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蕭鈺確定了袁婕沒有危險,便要立刻去看看甘夫人。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今晚會有大事發生。


    同心殿。


    蕭繹結束了慶功宴後,率先來看看發妻的身子。


    他沒想到,會在同心殿裏看見淚流滿麵、滿眼崩潰的發妻。


    蕭繹極其重視甘夫人這一胎,是以見她情緒激動,他心裏咯噔就是一下。


    “孟蕤?”小心翼翼問。


    甘夫人一手護著小腹,紅著眼說:“袁繇的原配妻子,是趙王族人,甄素的母親也是趙王族人。蕭繹,這是你說的。”


    “……是。”


    甘夫人放聲吼道:“趙王族中那一輩的女子就兩個,我恰好都識得!一個嫁給幽州牧,一個嫁去西涼,嫁得人都不姓甄,更沒有姓甄的女兒!”


    她衝上來,揪住蕭繹的衣領,“甄素和趙王沒有血緣關係,蕭妙磬和袁婕為什麽會長得像?蕭繹,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被戴了綠帽子還替人遮掩!蕭妙磬,她就不是蕭家女,她是甄素前頭那夫君的種!”


    正好到了同心殿門口的蕭鈺,瞳孔驀然張大。他緊緊握住手中岫玉,耳際回蕩著甘夫人激動的咆哮,如釘子般紮入他腦仁。


    坐下的輪椅也登得一抖,是薑敘手抖的厲害。薑敘臉都白了,天!他和長公子聽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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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如何麵對她


    蕭繹在聽到甘夫人第一句話時,便通身一顫。


    殿中有瞬間的安靜,仿若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低下頭,正好可以看到揪著自己衣領的甘夫人,一雙怨恨的眼裏倒影他隱忍的麵目。


    “蕭繹,你說話啊!”


    “你說話啊!”


    “嗬,不要告訴我你到了這個地步還要袒護甄素!”


    “孟蕤,我……”蕭繹深吸一口氣,“其實我知道,孟蕤。”


    甘夫人僵住了,他知道!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給別人養女兒!


    他無所謂。


    這個認知讓甘夫人臉上血色褪盡,霎時哭出聲:“你說什麽!”


    “我說我知道,甄素的亡夫,鄱陽郡守虞翻……甄素嫁與我時,已有近一個月的身孕。”


    甘夫人幾欲要暈倒,驀地崩潰哀嚎。


    “蕭繹!蕭繹!你、你——”


    殿外蕭鈺亦是無法再沉默,自己轉著輪椅破門而入。


    “父親,你如何能……”


    如何能怎樣,後麵的話卻像是被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了。


    ——你如何能寵妾滅妻至此!


    ——如何能欺瞞為你操持家業為你懷胎的發妻!


    怒潮在胸臆間洶湧,幾乎要漲破胸口而出,隨之翻滾的卻是一股無法言喻的崩挫。


    添音,她……


    偏寵了那麽久的小姑娘……


    竟不是他妹妹嗎?


    “予珀,你怎麽來了?”對於蕭鈺的出現,蕭繹先是狠狠一驚,隨後認命般的垂下肩膀。


    甘夫人哀嚎著泣不成聲:“予珀,你聽見了,你也聽見了……你聽聽,聽聽你父親說的話!為了護著甄素和什麽虞翻的女兒,就這麽把我們母子,把你其他的弟妹們全瞞著!任你為了她和我屢屢衝突,到頭來你護著的又是個什麽玩意兒?她姓虞,她不是你妹妹!”


    殿外好似劃過一道閃電,那麽慘白,照得滿殿霎時淒惶。


    未來得及退去的侍婢們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隻覺是聽見了不能聽的事情,不知還能不能活到明天。


    殿門外,薑敘猶如石化。蕭鈺看了他一眼,一閉眼,狠狠壓抑住浪濤般的情緒,讓自己冷靜。


    在這種情況下冷靜太難了,但他做到了。他睜開眼,這一刻看向蕭繹的目光裏充滿了失望。


    “父親寵妾滅妻至此,從今往後,兒子同母親一條心。”


    蕭繹淒身一顫,“予珀,你……你也不管添音了嗎?”


    “到這時候你想的還是你的添音!”甘夫人哀嚎。


    蕭鈺苦笑:“添音是無辜的,我不會不管她。但父親的做法,已將兒子最後一絲期待耗盡。往後開疆擴土之事,兒子自會效力。但凡蕭家內務,兒子不會令您一人做主,您也別想再使得動兒子!”


