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雙手抬過頭頂,舉起了手中的托盤,“稟太後,貴妃娘娘因禁足宮中今日不能來給您請安心中愧疚不已,便隻得派奴婢前來奉上娘娘這段時間為您親手抄錄的佛經。”


    孫太後示意身邊的陳姑姑上前將佛經接過呈到她麵前,手指翻過上麵摞著的厚厚一遝,當真是抄了不少。


    碧心見狀繼續開口道“稟太後,貴妃娘娘這段時間在宮中閉門反思曾經犯下的過錯,抄寫了百遍佛經希望能為皇上和太後祈福。”


    孫太後垂眸看著那紙張上一行行細密的字跡,足可見是真的花了工夫的。


    太後先前出宮本就是為國運祈福,薛慕嫻此舉倒是正討好了太後的心思。溫映寒知道,托盤一經端出,她此時再說些什麽都無濟於事,反而隻會讓太後不喜。


    對方算計得深,恐怕還留了後手,隻等著她按捺不住開口,而後她們便可以顛倒黑白做出一副皇上因為偏心於她而懲罰了薛慕嫻的樣子給太後看。


    既然是一出戲,那便讓她們自己演吧。


    溫映寒索性抿唇不語。


    果不其然,太後輕歎了口氣,緩緩道“難為她戴罪中還想著為哀家和皇帝祈福,哀家瞧著她既然已經誠信悔過了,那便傳哀家懿旨,解了她的禁足吧。”


    碧心重重地將頭叩在地上,“謝太後聖恩!”


    ……


    因著薛慕嫻這一折騰,這第一次請安將近耗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才結束,太後昨日舟車勞頓,說了這會子話也有些乏了,便叫眾人都退下了。


    出康寧宮的時候,芸夏略有些擔憂地望向自家主子,雙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娘娘……”


    溫映寒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無事,“我本也沒覺得這次禁足能困得了她一輩子。”


    禁足一月有餘,已經比她預想中的要長了,此番因著前朝有溫承修在,薛家的諸多行動都受到了很大的限製,遲遲無法救薛慕嫻出來。現在這種境況,已經比她從前想象中要好得多。


    太後懿旨和沈淩淵的聖旨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隻要沈淩淵不會開口說恢複她協理六宮的權力,她便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貴妃。


    由太後開口,總比日後有一日沈淩淵說要放她出來要強。


    轎輦輕晃著最終停在了德坤宮門前,溫映寒下了轎輦,被芸夏扶著回到了寢殿。


    “娘娘在榻上歇一會兒?”芸夏替她卸去了頭上簪著的鳳釵,自家主子這幾日的辛勞她都看在眼裏,今日更是早早便起身梳洗做準備。


    溫映寒瞧著那被撤下小案的軟榻,活動了一下肩膀也確實感覺是有些乏了。這幾日她來了月事,身子一直不大舒服。


    從前她不曾有過這樣的症狀,一切似乎都是從那次落水受涼後開始的,她私心裏又不大想喝苦湯藥,便沒有請禦醫。左不過熬幾天就過去了,況且症狀也沒有那麽嚴重。


    溫映寒沒什麽食欲,隻想躺著歇一會兒,“芸夏,午膳先不必傳了,我沒什麽胃口,早上起得有點早,這會子也有些乏了,想在這裏歇一歇,你們也都先下去吧。”


    她先前告訴過王德祿,她今日想去勤政殿。香囊就剩下了個最後的收尾,今日若能過去,繡好了當時便能交給沈淩淵。


    眼下她還得盡快調整好精神才行。


    芸夏瞧著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咬了咬唇沒再堅持,“那奴婢去給娘娘拿床薄被來。”


    ……


    院中古老的梧桐樹遮蔽了不少炙熱與光影。


    寢殿之中,沉靜無聲,溫映寒原本隻打算在軟榻上淺眠一會兒的,誰知最後竟陷入了更深的夢境……


    視線所及是一片朦朧與晦暗,最先被看到的,是自天邊覆壓過來的厚重的陰雲。


    空氣裏彌漫著寒冷與潮濕,湖水黑漆漆的望不見底。


    湖水一下一下拍打在岸邊的青石上,被呼嘯的凜風卷著,宛如海浪潮汐。


    一道閃電驀地劃過雲層,雷聲自雲層深處湧動震顫而來。豆大的雨滴打在剛剛長出來的花朵上,青石板間霎時氤氳起了水汽。


    這裏是……


    千荷池?


