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妙磬倒吸一口氣。


    蕭鈺麵沉如水,捧起蕭銀瓶的右手,“銀瓶, 你……”


    巨大的心痛朝幾人心口直摜而來,吳紀亦是自責無比。


    若不是為他采集草藥, 二小姐又如何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失去右臂, 無法再挽弓, 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這對蕭銀瓶又何嚐不是?她一手鍾靈毓秀的字,她所有情懷, 都隨著毀掉的右手化為泡影!


    “二小姐……”吳紀喉嚨一片粘稠,想說什麽。


    可蕭銀瓶還沒能開口,就因過度的饑餓和勞累,猛地眼前一黑, 失去意識。


    蕭鈺忙抱住倒下的蕭銀瓶, 道:“來人, 傳軍醫!”


    吳琪和夏侯闋也瞧見這一幕, 吳琪怔怔道:“二小姐的右手……”


    “不知毀到什麽程度。”蕭妙磬黯然,“但願還能握筆吧。”她轉身替吳琪整理碎發, “敏晶, 你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你終於駕馭月神穿雲了。”


    “添音……”吳琪眼中有熱淚打轉。


    蕭妙磬拉過吳琪的手, “走吧,臨潼關上下還有事務要打理,你先去休息會兒,我去看銀瓶。”


    蕭銀瓶被安置在臨潼關的縣守府上,軍醫們很快就來給蕭銀瓶查看。


    當知道蕭銀瓶三日沒怎麽進食,蕭妙磬不免心疼得緊。


    從前蕭銀瓶是什麽樣的?狹隘、膽小、任性。


    然而,成長,或許隻經曆那麽幾件事,度過那麽短短的兩年,就夠了。


    蕭繹和甘夫人的逝世,蕭鈺的頹敗和江東的衰落,徹底驚醒蕭銀瓶。


    曾經最膽小的人,而今寧為玉碎。


    好在蕭銀瓶身體底子不壞,軍醫給開了些藥,溫養即可。而她的手……軍醫小心拆開她手上的繃帶,露出掌心的傷口,蕭妙磬隻覺觸目驚心。


    蕭鈺問軍醫:“怎麽樣,可還能恢複?”


    軍醫還未說話,蕭銀瓶卻醒了過來,下意識就喊:“大哥……”


    “銀瓶。”蕭鈺坐在床頭。


    蕭銀瓶看見自己手上的繃帶被拆開了,忙道:“別、別告訴我阿娘,別讓她知道我受傷了。”


    “好。”


    “還有……吳紀。”蕭銀瓶滿心都是吳紀,看到他也在,她死死盯住他。


    “你不是說你是廢人,當不上我的喜歡嗎?我……我現在也是廢人了,你就不能再拒絕我!不然……不然大哥你替我教訓他!讓吳紀他娶我!”


    蕭鈺也看向吳紀,四下沉默,吳紀的全身都似繃緊般,繃得比鐵塊還緊。


    軍醫張張口想說什麽,蕭鈺卻扭頭對他道:“隨孤過來。”


    軍醫隻得跟著蕭鈺去房間外。


    蕭妙磬見狀,也跟著出去。在經過吳紀身邊時,在吳紀背後輕拍兩下。


    吳紀身體又一僵,他知道蕭妙磬是在鼓勵他。


    蕭妙磬道:“吳少將軍去與銀瓶說說話吧。”


    她走出房間,長廊裏,蕭鈺和軍醫在此等她。


    蕭妙磬走到蕭鈺身邊,蕭鈺問軍醫:“說吧。”


    “是。”軍醫小聲道,“二小姐右手掌心未被完全捅穿,且所用的刀具狹窄細小,不至傷筋動骨,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好好調養,配合適當的複健,恢複到九成是沒問題的。王上寬心,二小姐往後依舊能執筆書寫從前的字跡。”


    蕭鈺心裏舒一口氣,與蕭妙磬交換目光。


    蕭鈺對軍醫道:“既如此,便先保密,照常為銀瓶治療即可,不要告訴任何人。”


    軍醫感到訝異,為何不能把二小姐右手可治好的喜訊告訴任何人?連告訴二小姐都不行嗎?


    不過既是蕭鈺的命令,軍醫自當遵從,“是,卑職明白。”


    待軍醫下去配藥,蕭妙磬扯一扯蕭鈺的手,勾住他小指,“真要誰都不告訴嗎?”


    蕭鈺反勾過蕭妙磬的手,握住,“銀瓶一心要嫁吳紀,吳紀亦不反感銀瓶,我想幫幫銀瓶。”


    昔日蕭銀瓶始終纏著吳紀,要不是吳紀一會兒介懷自己的武將身份,一會兒介懷自己斷臂,怕早就接受蕭銀瓶了。哦,對,還有蕭銀瓶生母豐氏的問題。


    “豐太夫人那邊你要怎麽說?”


    “我為她去信一封,說明銀瓶右手受傷之事,她當不會再強烈反對。”


    蕭妙磬道:“銀瓶不是不讓你告訴豐太夫人嗎?”


    蕭鈺道:“銀瓶此番遭難,亦是我的責任。於情於理,我當向太夫人賠罪。”


    賠罪的同時順便提一下蕭銀瓶和吳紀之事,豐氏想著蕭銀瓶右手出了事,心疼之餘也會不忍再反對她的意願,後麵隻要吳紀點頭,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於是,蕭鈺在收拾完臨潼關的事務後,抽空給豐氏去信,令海東青送去。


    豐氏收到信後,自然為蕭銀瓶自毀右手之事痛心不已。但她也為之驕傲,她的女兒在關鍵時候頂住壓力維護蕭氏,是個有骨氣的。


    蕭鈺並未在信中提到蕭銀瓶的右手能否治好,但豐氏想,女兒骨子裏藏著剛烈,她要是再逼她嫁給別人,萬一把女兒逼得物極必反,可如何是好?


