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引風雪,一刀開山路,劈出起伏陡峭的百萬階梯,無窮無盡。


    這一日,藏山頂上的風雪特別狂躁,也特別溫順。


    她在這,領悟了刀意,屬於她的刀意。


    刀是屠戮的工具,與她,也是如此。


    沉恪長老目睹了全程,不知該笑還是該感慨,等顧九命緩緩收勢,才抬步上前:


    “小友道途不可限量,隻是殺心太重,難免……”


    “真人,若堅持的是自己的道,是殺心重還是佛心重,還重要嗎?”


    沉恪被她問得一個愣神,似有所感,又仿佛什麽都抓不住,道這一字,渺茫得如天上繁星,可遠觀卻始終無法握在手中。


    隻覺心中蕩蕩,捏住了這顆可惡的星的尾巴。


    沉恪連忙把地契,還有一袋獎勵她提供顧九命線索的靈石塞到顧九命的手中,踏上飛行器狂奔而去,丟下一句:


    “謝小友點撥,來日定登門拜訪。”


    他困在塑靈初成已久,隨著年紀越大,距離壽終越近,他便越發的焦慮。


    長老如閃電般奔劈回聯盟客部,把玉簡上交總部後立馬閉關參悟道之一字。


    顧九命收起索命刀盤腿坐在山頂雪地上,捧著地契靈石發愣,這空蕩蕩的山,怎麽建她的家?


    靈石似乎……不太夠。


    她捏了捏兩百下品靈石,幽幽歎氣,靈石還是很重要的,起碼讓她先吃一頓熱飽飯。


    修煉的時間太短,她還不習慣隻吃辟穀丹。


    顧九命下山去坊市茶樓準備吃一頓,剛剛坐下便聽見旁桌的人在高談闊論。


    “瘋了吧,封嘉賜真的太狂,狂得整個三清派都容不下他了。”


    “可不嘛,唉,不知道是太狂還是太蠢,核心弟子,又是席夜星君的大徒弟,竟然也不珍惜,不知道多少人排著隊想當三清派的外門弟子也當不上。”


    “都是門派太慣著他,都慣出毛病來了。”


    “連跟師尊打起來,屠了三清派數十名弟子這樣的事情也幹得出來。”


    “果然是入邪了,都敢跟三清派整個門派作對了,那可是星君坐鎮的大派,若非他是席夜星君的大徒弟,估計九條命都不夠他死的。”


    顧九命握茶杯的手一頓,滿杯的茶溢出了些許,灑濕了厚木桌麵。


    “不想想門派培養他,砸了多少靈石資源,白眼狼啊。”


    “現在那白眼狼在哪?被星君重傷還到處跑,不怕仇家找上門?”


    “在十絕門山下,聽說要等一個人,慣壞了,任性得很。”


    怎麽回事?


    顧九命側耳細聽,但幾個人很快便轉移話題,將話題轉到一個大漢炸了十絕門訓練場的事情。


    還有傳言說十絕門的少魔君被這個大漢整了,失身於一個魔修,修為倒退了好幾個小境界的。


    “十絕門的鼎爐越來越多人說有問題了,我有個朋友在聯盟任職,聽說了些不得了的消息。”


    “什麽?”


    “說十絕門絕對有問題,重整訓練場的時候都鬼鬼祟祟的,還有說有人來賣消息……”


    “謠言吧,說書的最喜歡這樣講。”


    顧九命沒想到消息散播得如此之快。


    她沒繼續聽下去,吃完這一頓飯之後便離開茶樓,原本她打算回藏山想想怎麽掙靈石的事情,可最後還是踏上古卷,飛往十絕門。


    聯盟地界與十絕門距離並不遠,同處一個荒地——岩荒,以山脈居多而著稱。


    她在一處危崖絕嶺之處發現封嘉賜身影,還有三個滿麵陰沉的練氣修士。


    修為較低,一看便知是曾經封嘉賜的手下敗將,如今找場子來了。


    “你也有今日!”


    其中一個修士催動法寶,土錐奔襲而去,直擊半死不活靠在崖壁上的封嘉賜。


    顧九命拔刀上前:“滾!”


