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後的兩日,溫映寒大多時間都是在昏睡,許是那日耗費了太多精神,當天傍晚的時候她便又發起了低燒,好在張禦醫開的藥方甚是管用,按時服了兩次後,燒熱便退了下去,緩了兩天,氣色也恢複了些許,偶爾也能下地走動了。


    這些天她人雖病著,但卻從往來宮人們的閑談中聽到了不少有關她與皇上的事情。相傳她與皇上相看兩厭,早在王府的時候便已經了無情分了。


    皇上登基後更是忙於前朝政務,甚少入後宮,再加上太後從城中權貴之中挑了些貴女入宮,位份有高有低,皇後之位名存實亡,也難怪自她醒來之後從未見過皇上一麵。


    外麵的天依舊陰沉著,冷風嗚嗚地吹著窗子,明明是清晨卻猶如黃昏一般。


    溫映寒坐在黃花梨鏤雕而成的梳妝台前由芸夏為她挽發,皇後的發髻和服製同尋常嬪妃不同,現在的她還對這些少有了解,一切都交由芸夏來辦。


    烏黑柔順的長發被梳理通順後挽了個淡雅的發髻簡單插了幾隻步搖金釵,溫映寒看著鏡中的自己到底是和從前不同了。她究竟為何會跟皇上走到今天這般呢?


    “皇後娘娘,祺祥宮的淑妃娘娘來請安了。”


    溫映寒一怔,回眸看了看身側進來稟報的小宮女。原以為不會有人這個時候過來,她病了這些日子六宮中也一直沒有什麽動靜,想必是她失憶的事情已經被眾人知曉了。


    “芸夏,替我更衣,外麵風大將人先請進外殿吧。”


    “是。”小宮女福了福身,緩緩退出去了。


    芸夏手中的動作頓了頓,似有些話要說卻又猶豫著該不該開口。溫映寒從鏡中望見了她的神色,她回眸望著她,“是不是淑妃有什麽不妥?你但說無妨。”


    芸夏咬了咬唇,低聲開口道:“娘娘,淑妃是柳將軍家的女兒,娘娘可還記得柳家?”


    芸夏的提醒令溫映寒一怔,柳家,她怎會不知,那是一貫同她父親交好的,早些年征戰柳家立了戰功,拜了官職府邸也離鎮北侯府不遠,柳將軍膝下唯一的女兒柳茹馨自幼便同她相識,兩人在閨閣中時常常結伴,偶有賞花燈宴也是一同前往的。


    她竟也入了宮?


    一時之間,從前的些許往事從溫映寒的記憶裏浮現了出來,其他的事也許溫映寒會模糊,但是三年前兩人在閨中說的那些女兒家的話,她是不會忘記的。她明明記得那時的柳茹馨已有心悅之人,為何轉眼之間會入宮成了妃嬪呢?


    芸夏有些為難,“娘娘若不想見的話,奴婢找個理由應對了便是了。”


    溫映寒抿了抿唇,身處六宮,遲早是要相見的,更何況或許見了她,能多想起些往事。


    “罷了,更衣吧。”


    ……


    太醫院之中,張大人望著手中的案卷犯了難。


    今日的值守禦醫本是沒有張大人的,可他這幾日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皇上那日說,皇後既無大礙,往後不必再來回稟了。張禦醫不是沒聽過那些宮中的流傳,自那日之後皇上也真的不再過問皇後的事情了。


    隻是這失憶……究竟還算不算是無大礙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芸夏:皇上不來看皇後娘娘都是你的錯!


    張禦醫: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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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偌大的正殿之上,雕著祥雲瑞獸的赤金香爐正在靜靜地燃燒著。


    凝神香的味道帶著些許清冽縈繞在梁柱間,寬大的雕漆金絲楠木書案後,沈淩淵垂眸執筆在奏折上寫下鳳翥龍騰的字跡,四周宮人靜默無言,任憑時間流轉。


    這些日子天就未曾放晴,雲窗隔絕了些許光線,映在上麵的樹影隨風晃動著顯得有些晦暗。


    宮人提早點亮了燭燈,書案上堆積著厚厚的奏折,大盈朝地處中原,疆域廣袤,周圍幾國皆對大盈的領土虎視眈眈,自先帝在位時朝中的內憂外患就一刻未曾停歇,如今新帝繼位,需要處理的朝政依舊很多。


    在摞放整齊的奏折邊上放著的,是一道擱置在這裏多日的聖旨。那日廢後的場景誰都記得,若不是忽然傳來皇後娘娘落水的消息打斷了皇上擬旨,恐怕現在這道聖旨早已曉諭六宮了。


    任誰都知道聖上已經動了廢後的心思,如今這道聖旨未下多半是念及皇後的病情暫緩,過不了多少時日便會被重新翻出來。


    於是皇上不提,那道未寫完的聖旨便被放在那裏,誰也不敢靠近。


    王德祿從外麵走進來,拂塵點地,低聲道:“皇上,張禦醫求見。”


    沈淩淵聞言眉心輕蹙了一下,聲音微沉:“可是皇後那邊出了什麽事?”


