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眼珠簾外,頓了頓,輕聲開口道“你可能不知,澤山,那是個在宮裏不能提的兩個字。”


    芸夏從前是王府中的下人,多半是沈淩淵出宮建府後才被買到府裏的,所以可能不知道過去宮中的這些事,其實不止是她,甚至可以說大部分人都並不知曉這段往事。


    沈澤山,那是太後從前嫡出長子的名諱。


    太後如今膝下無子,隻因從前是皇後,沈淩淵母妃早已不在世了,才成了這當今大盈朝中獨一無二的太後。


    但是太後並不是從始至終都無子嗣的,她曾經有過一子,隻不過當年早夭,未能活下來。聽聞太後當年悲痛欲絕,幾度重病,每每提起便哭得快要昏厥,甚至夜不能寐,先帝心中也萬分悲痛,念及發妻身體,從此便下令誰也不許再提起這個名字。


    這段往事,還是溫映寒年幼時去姨母宮中偶然間聽到的。年頭已經很久了,甚至如今記得的人也不多了。


    這樣的兩個字若是在太後壽宴當天出現在眾人麵前,那太後的反應可想而知。


    設下這個局的人,心思當真陰險。


    溫映寒大致挑了兩句說給了芸夏聽,芸夏驚訝了半晌。


    “竟然是這樣!”


    她從一開始就覺得那上下兩句話湊在一起跟往常她見到的排列組合不一樣,起初她還以為是禦廚設計時的別出心裁,沒想到是竟是一場別有用心!


    溫映寒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茶盞放到小桌上,眉心輕蹙著細細思索。


    這事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場巧合,若不是她多存了個心思讓芸夏去禦膳房看一看,恐怕到壽宴開始,壽桃端上來之前,她們都不會發現這件事。


    那人費這樣大的周章,布下這個局,肯定不是隻為了給太後添堵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激怒了太後隻是表象,實際上是衝著她來的。


    這次的整個壽宴都是她全權負責,小到一花一菜,大到整個宮宴的流程,都經過了她的定奪,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太後要詰問的必然是她,更何況還是這樣嚴重的問題。


    這人會是誰呢……?


    溫映寒抿唇深思,琥珀色的眸子不經意間輕掃過門口的珠簾。


    “……”


    “碧心……?”


    芸夏一愣,有些沒聽清,“娘娘您說什麽?”


    溫映寒眉心緊蹙,“咱們定禦膳房食冊的那日,碧心是不是曾經來過?”


    芸夏恍然,連忙開口道“正是,那日是六宮覲見,碧心說貴妃娘娘的扇子落下了,回來去取,取之前來過一次內殿。”


    溫映寒憶起了當時的場景,“我把食冊交給你讓你去禦膳房之前,她就站在外麵等候。那日……她應該聽見了我提起壽桃?”


    食冊之上本無壽桃,但太後的壽宴上這一道必不可少,所以溫映寒著人加上了。若是這道壽桃出了差錯,那她的責任是怎麽也推脫不掉的了,甚至可以被人栽贓成是刻意為之。


    溫映寒睫毛輕斂,細細回憶著那天的每一處細節。


    碧心這樣突然返回本就可疑,有可能是她們看見了那日溫承修從宮外遞書信給她,想借著進內殿的機會探聽一二,沒想到另有所獲。


    也可能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薛慕嫻策劃的,按照常理,準備壽宴的禦廚不可能會忘掉壽桃這一道,可是偏偏這次宮宴的食冊上沒有。


    她們是引著她將這話說出來,好將整件事徹底構陷在她的身上。碧心過來就是為了觀察一下她的反應,若是她起疑了,她們好再更換其他的計劃。


    溫映寒眸色微深,真是好一出算計。本以為她禁足出來後老實了許多,沒想到是在醞釀著後麵的事。禁足過一次,倒讓她比從前更加沉得住氣了。


    太後對她不薄,竟然連太後都被她算計進去了,當真是一點底線也沒有了。


    溫映寒輕輕撚了撚手指,“芸夏,過去的宮宴都是如何辦的?”