    豐氏思想再三,終究給蕭鈺回信說:一切但憑王上做主。


    蕭鈺收到信後,將豐氏這句話和自己的想法告訴吳紀。


    吳紀再也硬不起心腸,點頭了。


    他本就欣賞蕭銀瓶一手字,不抵觸她、不反感,如今她手廢了,若是嫁給別人,遭人家暗地裏苛待怎麽辦?就算不苛待,也可能照料不周不是麽?


    他卻能做到周到的照料蕭銀瓶,他們一個斷臂,一個毀手,都一樣的。


    兩個人,兩隻手,也能組成一雙完整的臂膀。


    蕭銀瓶對此最開心,都要忘記自己受過的苦,連手疼都感覺不到似的。


    她拉著蕭鈺,非要他立刻將她嫁給吳紀。


    多等一天都不肯,說是隻有煮熟的鴨子才不會飛。


    這樣的蕭銀瓶,儼然還是那個任性的蕭二小姐。


    正好越軍在臨潼關也要休整十數日,蕭鈺便做主將蕭銀瓶嫁給吳紀,並在軍中辦了個簡易的婚禮,日後有機會再大辦。


    蕭銀瓶得償所願,無比開心。


    倒是蕭銀瓶被晏行雲逼著寫勸降書此事,惹惱越軍上下。


    蕭鈺道,必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蕭銀瓶也想報複晏行雲,於是和蕭鈺商議一番,蕭鈺要她將晏行雲逼迫她之事寫作檄文,公之於世。


    檄文的內容,蕭鈺說一字,蕭銀瓶寫一字。


    蕭銀瓶右手裹著紗布,寫字很艱難,是在蕭妙磬的幫助下才能移動筆杆書寫的。


    這樣寫出的字,三分像她,又有五分生硬和兩分痛苦。


    這檄文以蕭銀瓶的視角,痛斥薊軍卑鄙無德,於道義與氣勢上,將章詔與晏行雲打入深淵。


    檄文寫完後,蕭銀瓶手上的紗布被鮮血浸透了,甚至有血滴下來,落在紙上。


    吳紀帶蕭銀瓶下去換藥,蕭妙磬則將檄文送去印刷作坊,拓印無數,發往各地。


    蕭銀瓶的字跡本就極有辨識度,即便成如今這般慘不忍睹的字體,但那三分相似俱在骨相,起碼懂書法之人能辨識出來。


    更莫提蕭妙磬將滴在檄文上的血一並拓印,白紙、黑字、鮮紅的血滴,配上蕭銀瓶以痛苦變形字跡描摹出的控訴,霎時在各地激起極大的水花。


    百姓大多不識字,而那些識字之人多多少少對書法有研究。加之臨潼關發生之事很快外傳,事情是真,那麽蕭銀瓶的控訴之情自也是真。


    識字之人將此事告知不識字之人,一傳十十傳百,百姓們受到強烈衝擊。


    原本民心便偏向江東,如今更是一邊倒的支持蕭氏與公主。


    百姓紛紛痛斥章詔殘害魯安公,名不正言不順。薊軍所占據的城池裏,民心浮動,怨聲載道,守將們也紛紛動搖。


    越軍一路打來,奪取城關越發勢如破竹。


    滿城檄文,漫天飛揚。失道寡助,道義為先。


    蕭妙磬的戰鼓聲一路絕響,袁婕的琵琶聲洗滌沿途。


    半年激戰,終於,在冬季最後一場雪落滿中原時,三路越軍在洛陽的門戶新安縣會合,三麵合圍新安。


    這場激戰,章詔幾乎投入所有兵力,背水頑抗。


    整整兩個月的圍攻和防守,無數生命的隕落,屍山血海,前仆後繼。


    終於在春風吹進玉門關之際,新安城破。


    三路越軍殺入新安,直逼洛陽。


    這座高聳厚重的古城,就像是混戰時代留下的最後一堵牆,踏過去,便能終結這個時代。


    這一天,洛陽城的桃花開了。


    紛飛的亂紅如雨,飄落在血泊中,被染作更濃烈的鮮紅。


    洛陽宮裏飛揚著簫聲,那是章曄在高高的鳳台上吹簫。


    殺伐聲像是巨大齒輪滾過洛陽,自遠方而來,逼近宮闕。


    淒絕的簫聲變得瘋狂繚亂,像是勁風中抵死舞動的花魂,迸發,而燃燒一切。


    越軍撞破厚重的宮門,殺進宮城。


    群臣歡呼投降,宮娥瘋狂奔走。


    眾叛親離的章詔身穿天子冕服,頭戴十二旒冕冠,手持燭台,點燃自己所處的大殿。


    火舌頓時席卷開來,濃煙滾滾,昔日恢弘的大殿化作一片火海。


    他從來都是個傲氣的人,不甘心屈居人下,要做人上之人,要主宰別人的命運。


    一切擋路之人都可以眼也不眨的除掉,他的父親,他的四個兄弟。一切親情愛情也都可以犧牲,章曄,他從不後悔將她逼到絕路。


    可世事倥傯,成王敗寇。縱一時強盛,終要天意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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