    他分明吩咐過,往後皇後的事不必同他回稟了。今早他已聽聞皇後已經可以下地行走,如今禦醫驟然求見,不得不叫他多想。


    沈淩淵頓了頓,眸色微深,“傳。”


    張大人光是在外麵站著額頭就已經冒了些汗,他著實拿捏不準皇上的心思,身為醫者每日琢磨病症就已經夠他費心的了,如今還要揣度聖意,隻怕稍有行錯踏錯,這往後的官便是做到頭了。


    今早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來這一趟,與其日後冒著被皇上治一個延誤不報之罪的風險,還不如現在去了把這皇後的失憶之症說與皇上聽,左不過最多被打發出來不是?再不濟便是被斥責幾句,但總歸能落個安心。


    沈淩淵眸光深邃,修長的手指似是漫不經心地輕叩在書案之上,聲音辨不出一點喜怒的波瀾:“皇後如何了?”


    張禦醫下意識地一顫,低頭行了大禮,“啟稟皇上,皇後娘娘高燒已退,病情暫穩。落水時受驚受寒身子發虛,休養一段時間,靜心服藥調理,便無大礙了。隻是……”


    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琢磨著該如何措辭。


    沈淩淵狹長的鳳眸微眯,指尖摩挲著手裏的玉扳指,語氣間似是透著不悅:“隻是何如?”


    張禦醫趕緊俯身,“稟皇上,皇後娘娘落水時,許是碰撞到了頭部,雖無明顯外傷,但這三年來的記憶卻是失去了。”


    沈淩淵骨節分明的手指驀地一緊,幽深的眸色裏帶了幾分淩厲,“皇後失憶了?”


    張禦醫的額角的汗珠險些滴到地上,“正是。娘娘如今隻記得從前的事。”


    寬廣的大殿之上靜默無聲,四周的宮人在聽到這一結果的同時都忍不住屏息。


    站在皇上身側的王德祿也是心驚,這皇後娘娘原本就不受皇上所喜,如今病病殃殃也就罷了,還失了憶,往後就算不被廢也會徹底失了執掌六宮之權。恐怕這次皇後是真的再難轉圜了。


    沈淩淵眸光深邃得猶如漆黑的寒夜,聲音低沉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壓感:“失憶之症,可有法子治愈?”


    禦醫斂了斂衣袖,“稟皇上,此症無特效的法子可解,唯有靜等脈絡疏通,多接觸些舊事舊物,興許能喚醒一二。”


    感受到周遭的氣氛冷了兩分,張禦醫忙俯下身子,“微臣必當盡心竭力為皇後娘娘診治。”


    沈淩淵若有所思地輕叩著書案,視線微垂,落在眼前的素紙上,讓人辨不清他此時的思緒。


    “王德祿。”


    旁邊站著的人一驚,忙垂首回應:“奴才在。”


    沈淩淵輕輕撚了撚手指,聲音沉緩:“傳,晚膳擺駕德坤宮。”


    話一出口,四下的宮人皆是一愣。


    王德祿張了張口,“……是!”


    ……


    此時的德坤宮內,還無人知曉晚上皇上要過來的消息。


    這幾日溫映寒病著,還未曾出過寢殿,今日恢複了些精神也未有心思打扮,在芸夏的服侍下換了身牙白底刺繡藤紋的常服,倒也不失淡雅莊重。


    柳茹馨坐在側麵的扶手椅上已經靜候多時了,見溫映寒走出來忙起身行禮,“皇後娘娘。”


    她這一聲,音調婉轉多嬌,一身淺粉色的衣裳更襯得人如上麵繡著的百花一般嬌美,微翹的眼尾比溫映寒記憶中更添了幾分從前沒有的韻味。


    溫映寒瞧著她,不知怎的,生出了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出來。從前在閨閣裏她便常愛淡粉,隻是如今這樣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到底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周圍諸多下人也不好多想,溫映寒隻當是三年未見,年紀漸長,與未出閣時不同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柳茹馨似是想上前去拉溫映寒的手,但輕抬地胳膊顫了顫看見溫映寒眼眸中淡淡的疏離,到底是收了回去。她手中絞著帕子,低低地開口:“娘娘可還記得我?”