    刀芒一閃,修士隻覺寒光如雷霆奔來,不過刹那,他的手臂便被刀風開了一道口子,何其銳利的刀!


    幾人忌憚地望著不遠處的少年,“少多管閑事!”


    顧九命懶得跟他們廢話,刀意淩厲,如千斤一墜,猛劈過去,一時間殺意猶如實質,刀光奪目,轟砸得三人連連後退。


    眾人一望顧九命的目光,頓覺如芒在背。


    眼看著打不過,三人多踹封嘉賜一腳,呸一聲便遁地而去。


    顧九命收起刀,提步來到他的麵前看他。


    麵白如紙,如破損的木偶,了無生機,一片死寂。


    他虛抬眼皮,望入她的眼中,片刻後釋然地昏倒過去。


    顧九命俯身檢查他的身體,煞氣亂串,重傷,現在的封嘉賜,怕是連五歲頑童都打不過。


    他吞了她給的那滴血,才導致渾身陰冷的煞氣暴走,邪氣也更重了。


    她扒開他的眼皮,確認他沒死才把人帶走。


    封嘉賜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一輪圓月,極圓極大,似觸手可及,抬手便可摘下。


    他怔怔望了許久,才確認自己沒死。


    他以為是夢。


    扭頭看去,火堆的光被風雪吹得微搖,這是雪山頂一處背風之地。


    他一眼越過火堆鎖定那個人,她坐在火堆後,橘黃色的光映了滿臉,輪廓模糊,靜坐修煉。


    靜得仿佛能被整個世界遺忘。


    “主上……”


    開口,沙啞如刀割。


    顧九命抬眼結束修煉:“怎麽回事?”


    他靜默良久,翻身坐起,一聲不吭。


    “他們說你是白眼狼。”


    “不是。”他立刻反駁,滿目疏離,在寒風中更覺冷漠。


    有些話難以啟齒,此時的主上還太小。


    “你吞了我的血,為什麽?”顧九命打量他。


    他渾身緊繃,換下了三清派的藍袍,變成一身黑色勁裝,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竹如鬆。


    這個打扮她曾見過,在蕭千易的記憶中。


    他是她男寵時。


    “沒有為什麽。”


    “你又不是鬼,吞我的血毫無益處,隻有害處。”


    “……誤服。”


    顧九命瞥去一眼,似乎看透了他:“你在撒謊。”


    一陣沉默,氣氛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你會死。”


    封嘉賜嘴角蕩開一抹自嘲:“人都會死,修士也會,妄圖長生並無意義。”


    “所以你吞我的血是想自殺?”


    “我死不了,我有本命法寶護體。”


    “你在等我?”


    顧九命換了個肆意的坐姿,一手支在曲起的膝蓋上,一腿隨意一擱。


    毫無少女的扭捏羞澀。


    她隨手拋進幹柴,讓火燒得更烈,她主動換了個話題。


    “是。”


    “我不打算要……追隨者。”


    她險些把“我不打算要男寵”脫口而出,艱難刹住,轉了話鋒。


    封嘉賜靜望著她:“並肩而立?”


    火堆啪地輕響,他很堅定。


    又道:“或許是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樹……”


    “可惜我不是菟絲花。”顧九命打斷他。


    風骨清清,一字一句如石子滾落絕壁,帶出經久不息的回聲。


    “要做,我也是做天際翱翔的鷹,鷹棲息於危崖,你可曾見過鷹睡在樹下?”


    她的世界很廣很浩瀚,或許別的女子會渴望安穩,但她不會。


    封嘉賜靜默無聲地抬眼。


    “你該休息,蛟珠借你,可以鎮壓陰煞之氣。”


    顧九命把蛟珠拋入他懷裏,重新閉上眼睛修煉,數個周天,她沉溺在修煉的快感中。


    封嘉賜捏著蛟珠,目光淡淡。


    他似乎並不奇怪顧九命會這樣回答。


    起身來到崖邊,他凝望著暗沉的深淵,狂風驟亂,萬千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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