吃過了點心又有些口渴,對著阿買說道:“勞煩您,給口水。”阿魚的阿買猶豫的看了一眼魏岑。


    “給她喝。”


    吃過了點心喝過了水,春歸舒坦了許多。這會兒是夜裏,船搖的人昏昏沉沉,她靠在牆上想睡。卻被魏岑一個椰子扔過來砸到了她身上,春歸疼的悶哼了聲。咬著牙瞪了他一眼:“你砸我做什麽!”


    她瞪人向來如撒嬌一般,魏岑心裏被什麽抓撓了一下,於是又舉起一個椰子砸向春歸,隻是這回力氣小了些,椰子在春歸腳前落下,倒是結實,這樣扔還沒被砸壞。


    剛剛被砸那一下的鈍痛還未散去,春歸不大能吃痛,額頭上已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魏岑不說話,他突然找到了樂趣一般,叫小海匪抬進來一筐椰子,整齊的排在地上,嘴上突然扯出一抹邪肆的笑,指著其中一個對春歸說道:“這個,砸你的頭如何?”


    春歸沒有說話,突然轉身吐了出來。


    暈船了。


    魏岑嫌棄的眉頭高聚:“來人!清理一下。”


    阿魚的阿買又走了進來,看到春歸有氣無力的蜷縮在那裏,前幾日的神采全然不見。魏岑受不了嘔吐的味道,起身走了出去。


    “你要阿魚也做匪?”春歸突然問她。


    “命。”她不大會說官話,神情憂傷說了這一句。


    春歸忍著胃中的翻江倒海,眼睛有些紅了:“阿魚還小,還有機會。”


    阿買打掃完春歸的嘔吐物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她,轉身出去了。


    春歸看著那排椰子,又看了看門外,迅速的向椰子爬去,在椰子上灑了一把粉,而後快速爬回到牆角,用繩子假意把雙手縛上。


    魏岑走進來,看到春歸閉著眼縮在牆角,好似很痛苦一般。


    “清理幹淨了,咱們接著玩。”他緩緩出聲,指著地上的椰子:“不如就這個,看看會不會讓你腦袋搬家。”


    “求你。”她突然開口。


    “求我什麽?”


    “求你快點動手。”春歸說完輕笑出聲,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不再理他。


    魏岑何曾受到一個女人這樣的輕視?“把你砸成肉泥,再扔到海裏喂魚!”說罷拿起一個椰子朝著春歸的頭用力扔出去,那椰子卻落在了他的腳下。魏岑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一般又想撿起一個,卻發覺自己一點力氣沒有,緩緩倒在了地上。隻剩一雙眼能動,驚恐的看著春歸。


    春歸看他不動了,突然站起身竄到他麵前,一把短刀伸到他的脖子前:“看來今夜要被扔到海裏喂魚的是你。”


    魏岑輕敵了。


    從來沒有探報說這個女子會解繩索會用毒。他們海匪綁人用的劫是千千結,至今在瓊州未見可以徒手解開這繩索的人…


    春歸的短刀在他臉上劃了一道:“讓你剛剛用椰子砸我!王八蛋!”而後惡狠狠的對他說道:“你給我聽好了,老娘要出去,誰也擋不住。”


    春歸怕的要死,嘴上卻在虛張聲勢,她拍了拍手,賭進來的人會是阿買,否則她還要對付一人。進來的果然是阿買,她看到地上躺著的魏岑要叫出聲,卻被春歸低聲喝住:“不許叫!否則你我都得死!”


    阿買還從未見魏岑被放倒過,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叫船向回劃。”春歸對阿買說,阿買搖了搖頭,看著魏岑,卻見魏岑的眼眨了眨,是同意了。於是轉身走了出去,過了片刻,春歸感覺到船改變了航向。


    她透過屋內唯一一扇窗向外望去,海麵晨曦初露,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山丘,是從前與宴溪看到過的望山。拿出一粒藥丸塞到魏岑口中,逼他吃下。門外影影綽綽,海匪們開始查看風向,春歸聽到有一個人在嘀咕:“老大又要出奇製勝了。”


    對,你老大又要出奇製勝了。


    約麽兩個時辰,天光大亮,眼前就是望山。春歸透過那扇小窗看了看平靜的海麵,不知此刻海底有著怎樣的暗湧。她站起身將自己的衣裳服帖的綁在身上,而後彎腰看著魏岑:“一會兒先扔你?”語畢在魏岑衣上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些什麽。


    魏岑知曉春歸不是在說笑,昨夜經曆的事,令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魏嵐叫他不許輕敵,不許這麽快動手,自己卻迫不及待想金盆洗手速戰速決。他閉上眼睛等春歸處置他,卻見那女子開了窗,舉起一個椰子,用力的扔了出去。椰子砸在海麵上,有巨大的聲響,她聽到有人大喊一聲:“有人落海!”一群人向那一側跑去。


    春歸迅速站起身,拉起手中的一根繩,魏岑如提線木偶一般被她拽了起來!拉住魏岑迅速走出門外,對著阿買點點頭,而後急速的帶著魏岑跑向另一側,跳入了海中!


    身後傳來了驚呼:“快追!!!!”


    海水灌進了春歸的耳中,果然與青丘嶺的小溪不同,這海水這樣洶湧,簡直能吃了人。春歸認準了一個方向,拚命向前遊。魏岑被她的胳膊摟著,這個海匪頭子不知是多大的頭子,總之不能死。


    然而春歸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快到岸邊之時,被一股翻浪打回,完了,要喂魚了…


    第109章 花無百日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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