    可她來這裏做什麽?這樣大的雨,為什麽不回去……?


    畫麵開始變得沒有那麽清晰了。溫映寒回眸隻能遠遠看到一個涼亭。


    有人從背後推了她一下,寒徹骨的湖水瞬間將她吞噬進去。強烈的逼仄感和深不見底的湖水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所有的聲音都會被掩蓋在無止境的風聲裏。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墜入無盡黑暗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忽而全都消失不見了。


    似是有光線在微微刺激著她的眼睛。


    她聽見身側傳來了另一個人低沉的聲音。


    “溫映寒……”


    現實與夢境似是以一種荒謬的方式重合在了一起。


    溫映寒迷蒙地睜開眼睛,動人心魄的桃花眸裏氤氳著些許還未睡醒時的水汽。


    她看見沈淩淵坐在離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正抬手去探她額前的溫度。


    琥珀色的眸子恰好撞見那人深黑色的眼睛裏。


    “醒了?”


    第54章


    溫映寒開始有些分不清眼前這個還是不是夢境了。格格黨小說


    額頭被沈淩淵輕觸的感覺太過真實,即便隔著幾絲碎發她也能清楚感覺到那人掌心間的溫度。


    暖暖的,卻又與這炎炎夏日截然不同。


    可沈淩淵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這是又做了一個新的夢?


    好在沈淩淵的反應沒讓她再繼續茫然下去。


    他淡淡地笑了笑,“這是睡傻了?”


    他聲音低醇,卻格外好聽,手掌退開的時候,修長而略帶薄繭的手指順勢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他語調輕緩“看你麵色不好,還以為你是發燒了。”


    溫映寒確實臉色不大好,倒也不至於是慘白,隻是比往常要更白皙些,看起來像沒休息好。


    她這兩天身體多少有點不舒服,又是正趕上太後回宮這時候,前前後後一折騰再加上早晨起得早,這會子總像是沒精神似的,也難怪沈淩淵會覺得她是生病了。


    “出了這樣多汗,可是做噩夢了?”


    溫映寒半天沒吱聲,琥珀色的眸子裏還透著些剛睡醒時的水汽,看起來濕漉漉的,不是哭,隻是在睫毛間氤氳著。


    “嗯,做噩夢了。”


    剛睡醒時的喉嚨有些發幹,她聲音很輕,眸子微微動了動沒再去望沈淩淵,而是垂了視線緩緩坐了起來。


    那個夢實在太過真實,烏雲暴雨的天氣,閃電劃過的夜空,還有就是那被冰冷湖水吞噬時的逼仄感……太多的畫麵混雜在腦海中讓她一時有些辨不清哪些才是真正存在過的。


    湖水寒徹骨的冷意像是深深印在了她的骨子裏,即便是身處在夏日中,也未能與那周身的冰冷徹底分割開來。回憶的時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沈淩淵發覺她是有些冷了,手指拉過剛剛從她身上滑落下來的薄被,重新給她蓋了蓋。寬大的手掌無比自然地揉了把她的發頂,沈淩淵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都過去了,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