    蕭繹如遭重擊,隻覺頭暈目眩。他竟是哀求般的看著妻兒,“予珀、孟蕤,我……我也是有苦衷的。”


    “那都不重要了,您做出的事,再多的苦衷也是無用。”蕭鈺失望的垂下眼,冷笑,“兒子陪母親一會兒,父親請回。”


    這次的甘夫人沒有像上次那般暴怒,不隻因為她在為了腹中孩子而極力克製,更是因為,她覺得太過悲哀,悲哀的情緒壓過了憤怒。


    過大的打擊過後,便是心如死灰,像是朵貞烈的水晶蓮花被敲碎,她不住的抖動哭笑。


    “嗬嗬,蕭繹,你這負心漢……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蕭繹聞之又一顫。


    蕭鈺轉了輪椅,向甘夫人溫聲道:“兒子送您進內殿。”


    蕭繹還想說什麽,卻終是沒說出口,抬手狠狠在自己大腿上給了一拳。


    餘光裏看見跪在地上的侍婢們,不禁開口:“她們……”


    “怎麽,母親懷著身孕,父親還想血洗同心殿麽?”蕭鈺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我……”


    “母親見不得血光,她這一胎,兒子也自會護好。”


    “可今晚發生之事……”


    “事到如今,紙還能包得住火?”蕭鈺的冷笑裏帶著一抹無能為力,“要不了明天,整個建業宮就什麽都知道了,您看著辦吧。”


    撿回性命的侍婢宮媼們皆是滿頭大汗,身子都軟了。


    蕭鈺喚了她們攙扶甘夫人,又請了醫女。他行至床頭,安撫甘夫人的情緒。


    在衝進同心殿之前,他還以為母親又會和父親大鬧一場。


    他想錯了,母親此番沒有鬧,卻比大鬧更讓他覺得驚悸痛苦。


    那是多大的悲哀傷痛,才擊潰了一個性烈之人的怒火?


    肝腸寸斷到罵不出來,使不上力,隻能哭到天明。


    撫著甘夫人的手,默默陪伴她。直到她哭得睡著了,蕭鈺才悄然離開。


    夜裏有一道道閃電,無聲撕裂黑的教人透不過氣的長夜。


    電光起時,照得門楣上“同心殿”三個大字乍亮如雪。


    永結同心。


    真是個笑話。


    “述寧,推我去父親那兒。”


    這一路走得極為沉悶。


    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薑敘,又被蕭鈺身上的低氣壓壓迫著,半晌不敢說話。


    沒有下雨,但閃電時不時劃過蒼幕。


    借著電光,薑敘能看見蕭鈺沉如深水的神色,他終是忍不住說:“亭主她……長公子,今晚這事隻是起於袁婕一麵之詞,她說的未必是真的。雖然、雖然主公承認了,可還是……”


    蕭鈺沉默了會兒,“我知道。”他說:“所以,有些事我需要和父親單獨說。”


    剛才在同心殿,父親的態度有些奇怪。他不是個會控製表情的人,那種隱忍的苦衷,無法言說的糾結之色,令蕭鈺在意。


    是以,當蕭鈺來到蕭繹麵前,將所有人屏退下去後,問出的話是:


    “添音究竟是誰的女兒?”


    蕭繹聞言是震驚的,這種大驚,更印證了蕭鈺心中的懷疑。


    “我不信添音的父親是鄱陽郡守虞翻。我來此,就是為了要您一句真話。事到如今,瞞著我也沒什麽意義。您就是不說,兒子也會自己去查。”


    蕭繹不覺中握緊的拳頭在顫抖,常言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這個兒子,卻勝了他太多。


    不論是觀察力、心性還是什麽,隻要在他麵前露出一點破綻,便會被他徹底識破。


    他光明磊落,卻心思縝密;氣度寬容,卻不輕易讓步。


    他從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會像這麽有一說一。


    一路看著他長大成才,看著他身殘誌堅,再到被他譴責、被他質問,蕭繹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受。


    他隻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與其讓蕭鈺自己去查,鬧得人盡皆知,還不如讓其成為父子二人間的秘密。


    “好,我告訴你添音的身世。”


    ……


    蕭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殿門出來的。


    黑的像是深淵的天幕,在他身後鋪天蓋地的,化作要將人吸進去的無底黑洞。崔巍的殿宇猶如一頭猙獰的巨獸,貼著地麵匍匐出扭曲的邊角。殿門大開,似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被驀然劃過天際的閃電映得猶為懾人。


    他怎麽也想不到,添音她,竟然會是……


    難怪父親將所有人瞞得那麽緊,甚至獨自承受著、背負著,被母親憎恨、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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