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裏就聞見菜香,坐在桌前的兩人抱著碗狼吞虎咽,瞧他來了,才都起身,等著他入座。


    魏濂落座後,朝他們示意,兩人便都在凳上坐好。


    魏濂先看一眼連德喜,他在西峰山馬場快有一個月,曬黑了,也變得更結實,魏濂親自拿筷子夾一塊豆腐放他碗裏,道,“近來忙,倒把你忘了,騎兵可都能用?”


    連德喜抓一下後腦,憨笑著道,“哪能不知道老祖宗忙,您得空就能想著奴才,奴才受寵若驚。”


    他拍完馬屁才發覺沒接上後頭問話,便緊著聲道,“老祖宗要用騎兵嗎?現今都練出來了。”


    魏濂沒接話,把頭轉向沈立行,正正看他臉上三四條傷痕,又細又長,一看就是女人抓的,魏濂譏笑道,“哪個膽大的,把咱們沈大人的臉撓的跟花貓似的。”


    “……讓您見笑,還不是芙漪,哪曉得那麽潑辣,卑職去枕香閣應酬一宿,前兒晚就跟卑職鬧,卑職想著女人不講理,說了她兩句,哪想上手就朝卑職麵兒上來,差點抓瞎了卑職,”沈立行抬手碰一下臉,疼的齜牙咧嘴。


    魏濂吃一口肉末茄子,淡淡道,“受著吧。”


    沈立行狠狠扒著飯,“卑職晾了她幾天,等著她的脾氣磨沒,不還是隻得順著卑職。”


    魏濂擱下筷子,眼斜著他,“當誰都愛聽你那破爛事。”


    沈立行陡時蔫如鷓鴣,“卑職這不跟您訴訴苦嗎?”


    魏濂冷淡的奧一下,“先時不是揣心窩裏的?現在膩了,跟我這兒埋怨,怪得了誰?”


    沈立行瞅一眼他,不敢羅嗦了。


    魏濂充樣子揀了個雞腿給他,“吃好了,給我養好幹活。”


    沈立行啃一口雞腿,歡快道,“您吩咐就是。”


    魏濂高深莫測的從他瞟過連德喜。


    兩人便都整衣危坐。


    “如今的情勢你們也看見了,皇上可一心想將咱們壓死,一個騰驤四衛營還不夠,又想立西廠,西廠若真叫他建成了,咱們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魏濂平實道。


    連德喜和沈立行互相看了看,皆露愁容。


    魏濂咂一口湯,徐徐道,“唯今之計,咱們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死路,由著皇上繼續將我們一逼再逼,直到最後咱們退無可退,隻能等著他拿刀宰咱們。”


    連德喜慌聲問道,“那生路呢?”


    “想要生路,簡單,”魏濂提著酒壺給他們倒酒,滿了後自座上起身,笑意肅殺,“他不是皇帝了,咱們也就不用怕死。”


    沈立行舌頭打結,“謀,謀反……”


    魏濂瞟他,“謀什麽反?帶腦子了嗎?”


    沈立行憋屈道,“卑職是個直腸子,您說的話隻能聽個字麵兒上的,往深了想,就再不能明白。”


    魏濂望著他笑了笑,一會兒道,“說起來太後娘娘剛逝不久,正在守孝期內,皇上竟還一門心思想著過千秋節,皇家的人最注重忠義孝悌,皇上這般做可算不上孝順吧。”


    連德喜腦子轉的快,當先道,“皇上如此,當真不配為人皇,便是太後娘娘九泉之下也得傷心,這為人父母的,誰都曉得其中艱辛,皇上這千秋節一過,可不是要寒了一批人的心。”


    上道兒。


    魏濂把眼望向沈立行。


    沈立行再笨也會意了,他興奮道,“誰說不是!就是卑職聽了,這心裏也不好受,皇上委實過分了,這要是在尋常人家,早被街坊鄰居一人一口吐沫給淹死了,就是皇家無人敢提,可等百年之後,這史書上還得記上一筆,到時還不知怎麽說咱們這些做臣子的,真是禍患。”


    魏濂頷首,伸手捏住酒杯朝他們一敬,“我等身為臣,自是要做臣該做的事,君王無道,便不能任由其再胡作非為,撤其帝位,另立新皇刻不容緩!”


    連德喜和沈立行雙雙舉起酒杯回敬,“但聽差遣!”