    皇上初登基的那半年,她沒有了記憶,這些往事有些想不起來了。


    芸夏咬了咬唇,“過去……過於娘娘不愛管這些事,薛貴妃又是個喜歡張羅的,大多都交給了她來處理。”


    溫映寒微微頷首,她估計事情也是這樣。所以宜嬪當時在六宮覲見的時候才會說出從前總是薛慕嫻在操勞的話,而薛慕嫻這次什麽都不提拱手將機會想讓,這本身就很反常。


    現在可以合理地解釋她反常的原因了。


    芸夏見溫映寒沒開口有些猶豫著還要不要往下說,像是有點不願提起過去的往事,她頓了頓,輕輕開口道“那時娘娘管理六宮中的事,一切雖井井有條,但是對於各宮娘娘們的明爭暗鬥,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同她們計較些什麽。”


    “辦好了宮宴是件能得到皇上賞賜的事,貴妃總想借著這個機會在皇上麵前露臉,可娘娘卻不甚在意,直接將事情交給她了……”


    溫映寒默默聽著芸夏開口,仿佛從她的描述之中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這樣的事倒是符合她的性格,溫映寒了解自己,若是她不在意,便由著她們折騰了,她不會管更不會爭,隻淡淡地望著,在她心中留不下半點的波瀾。


    貴妃她們如今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到她頭上,無非是因為她從前的不爭。她們將她視為軟弱無能,視為對她們的束手無策,卻不知溫映寒的不管,不是因為她們有多厲害了,而是她從未將這些放在過心上。


    可是如今已經不同了。


    她不知道自己從前為什麽不在意,但至少她現在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視而不見了。


    鎮北侯府這次出事讓她思考了良多,就算不是為了家裏,隻為了溫承修,她也得好好坐在著鳳位之上。


    更何況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出手,事不過三,當真覺得她是個好欺負的?


    芸夏開口道“娘娘,按理說貴妃應該是不知道那個名字的啊?”薛慕嫻也不過剛剛入宮,按理說是無從知曉這等陳年往事的。


    溫映寒頓了頓,“薛家是朝中老臣,想來她應該是從家中得知的吧。”薛家如今在朝中同溫承修明爭暗鬥落不得好處,薛慕嫻的父親便指使自己的女兒,在宮中再次出手。


    薛家覬覦這個皇後之位的樣子,已經快明晃晃地寫在臉上了。


    溫映寒本以為薛慕嫻隻是利用太後回宮給自己撐腰,解她禁足之困,沒想到還有後麵的事情在一步一步地算計著。


    “娘娘……這事我們怎麽辦?要不幹脆直接告訴給皇上吧!”


    溫映寒摩挲在茶盞邊緣上的手指忽而停頓了一下,她垂下視線,輕聲道“還是先不要讓皇上知道了……”


    芸夏眼睛一亮,“奴婢明白!這叫捉贓要捉贓,娘娘是擔心眼下事情未發,證據指向貴妃的太少,不足以讓皇上懲治她。奴婢這就去搜集證據!”


    溫映寒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嗯,是得調查一下。”


    她斂了斂神色,“你今日去禦膳房,知曉的人可多?那邊的人可有起疑心的?”


    芸夏搖搖頭,“奴婢去的時候禦膳房不忙,沒有什麽人,領奴婢進去的正好是奴婢認識的一個小太監,能信得過,應當是沒有旁人注意到的。”


    “那就好,省得他們臨時更改計劃,叫咱們不好防備了。”


    “娘娘的意思是……?”


    “按兵不動,調查禦膳房到底是誰同芙湘宮有關聯,我要找到這個人,該拔除的就該連根拔起。另外,調查的過程中不要聲張,也不要讓其他任何人知道,免得打草驚蛇。”


    溫映寒思忖了片刻繼續開口“這段時間你便多留心些禦膳房那邊的動向,其餘的布置上她不好再動手腳,應該是隻壓在了禦膳房這一件事情上了。”


    現在將事情戳穿薛慕嫻還有可能重新在別的東西上動手腳,倒不如一直讓她誤以為算計成功了,暫時沾沾自喜著。


    提早知道她的打算了,便好做準備了。溫映寒睫毛輕垂,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芸夏福了福身,“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去安排。”


    “嗯。你先去吧。”