    他身上清冽的味道熟悉地環繞在她身邊,溫映寒其實想說她好像是夢見失憶前的事了,不是普通地做噩夢,可視線觸及沈淩淵深黑色的眼睛時,忽然意識到他好像是在安慰她。


    那人低緩溫沉的聲音無比使人心安。就連剛剛因為噩夢而緊繃的身體也逐漸放鬆了下來。


    溫映寒朱唇輕輕動了動,終是將話咽了回去。


    腦海裏現在亂糟糟的一團,也說不上是恢複記憶了,隻是看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片段。毫無邏輯,甚至聽起來很荒謬,還是等一個人的時候先好好整理一下比較好。


    溫映寒輕輕點了點頭,“嗯,沒事了。”


    她沒給沈淩淵請安,甚至沒叫他一聲“皇上”。隻是整個人異常乖巧地聽他的話,任由他揉了發頂也沒有一點躲避,頗有種沈淩淵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感覺。


    於是沈淩淵開口了“醒了的話,要不要喝盞熱茶?”


    溫映寒抬眸直勾勾地望著他,纖長微彎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似是還帶著些沒完全清醒過來地遲緩,反應有些慢。


    “要的……”


    她聲音小小的,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


    沈淩淵輕輕笑了笑,起身去給她拿水去了。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使喚沈淩淵了,上一次是在醉酒中,這一次是剛睡醒,都是不怎麽清醒的狀態。


    不過沈淩淵很喜歡她這種狀態。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隻剩下了清澈,沒了往日裏與他相處時的緊張與拘束,整個人安安靜靜地在軟榻上坐著,似是還沒反應過來他幹什麽去了,眸光也隨著他飄向了珠簾。


    外間的小桌上放著一套彩繪描金的茶壺和茶杯,裏麵沒有熱茶,倒是有不少溫水。這個時候再喚人過來沏茶未免太慢了些,沈淩淵剛剛就注意到她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啞,應該是口渴了的緣故。


    他倒了一杯水,溫映寒似有所覺地偏過頭去瞧,奈何隔著珠簾什麽也看不到,隻能聽見流水從茶壺中緩緩倒出的聲音。


    沈淩淵很快就回來了,溫映寒從他手中接過茶杯,輕抿了幾口,溫水入喉使她清醒了不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剛剛好像是使喚沈淩淵給她倒水去了來著。


    “慢點喝,別嗆著。”


    沈淩淵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真叫正在出神的她嗆了一下。


    溫映寒抬手掩著唇咳出了幾分淚意,沈淩淵無奈地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好讓她快點緩過來,絲毫沒有自己當了“罪魁禍首”的覺悟。


    “好些了沒有?”他低聲問了一句。


    溫映寒剛想出聲就又要咳嗽,隻得點了點頭,告訴他自己無事了。


    沈淩淵怕她將水灑在自己身上,早就將杯子從她手裏拿走了,這會子見她緩過來點了,重新拿過去,讓她再洇一口。


    這一折騰也叫溫映寒忘記自己剛剛使喚沈淩淵的事了。寢殿裏安安靜靜的連個下人也沒有,不用說,定是沈淩淵又將人都給支出去了。


    這一點上他們兩個倒是極為相似,都不喜歡被太多人伺候,想獨自待著的時候,殿裏就一個人也不留,需要的話再喚進來就是了。


    溫映寒沉了沉,忽而望著麵前的沈淩淵有些迷惑。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上早朝麽,怎麽會到她的德坤宮來了?


    沈淩淵注意到了她的視線,語調平緩“又在想些什麽呢?”


    溫映寒朱唇微微動了動,“皇上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


    “當真是睡傻了。”


    沈淩淵無奈搖搖頭,牙白底繡著金色祥雲的寬大衣袖從她視線裏一晃而過,明顯不是他平常上朝會穿的顏色。


    溫映寒剛剛隻顧盯著那人的一言一行,都沒注意他穿了什麽,這會子發現了更覺得奇怪,恍惚間注意到身後雲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眸光微微一怔。


    沈淩淵薄唇輕輕勾了勾,“說好了午後來找朕,半晌都要過去了也不見你進來。可是將自己說過的話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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