    三人昂頭飲盡酒。


    魏濂讓他們坐,說下麵得話,“皇上正誌得意滿,必定對咱們放鬆警惕,千秋節那一天是個好機會。”


    他稍頓話,調頭跟連德喜道,“你盯住騰驤四衛營,他們若有動作,直接讓那五千騎兵前去圍堵,必不能讓他們預先察覺,必要時全數抓捕,有反抗的直接就地處決。”


    連德喜朝他拱手敬聲道,“是。”


    魏濂便又同沈立行道,“你慣來在禦前,各宮門現今也是錦衣衛看守,倒不用你多做什麽,隻將那六千人都召齊,看緊了內外宮,以防消息泄露,剩下的交給東廠緹騎就好。”


    沈立行亦稱是。


    魏濂又滿一杯酒,自顧喝完,心上焦愁暫息,他道,“此次之後,我等便不必再怕人欺壓,往後朝堂之上我等必也挺直身板。”


    連德喜和沈立行一臉振奮。


    燈油燃過一半,西洋鍾敲了一聲。


    魏濂加一句話道,“此事隻我們三人知曉,若你們不慎傳出去,你們知道後果。”


    連德喜和沈立行點頭連連。


    魏濂目光沉沉的定在沈立行身上,警告道,“你嘴上沒把門兒,我其他都不擔心,就怕你給我漏出去了,你的那個女人雖說已經是廢子,但你讓她傷了心,她若要害你,你防不勝防,你給我閉緊了嘴,別在她麵前輕浮。”


    沈立行卸掉一臉的玩世不恭,穩著聲道,“您將心放妥帖,卑職再不穩重,這事兒上是知道輕重的,您交代的事,卑職一定隻爛在肚子裏。”


    他雖平日玩的花,在大事上卻從未疏漏過,魏濂這點記得分明,提點過後便就過,眼瞅著時候不早,便趕人走,“都回去睡吧,這兩天好好歇著,吃好喝好,都給我把精神頭養出來。”


    兩人笑著答好,隨即就出了書房。


    魏濂做了個深呼吸,一身的疲憊就釋放出來,他轉出書房從廊下直接進了蘭苑。


    順著路就進屋裏,正見傅晚凝坐在燈下,捏著針在縫衣裳。


    他近到跟前,才看清那是給小人兒穿的,他笑道,“給他做的?”


    傅晚凝收緊線做好結,輕聲道,“我做晚了,隻怕回頭他沒衣裳穿。”


    魏濂從她手裏接過那小衣裳,粉嘟嘟的一件百子衣,上頭還特特繡了幾隻神形逼真的貓,可愛的緊,他把那衣裳疊好放進櫃裏,托起她的手在燈下看,果然戳了不少傷口,他心疼的摸著,“哪要你親手去做,我都私底下置辦好了衣裳鞋子,你帶著身子,本就辛苦,這活不做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鞠躬。


    第55章 五十五個串兒


    傅晚凝淺淺勾唇, 點頭道, “不做了。”


    她拉一下魏濂, 魏濂便坐到她身旁,她揣度著話道, “我瞧你忙的空不下來,向前你和我說,過了八月就會閑,可你卻是越來越忙。”


    她膝上還置著針線籃子,魏濂提起籃子放桌上,望著她道,“確實是停不了。”


    傅晚凝伸出手和他的手相握,目光在他眼下的青色頓了頓, 終是抿嘴不說了。


    魏濂就勢帶她起身,攬過她的肩道,“怕我累壞了?”


    傅晚凝悶悶道, “哪怕空個兩天也好啊, 這麽沒日沒夜的, 身子遲早受不了。”


    他們進裏間, 燭火泛黃,營造出一種靜謐的氛圍,很能勾人疲倦。


    魏濂送她上了床, 半身趴在床側,手也撚一截她的發,緩慢順著, 眼睛盯著她不舍得動,“你說去金陵,金陵離鄴都不遠,這一陣子忙過,我空閑了,就能帶你去。”


    傅晚凝朝他移了移臉,他的手便散開發,撫住她的半邊臉,她依賴的將臉埋在他的手中,感受著他手掌的溫熱,她綿聲道,“不急的,我這樣也不能亂跑,容易添亂。”


    她才有倆個月,肚子雖未現,但外出卻是個□□煩,隨時隨地能整出事,其實呆在府裏最安心。


    魏濂眉梢生悅,他蜷起長腿,全身窩進了床,他的臉漸漸貼近她,手不斷伸展,置於一處溫綿,他試著摩挲,便聽她嘟囔一聲,他傾過臉去吻她,“聽說按摩一段時間就不脹了。”


    傅晚凝猝然往上伸著脖子,雙肩微縮起,壓抑的呼吸便被他輕而易舉的由高至低帶起,她沒那麽容易躲開,舌尖被他占奪,她的眼眸裏盛出羞,斷著聲道,“……不行。”


    魏濂的唇下漸輕,手卻沒聽她的話,盤桓著就是不願離去,耳邊是她的細微卻急促的喉聲,他聽著又升起憐愛,隻鬆開她的唇笑,“碰不得,又顫又抖的。”