    芸夏行過禮,緩緩退了下去,屋中一時有些安靜,其餘下人都留在了外麵。


    溫映寒抬眸看了看雲窗外的那尊從前插滿了桃枝的灑藍描金燈籠瓶。


    她不告訴沈淩淵,不是不信任他的意思,隻是恍惚間想起那個深夜燭光下的身影,不知怎的,忽然就不想再讓這些她獨自能處理好的事煩擾到那人耳邊了。


    前朝有內憂外患有羅列不盡的朝政,後宮的事,往後便交給她來好了。


    從前她不在意,但現在她在意了。


    第76章


    太後壽辰之前,溫映寒又見到了溫承修一次。


    這一次見麵也算是個意外。


    溫映寒原本是打算去勤政殿找沈淩淵將那道手諭討回來的,沒成想剛走到禦花園便遇上了迎麵朝她走來的溫承修。


    溫承修見溫映寒身邊隻帶了芸夏一人,自己身邊跟著引路的也不是一個愛生事的小太監,便索性使了些銀子,叫小太監先去一旁候著,而後帶著溫映寒走到了一旁沒有人會過來的小路上。


    “來這邊。”


    溫映寒跟著他走到了一棵海棠樹後,私下見麵總歸是不合規矩,好在這個時辰禦花園裏人不多,長話短說些應該也不至於被人發現。


    溫映寒上下打量了一下溫承修身上藏青底的江崖海水獅紋緊袖官袍,“哥哥這是剛剛見完皇上?”


    “嗯,”溫承修微微頷首,“剛從勤政殿出來,正打算出宮,你怎麽來這邊了?這條路……你要去見皇上?”


    “嗯,是要見皇上一麵,先前那道手諭想今日去找皇上討過來,再過兩日便是壽宴了,等壽宴一結束也好即刻召大夫入宮。”


    溫承修劍眉微蹙,“寒兒,這事皇上若是不肯答應,改日我去說便是,你不要太過勉強。”


    他隻當溫映寒從前在書信裏那些話是為了安撫他才說的,不然為何手諭現在還沒有要到,還得一再往勤政殿跑。


    溫映寒一聽便知他是想岔了,“這事已經定下了,皇上答應的事便不會反悔,隻是我最近一直在忙壽宴的事未能得空去和皇上提起。你放心便是了,我要的東西如何了?”


    “那個你放心,明日一早便命人給你送進宮來,老匠人的手藝,萬福萬壽,你送給太後最合適不過了。”


    “那就好,”溫映寒朱唇輕輕彎了彎,“多謝哥哥。”


    溫承修望著她,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微微一頓,他無奈開口道“同我客氣什麽,你在宮中多有不便,如有什麽需要的,隨時知會我就好。”


    溫映寒點點頭,算是應了下來,這種事交給他來辦一向最為妥當。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低低一笑,“說起壽禮,有個事,想來說給你聽聽也好。”


    溫映寒瞧他故作神秘,溫聲應和道“發生什麽事?是好事?”


    溫承修眼眸輕挑,腰間環佩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自然是好事,你可知薛家在宮外花重金隻為了讓自家女兒能在壽宴上露臉的事?”


    溫映寒眉心微微一蹙,“薛家又在做些什麽?”


    “尋壽禮,想討太後的歡心,順便在壽宴上壓你一頭。薛家還在暗中打探我給你尋了什麽。”


    溫映寒無奈微微搖頭,她還真是低估了這個薛慕嫻能折騰的程度,壽宴上做手腳還不算,連壽禮也比照著她來,從貴重上壓過了她又如何,就不怕旁人說她是僭越了嗎?


    “她願意花銀子便隨她去吧,反正是薛家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壽禮的問題上我已經盡到了心意,無需和她比較。”


    旁人可能不知這次壽禮裏麵的事,但溫承修卻知道自家妹妹花了多大的心思,雖說是他在宮外置辦的,但設計上大部分是出自溫映寒之手,萬福萬壽也是她提出來的,他不過是在宮外尋個靠譜的老匠人定製了罷了。


    絕對是宮中見不到的樣式。


    於情於理,溫映寒處理這方麵的事從來叫人挑不出半點錯漏。她一向心思細致些。


    溫承修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微微擺了擺手,“不是要和你說這些,薛家的重金,未必有你那一半值錢。”


    溫映寒頓時不解,“這是為何?”


    溫承修一聲嗤笑,“他們買東西的那家,算是我的一個舊相識。薛家去他們鋪子裏的第一日,我那朋友便告訴我了。”


    他說著抬手比了一個數字,“五倍。我讓他們整整多花了五倍的價錢。薛家還以為真尋到什麽稀世珍寶了,不過是那家店稍微中上等的手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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