    溫映寒將柳茹馨的反應盡收眼底,一時間也覺出是自己表現得太過疏離了。失了記憶後,自己總是不自覺地比從前多了幾分慎微,可能周圍人瞧著她這般疏遠多少是有些不適應的吧。


    溫映寒斂了斂神色,“記得的,從前的事情,都記得。”


    柳茹馨微鬆了一口氣,聲音輕緩:“娘娘還記得我就好。”


    她像是臉色不太好,今日在妝容上多有掩蓋,離得近了還是被溫映寒瞧出來了。


    柳茹馨身旁的宮女覺察到溫映寒神色的變化,上前福了福身,開口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前兩日淑妃娘娘聽聞您落水又失憶的消息一直寢食難安,總想來探望,可是顧及著娘娘身體未愈需多休息調養,便未敢來打擾。昨日更是驚夢連綿隻睡了一個時辰,早上聽聞娘娘身子好些了,便一刻不敢耽擱地過來了。”


    柳茹馨斜睨了她一眼,斥道:“多嘴。”


    宮女福了福身,退至一旁不敢說話了。


    她抬眸望向溫映寒,眼尾微視濕,“娘娘別多心,都是這丫頭口無遮攔。”


    溫映寒抿了抿唇,卻從這宮女的話中聽出些許來。


    “為什麽會夢魘?”她輕聲問道。


    柳茹馨絞了絞手中的絲帕,似是欲言又止,她沉了沉,“不是夢魘,聽聞娘娘落水失憶不能探望便總是難安,夢裏竟是些咱們過去的事,可緊接著畫麵一轉便是娘娘忘了我的場景,醒來便再睡不著了。”


    她說罷福了福身,“娘娘恕罪,我總擔心咱們姐妹情誼多年,就此就要生分了。”


    溫映寒望著她這般,不知為何心裏隱隱生出了些刺痛,但又明白這不是因為柳茹馨說的這番話,而好像是身體本能地反應。


    “過去的事情我都記得的。”她端起剛剛宮女奉上來的熱茶,輕抿了一口,壓下心底的思緒。


    從前在閨閣裏兩人關係極近,溫映寒時常入宮去見五公主的時候也都是帶著她一起的,賞花宴、逛燈會,兩人總是作伴,即便對方說出來的話仍飽含深情,可眼前的人到底是和記憶中不大一樣了,隻是具體是哪裏她又說不出。


    宮人給柳茹馨也端上茶後便紛紛退去,溫映寒揮退了四周幾個站著的,一時之間殿內就隻剩下那個跟在柳茹馨身邊的和芸夏這兩個宮女。


    溫映寒摩挲著茶盞的邊緣,思索著剛剛她們兩人所說的話。她失憶這事被後宮中人知曉了也不稀奇,畢竟自事情發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身邊禦醫宮女又往來頻繁,但今日她能下地起身這事不過是剛剛發生的,這事竟也這麽快傳了出去?


    柳茹馨見溫映寒始終沒再說話,暗自攥了攥手指,她瞧著四下無人,動了動唇,終究開口道:“娘娘可是在怪我也嫁入了宮中?”


    溫映寒微怔,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入宮這件事,眼下的狀況說怪也談不上,隻是她不明白,當年柳茹馨明明是已經有了心悅之人的。


    “為什麽會嫁入宮裏?”


    柳茹馨垂了視線,“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皇上初登基無暇後宮之事,本是免了今年的選秀,可太後覺著後宮不能無人便挑了城中貴女入宮。太後擇中了柳家,父親本就想讓我入宮。妹妹也是無可奈何啊。”


    她這一聲“妹妹”的自稱讓溫映寒有些恍惚,從前在閨閣裏時她們確實是以姐妹相稱的,因著溫映寒比她大上半月,她便一直喚她“姐姐”。隻是如今身份地位有別,她這一聲也不能隨意喚了。


    “原是這樣,妹妹別見怪,我記憶有失,憶不起太多的事。”


    柳茹馨搖了搖頭,唇邊帶了點淺笑,“娘娘莫要這麽說,病症總會好起來的。我就知道娘娘不會怪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溫映寒:皇上不是說往後臣妾的事無需回稟了麽?怎麽連臣妾能下地行走了這點小事都一清二楚?


    沈淩淵:……閉嘴。


    今日份的皇上依舊是口是心非的大豬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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