    傅晚凝欲偏臉,他卻不讓,她的眸光裏碎滿了星,眨一下,便能惑一人,她無促的用手揪著枕頭,拿眼瞪著他哭,“別摸了。”


    魏濂不清不楚的唔著,他伸指拂掉她眼角的晶瑩,似被蠱惑般的在她臉側輕劃,直落到那頸邊跳動的脈搏處,他的手停了,濃墨渲染進他的眼裏,他攜一腔深情將唇覆在其上,感受著她的戰栗,那一身的戾氣又被妥善的收斂住,隻餘溫情以待。


    傅晚凝雙目空洞著,她的心和身都被他吸附住,她連叫喊都不會做,他贈予的惡和善都被她全盤接受,是好是壞她並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這個人,他釋放出的訊息在告訴她,他對她的戀慕已近偏執。


    傅晚凝忽然張手抱在他的腰上,她仰著頭,應承著他的悲喜歡痛,也用最笨拙的方式來撫慰著他。


    他們在黑暗中落單,命運讓他們交織在一起,麵前人便是他們眼中光,從此再也容不下旁的人和物。


    --


    千秋節到了。


    傅晚凝是頭一次起早,香閣拿了通袖袍來給她換上,隨後便扶著她要出門。


    傅晚凝滯腳道,“等一下。”


    香閣不明所以,“夫人,咱們要快些。”


    傅晚凝對她笑笑,轉手去起開首飾盒,將裏麵的小盒子撿起來打開,她拔出戒指戴在指上,緩聲道,“走吧。”


    香閣急忙隨她出去。


    命婦入宮,入的是內宮,今年特殊,皇後去了蕭紀淩一直未再立後,後宮協理權在劉貴妃手中,命婦覲見自是由她的嘉福殿接待。


    女人聚一起無非就是嘮嘮家常,說說孩子,朝政大事又不能說,隻能劉貴妃說什麽她們就跟著應什麽。


    她們坐兩桌,傅晚凝和如意挨在一起,兩人見麵一笑免不了,之後就都自顧聽劉貴妃問候著人。


    劉貴妃懷有一月身孕,難免心高氣傲,對著一眾命婦不耐的很,她閑淡的拎了幾人扯扯話,便把視線投向傅晚凝,傅晚凝在這些命婦中屬實突兀,她長得纖巧,麵皮白皙精致,雖是低著頭,可也瞧的見她眼角邊那顆出挑的淚痣,光人坐在那兒,就將大半的目光都吸過去。


    劉貴妃對著她打量一番,隨後才撇著紅唇笑,“這位就是魏廠督的夫人吧。”


    傅晚凝撂下筷子,起身衝她敬禮,“臣婦見過貴妃娘娘。”


    相貌再好有什麽用,還不是隻能嫁給太監,劉貴妃示意她坐下來,翹起手指托了托腦後的發髻,笑道,“魏廠督好眼光,竟能娶到這等容顏的美人。”


    傅晚凝適時的回話道,“娘娘謬讚了,臣婦麵貌粗陋,登不得台麵兒上。”


    劉貴妃聳起肩,笑得更快樂,“夫人過謙了,論起來,本宮和夫人才見第一麵,但是本宮見著夫人就格外親切,像一家子姊妹,一點也不生疏。”


    “娘娘溫和有禮,待臣婦甚親,但規矩尚在,臣婦如何也不敢和娘娘稱姊妹,”傅晚凝說。


    劉貴妃便索然無味,跳過她又問了幾個人。


    有宮女悄悄沿過道入內,往兩邊的燈架上添加燈油,乍然燈火明,天已入夜,座上人都盡力應付著,實則又有幾人喜歡這種宴呢?


    劉貴妃倒是高興的很,本著今日是蕭紀淩生辰,她也想放縱一把,她揚頭跟隨身的宮女道,“給本宮倒杯酒。”


    那宮女麵露為難道,“娘娘,皇上特意跟奴婢們囑咐過,萬不能讓您碰酒水。”


    劉貴妃一懷孕,蕭紀淩就不常進她的嘉福殿,轉而好上了鄭才人,劉貴妃不痛快了多日,現兒一聽那宮女的話,心間不自覺湧出一陣甜蜜,麵上也是恃寵而驕,隻把臉側著瞥過鄭才人,得意道,“皇上說的話你們倒聽,本宮都指使不上你們了,本宮喝點酒又不會怎麽樣,皇上就是擔心過頭。”


    那宮女還是搖頭。


    劉貴妃冷起臉來,“看來本宮的話你是不聽了?”


    主子黑臉,奴婢就要受苦,誰也不想挨打挨罵,那宮女思索再三,隻得給她倒了半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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